小黑屋內，顧良在懲罰的半途中陷入了昏迷。

　這類懲罰基本是一輪精神折磨、一輪肉體折磨，上回顧良經歷過了精神折磨，這一回體驗的無非是刀山火海一類的肉體折磨。

　不過，盡管身體痛苦，但顧良覺得這比精神上的懲罰好很多。

　身體無論受多重的傷，只要他一離開小黑屋，那外傷就都會自動恢復，但如果遭受了精神上的損害，那就不一定了。

　經歷了上次沉湖、以及看著王青沉湖的懲罰過後，顧良一度萎靡了很長時間。

　顧良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是被抬出去的。

　受了整整24個小時的懲罰，他渾身都被汗濕透了，出現了嚴重的體力不支的情況。

　偶爾睜開眼，他能看見黑衣人靠近給自己打針、後來甚至用到了吊水瓶，估計是給自己補充葡萄糖和鹽分。

　輸完液，顧良恢復了些體力，繼而被抬到一間屋子裡，裡面有淋浴裝置，還有準備好的乾淨衣物。

　衝完澡後，顧良舒服了很多。

　但當走出淋浴間，看見擺在木架子上的一套白袍，顧良還是下意識皺了眉——這衣服跟雲萱的一樣，也跟明月身上那套是差不多的款式。

　但眼下並無其余衣服可穿，顧良隻得先將白袍披在身上。

　推門而出，顧良眼前映入一方古式庭院。

　雲萱就在門外等著。

　見到顧良，雲萱跟他打了個招呼，繼而帶著他走過迂回的小路，來到一間房間前停下。

　敲了三聲門後，她推開門，示意顧良直接進去。

　顧良走進去後發現，這是他上回來過的那個房間。

　壁爐前依然擺著一張方桌，方桌上有一壺茶，一碗粥，還有一團……看上去黏糊糊黑不溜丟的、似乎叫點心的東西。

　方桌另一端坐的正是明月。

　瞧見顧良，他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顧良回頭一看，雲萱已經關上了門。停頓片刻，顧良到底上前幾步，跪坐在了方桌前。

　“良哥，你錯過了現實裡的中秋節。我覺得可以幫你補過一下。這是我做的月餅。”

　明月指了一下那一團黑乎乎的點心，示意顧良嘗一口，“你可以嘗嘗。你這次受罰太久，得先吃點東西，我們再談別的。”

　顧良確實是餓的。

　如此，盡管那玩意兒賣相太差，實在讓人提不起食欲，他還是用筷子夾了一塊。

　但隻咬了一口這所謂的月餅，顧良就愣住了。他拚命忍住了，才不至於吐出去。

　明月淺淺蹙眉。“不好吃嗎？”

　顧良：“……這、這是月餅？”

　“真不好吃？不應該啊。我基本都按著方子來的，只是略作了改良。”

　明月解釋道，“你在小黑屋出了汗，身體損失了大量的鹽分，所以我放了很多鹽。你還需要補充糖分，所以糖我也放了很多。考慮到你剛醒過來，可能沒食欲，而酸味可以刺激味蕾激發食欲，因此，我特地做了酸菜餡兒的月餅。”

　顧良：“…………”

　瞥見顧良的表情，明月問：“真不好吃？”

　顧良：“嗯……你自己嘗過嗎？”

　明月點頭，然後又道：“不過我沒有味覺。”

　顧良微怔，明月淡淡道：“活著的時候就沒有。但我也不在意。”

　沒有味覺，他似乎也沒有七情六欲……食色性這些人生樂事，他都感覺不到，那他活著的時候，樂趣是從哪兒來的？

　他似乎犯過什麽大罪……所以，他身上的這些缺陷，是他犯罪的原因嗎？

　——感覺不到尋常人的快樂，他需要做點別的事情來尋找刺激？

　顧良用頗為探究的目光看了明月一眼，隨後也不欲多問，只是低頭喝粥。

　粥裡的鹽和糖也都放得很重，味道十分一言難盡，顧良湊合著茶水勉強喝了半碗，問明月：“你要給我做測試？什麽時候開始？”

　明月：“不急，良哥你先喝粥。”

　顧良又舀了一杓粥喝下，問明月：“能告訴我楊夜怎麽樣了嗎？”

　明月笑了笑。“放心吧。他回去了。”

　顧良腰背直起來，頗有些緊張地問：“他這回沒扔金幣？”

　明月道：“從來發生過玩家拋棄金幣、不肯回去的事，所以上一次，是那些黑衣人沒有防備。但他們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第二次的。這是嚴重浪費系統資源的行為。”

　顧良聽到這裡，先是笑了，但很快目光又有些沉重。“那他……是不是也喝了忘川水？”

　明月：“他一開始不肯喝的。”

　顧良的手指扣緊了桌沿。“那……後來呢？”

　明月：“後來改為針劑注射了。孟婆的新發明總算派上了用場。”

　“嗯。知道了。多謝。”顧良吸一口氣，目光垂了下去。

　顧良隱隱似乎聽見明月歎了口氣，緊接著他說：“其實不必拖這麽久的。《不死之城》結束的時候，你原本就可以出來了。誰想到楊夜抽到了免死卡？後來還……”

　顧良倏地目光一凜，抬頭看向明月。“你什麽意思？”

　明月搖頭。“我只是覺得，你完全不需要談戀愛，早點來跟我搞研究不好嗎？如果你在那個劇本就出來了，現在也不至於這麽難受。”

　顧良嚴肅下來：“我不太明白你說這話的意思。你認為我通過不了你的測試嗎？”

　明月搖頭，拿出一個平板遞給顧良，轉了話題。“他已經醒了。你可以看一下他的狀態。”

　顧良立刻接過平板。

　屏幕上映出一個寬敞的白色房間，楊夜靠在床頭小憩，手背上有輸液用的針，鼻子上還有氧氣管，旁邊護士正在把一系列複雜精密的儀器慢慢推走。

　看來，他確實已經恢復了。

　輕呼一口氣，顧良笑了，沒忍住伸出手指，放在了屏幕上，就好似碰到了他的臉一樣。

　估計是現實一直住在醫院的關系，楊夜比遊戲裡還要瘦一些，臉也白了不少。

　望著望著，顧良難免心生擔心，希望他能盡快恢復如常。

　顧良的手指從楊夜的額頭一直滑到他的鼻梁上，這個時候病房門開，有人走了進來。

　楊夜睜開眼，笑容明亮，喊了她一聲：“媽。”

　顧良並沒能看見楊夜的母親長什麽樣，屏幕黑了下去。

　明月收回平板。“不能繼續違反規定，就到這裡吧。”

　顧良有些不舍，但最終克制地收回了手。“多謝。”

　“他狀態不錯，而且完全沒有遊戲相關記憶。所以——”明月看向顧良，“我想，你可以完全沒有任何顧慮了。”

　說完這話明月站起來，往外走去。“三天之後，我們的測試開始。這幾天你要好好休息。睡眠和飲食狀態，也是衡量你是否有抑鬱傾向的關鍵因素。”

　三天后，顧良拿到了他的測試題。

　顧良萬萬沒想到，這真的是一整張的測試題。

　“你是否感到食欲不振？或情不自禁地暴飲暴食？”

　“你是否患有失眠症？或整天感到體力不支，昏昏欲睡？”

　“你是否喪失了對性的興趣？”

　“你是否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或自以為是一個失敗者？”

　……

　顧良需要審視根據問題審視自己的情況，依據嚴重程度來打分。

　——0分意味著完全沒有這種情況，1分意味著情況輕微，2分為中度，程度嚴重的話則需要打3分。

　顧良全部打了0分，然後把測試試卷遞給明月。“我的狀態很好。”

　明月挨著把題目看了一遍，面露些許驚訝，隨後則露出了稱讚的表情。“嗯，果然如此。”

　顧良：“……”

　——就這麽簡單？

　“那麽，跟我來吧。”

　明月帶著顧良走出庭院，在平板上點了幾下，對顧良道，“現在，我宣布你通過了心理測評。你毫無抑鬱傾向，求生欲很強，回到現世後也不會自殺。”

　“我通知黑衣人了，他們會來接你。你馬上可以回家了。良哥，我會送你一程。不過送你回去之前，我想問你一下，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的邀請？”

　顧良搖頭。

　明月道：“雖然這裡沒有太陽，一直處於黑夜……但你可以跟我一樣，時不時去劇本裡客串一下。那裡有假太陽。”

　顧良依然搖頭。

　明月面露幾分無奈。“好吧。我送你。”

　大概過了十分鍾，顧良面前出現了一個轎子。

　顧良坐了進去，明月也跟了上來。

　轎子搖搖晃晃，又過了約莫二十分鍾才停下來。

　走下轎之後，顧良面前出現一副極為壯觀美麗的景致。

　一條河蜿蜒到天上，裡面盛滿了繁星，他仿佛置身於銀河邊。

　河邊盛放著大片紅色的花，沒有葉子，因此只有滿目的豔紅。

　顧良開口問：“這是曼珠沙華？”

　“對。”

　明月抬手指向一個方向，“坐上那條船，朝背離曼珠沙華的方向劃去，你就能回家。”

　“當然了，對你的測試不是一張試卷那麽簡單。你得向系統證明，你確實很有求生欲。因此，這次沒有黑衣人帶你。你得自己劃回去。我會給你地圖。你能劃到對岸的話，會有人接你走下面的路。”

　“對了，船上有忘川水，到了對岸之後，記得喝。”

　顧良問他：“我可以不喝嗎？”

　明月搖頭：“上了岸後，還有一段沙漠要走。不喝水的話，你一定會渴死在半路上。”

　顧良漠然轉過身，走到了河邊，再踏上了船：“我會試試。也許我能撐過去。”

　明月笑了笑。“良哥，請謹慎選擇。如果你不喝水，倒在了沙漠裡，也許我會覺得……你沒有求生欲。”

　“我會撐過去。”

　接過地圖後，顧良兀自松開纜繩，拿著船槳走了。

　小木船上果然有一個易拉罐，估計就是那忘川水。

　顧良看了一眼，就不再管它，而是認真看起了地圖。

　半晌後，顧良放下地圖，開始劃船。

　離開前，顧良回頭朝岸上看了一眼，明月在岸上朝他招手，附帶了一句提醒。

　“良哥，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劃船的時候你可能會遇見‘水鬼’，那是偶爾脫離黑衣人掌控跳入水中試圖逃走的。為了回到現實，他們會騙取你的船。你得小心，別讓任何人上船。”

　“記住我的話，這條船只能乘一個人。再有人上去，船會沉的。”

　目之所及，只有漫無邊際的星河；耳之所聞，只有木漿劃過水面的聲音。

　沒有手表、沒有卡牌，無法看到時間，甚至也無法感受到時間。

　唯一一件讓顧良覺得時間在流淌的，只有一件事——他劃船的胳膊越來越酸。

　萬籟俱靜，一望無垠的環境，有些讓人心生恐懼。

　在海面上獨自飄零，或者在宇宙的無盡黑夜裡遊蕩，顧良現在面臨的是差不多的情境。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劃了多久的船，好在他有堅定的目標——回家。

　再來，盡管行駛緩慢，通過少許參照物，他還能勉強按著既定的路線劃船。

　不知過了多久，打破寂靜的是一個落水聲。

　顧良回過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卻見風平浪靜，似乎並沒有什麽人靠近。

　直到又過了很久，水面露出一隻手，“啪”得一聲攀在了船邊。那五指蒼白浮腫，還透著一股很大的腐臭味，看上去已經在水裡泡了很多天。

　緊接著一個腦袋從水面上露了出來，嘴裡發出微弱的呼救聲。“救救我，救救我，我也想回家……”

　顧良第一反應是端起船槳砸向這個人。

　因為他記得明月的提醒——他可能會在船上遇見水鬼，而水鬼會奪走讓他回家的船。

　顧良大力揮舞船漿打向那人的腦袋，帶起來的勁風掃開了擋在她面前的長發。

　這一瞬間，顧良看清了她的臉。

　盡管已經腫脹不堪，但顧良認出了——那是王青的臉。

　船槳立刻停在了王青的額前。

　顧良驟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背上的包裡有石頭！它……它化作了怪物，在拖著我往水裡走！救救我！”

　“你曾經沒能救我。你救救我！你現在救救我！”

　“帶我回家！求求你！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