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良聽罷這話，看向楊夜的時候眼睛眨了一下，看上去就似乎是在思考。

　然後他說：“嗯。我剛才說的，是我看到現場後的第一個下意識判斷。你提的疑點很有道理。我這判斷有問題。那麽……再換一個角度想，李英語會催眠，她如果想殺孟語文，完全可以先催眠孟、再用刀殺她，確實好像沒必要和她搏鬥。所以——”

　顧良再想了一下，說：“也有可能是反過來。孟語文就像扔鉛球那樣，用詞典砸了李英語的頭，把她砸暈後，拿刀殺了她。之後，再有凶手殺了孟語文。”

　“只是這樣一來的話，還是有問題，李英語的校服為什麽會被脫下來，上面的噴濺狀血跡是怎麽形成的，兩個人臉上身上的抓傷又是怎麽回事，就得重新考慮了。”

　旁邊的吳生物聽到這裡，忍不住加入。“你們來之前，我們六個也簡單討論了一下。說實話，我的第一判斷，跟顧班長也是一樣的，她倆臉上身上有抓痕，明顯打過架，但聽了楊夜的分析……確實，李英語怎麽打過孟語文的？好像不可能。現在我們想到的可能，確實也都有解釋不清的地方。”

　吳生物加入了討論，其余有些想法的玩家也都陸續加入，顧良先是站起來跟他們討論。過了一會兒，大家一起找了幾個椅子圍坐在一起商量。

　不過楊夜沒有去，他還在看屍體。

　顧良剛才的發言基本是沒有破綻的。

　之前他和楊夜兩個人討論案情的時候，也基本是這樣的模式。

　——一個人先提出一個簡單判斷，另一個人順著思考、找破綻、提問題，然後兩個人一起查漏補缺還原真相，或者討論深入後，直接推翻既有設想、重新想一個腦洞、再重新查漏補缺……

　先做出判斷，想到破綻或找到新線索後再推翻這個判斷，這都是十分正常的。

　但楊夜實在是對顧良太過於了解了，所以幾乎完全是出於直覺，他覺得顧良的言行舉止稍微有那麽一丁點不自然。

　不過盡管有這樣的直覺，楊夜卻想不出顧良騙自己的緣由。

　顧良是想讓楊夜離開的，顧良給出的理由也完全讓楊夜無法反駁，所以楊夜答應了他。

　楊夜自然而然會認為，如果顧良真是凶手，他當然是會告訴自己的，他毫無隱瞞的理由。

　有了這層考慮，楊夜就暫時沒想通顧良隱瞞真凶身份的原因。

　楊夜再仔細想了想，只能認為顧良並不是真凶。

　他的不自然，可能只是因為即將面臨的別離。

　楊夜想——顧良希望自己回去，是怕自己出意外。但其實顧良一定會很舍不得。

　顧良不想把他的舍不得、難過、脆弱表現出來給自己看到，以至於自己更加不願離開。

　於是楊夜想明白了——顧良想表現得自然一些，不想顯得矯情也不想顯得脆弱，但也因此，他的行為舉止有了些許刻意，反倒讓自己感覺到了不自然。

　那麽顧良的這層不自然，就跟他是不是凶手全然沒有關系。

　楊夜再順著自己的新思路從頭到尾想了想，發現這是合理的。

　但想到了這一層後，楊夜的心口難免一陣鈍痛。

　顧良是不會說情話的，也很少表露真實的情緒，但他做的每一步，都飽含了那樣深重的愛意。

　由此，楊夜陰差陽錯推測出了顧良在表演，只是關於顧良為什麽表演的原因，他暫時想錯了。但也只是暫時。

　楊夜自己沒料到，估計顧良也萬萬不會想到，殊途同歸這個詞能這麽用——楊夜這般腦補，最後竟腦補出了一個極為關鍵的信息。

　楊夜心中思緒萬千的同時，沒忘拿手機仔細拍下屍體和證物。

　隨後他起身側頭一望，便看到了圍坐在一起討論的玩家們。

　他的顧良也在其中。

　楊夜舉起手機，不由對上了顧良的臉。

　放大了圖像，楊夜對著顧良的臉一寸一寸往下看。

　先是顧良的眼睛，睫毛濃而長，但顏色偏淡，不至於讓他眼睛太過女氣，裡面的眼珠也是淡淡的茶色，望著人的時候顯得清清淡淡的；再是他的鼻梁、臉頰，以及那薄薄的、正在侃侃而談的嘴唇。

　最後楊夜把手機上移，重新對準了顧良的眼睛。

　屏幕裡的眼睛，眼眶狹長，看向別人時是嚴肅，只有對著自己的時候溫柔。

　楊夜仿佛溺進了這雙眼睛，久久挪不開眼。

　這個時候楊夜是糾結而又難受的。

　楊夜沒辦法說服自己獨自先回現實、而把顧良一個人留在這裡。

　可理智上，他又知道自己應該盡快回去。

　他自己倒是沒問題，家大業大，他如果成了植物人，肯定住在最好的病房、接受最精心的護理。但顧良不同了，他有個人渣一樣的父親，不僅害了顧良母親一輩子，多年來對顧良不聞不問，還可能趁顧良不能動彈的時候拿走他的治療錢，以至於可能危及顧良的性命。

　所以，楊夜得盡快回到現實保證顧良的安危，這幾乎是一件不容置疑的事。

　楊夜眉宇有幾分凝重，下一刻他放下手機，看到了在顧良旁邊坐著的孟前程。

　楊夜和孟前程的視線是無意間對上的，楊夜習慣性地朝他笑著打了招呼，還當他是從前那個老孟頭。

　孟前程也回了楊夜一個笑臉，但表情頗不自在，一副“我跟你好像沒這麽熟誒你誰啊”的表情。

　電光火石的瞬間，楊夜的心臟猛地一沉，忽然意識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事。

　楊夜臉上的血色，幾乎一下子就褪去了。

　跟大家圍起來討論的時候，顧良自然也時不時瞥向楊夜。

　楊夜此刻還蹲在兩具屍體附近仔細查看周圍的痕跡，應該是想據此分析凶手的行動線，繼而推測出真實的案發經過。

　顧良暫時沒去找楊夜，在吳生物的提議下，跟著其余玩家去搜證了。

　大家決定再去公共衛生間、以及其余樓層尋找一下線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疑似凶器。

　圖書館樓層不少，面積也較大，玩家們很快分散開來。

　期間，顧良去男衛生間象征性地搜尋了一下，就迅速走了出來，目光準確地瞥向了某一個書架。

　昨晚，顧班長殺了李英語，正準備把反穿著的李英語的校服脫下來時，就聽見了腳步聲。於是他躲在書架後，望見了孟語文。

　他的手無意觸碰過書架，所以在對應位置留下了些許血跡。

　這個時候顧良盯著的，就是那帶血的書架。

　很顯然，目前還沒有人留意到這裡的血跡。

　余光瞥到有人過來，顧良望過去，是力校長舉著手機在拍照。

　力校長其實也沒能找到什麽線索，隻想著先把圖書館拍個遍再說，到時候起碼還能依據這些照片，在還原了圖書館全貌的基礎上，推測凶手的行動線。

　顧良注視著他手上“哢嚓哢嚓”的手機，片刻後狀似無意走到他身邊，向前一指：“校長，你說……我們剛才既然推測凶手有偷襲的可能。那麽偷襲的時候，他會不會躲在書架後面？你可以拍拍書架，沒準能找到證據。”

　力校長覺得有道理，趕緊去了。

　顧良推來了書架中的小梯子，跟著走到他身邊，一副陪他一起找證據的樣子。

　圖書館的書架非常高，最頂上的書，需要借助梯子才能夠著。

　所以圖書館備著許多帶滾輪的小梯子。

　將梯子推到一定位置停下，轉動底層的滾輪，即可將梯子固定下來，讓人爬上去，借助梯子的高度拿書。

　“真凶想要徹底藏起來，沒準還借助了梯子。”

　顧良對著力校長，手做了一個比劃，“你看，如果死者是從我手指的那個方向走過來，從他的角度，他能看見書架中下部分。但如果凶手藏在梯子頂部，他就看不到了。”

　說完顧良做了個要爬梯的動作，轉而卻忽然“嘶”了一聲。“不行，肩膀還是抬不起來。”

　力校長趕緊說：“你都受傷了，那就待著吧。我來爬梯子，負責查看上半部分書架。下半部分就交給你了。”

　言罷力校長就爬起了梯子。

　由於攥著手機並不方便，他暫時隨手把手機放到了書架的某一層。

　顧良盯了一眼他放手機的位置，一邊假裝留意著下半部分書架上的線索，一邊推著梯子帶力校長穿梭於不同書架間。

　沒過多久，顧良就把力校長引到了帶血書架所在的位置。

　半晌後，顧良的聲音帶了點訝異道：“誒你看，這像不像血？雖然只有一點？”

　聞言，力校長很快從梯子上爬了下來。

　彎腰仔細看向書架，確認完畢後，他極為興奮地喊：“是血！確實是血！大家來看！有血！這裡有血跡！”

　但由於大家都四散開來了，一時並沒有人響應。

　顧良肩背的傷還很疼，不方便跑，力校長就負責跑去叫人了。

　趁這個時候，顧良返回了力校長放手機的那個書架。

　抬眼大致看了下周圍的情況，顧良端起他的手機打開看了看，對收件信箱、照片、通話記錄以及APP一一檢查完畢，發現並無異常，就把手機暫時放進了褲子包裡，打算找機會扔在某個案發現場。

　顧良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害力校長，單純只是想提高“手機不小心落在了案發現場”這種事發生的頻次。

　免得有人抓住他手機遺失了這件事不放，咬死他是凶手。

　在力校長的召喚下，玩家們陸續來到留有血跡的書架邊，再度熱切討論起凶手的行動線。

　顧良注意到楊夜並不在其中。

　顧良把手放在校服兜裡，慢慢踱步回到了旁邊的自習區。

　然後顧良就看見了楊夜推開窗戶的動作。

　順著楊夜的目光看了一眼，顧良能看到窗外的操場。

　那一晚，顧班長就是通過這個窗戶，確定大家在操場上因為氣球的爆炸聲回了頭，才遠程操控了手機，讓102宿舍的電燈亮了起來。

　收回視線，顧良重新看向楊夜。

　風拂在楊夜刀刻般的臉上，吹起他額前耳後的幾縷碎發，顯得他輪廓分明、英俊迷人。

　顧良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麽，從校服兜裡拿出了那副平光黑框眼鏡。

　劇情演繹已經結束，無需刻意再扮作學生，顧良也就沒戴這副眼鏡，嫌重。

　這時候他卻特意透過鏡片盯向楊夜，是在想象他平時戴著眼鏡看自己的樣子。

　盯了楊夜好一會兒，顧良才取下眼鏡，走到他身邊。

　向前望著寬闊的操場，顧良趴在窗戶邊開口：“發現什麽了嗎？”

　楊夜搖頭，情緒沒有外露。“暫時沒有。”

　顧良側頭看著他：“怎麽不跟我們一起去搜查？”

　楊夜說：“節約時間。你們那麽多人分開搜證，應該不會有遺漏，那我乾脆留在屍體附近多查看一下。既然發生過搏鬥，現場的痕跡就非常重要。雖然凶手大概處理過一些痕跡，但仔細找，或許就能找到蛛絲馬跡。我暫時還沒能做出準確的推理，不過都拍下來了。”

　顧良點頭。“嗯。到時候一起分析。”

　楊夜忽然開口：“那麽顧涼涼，有件事我一直沒問題。”

　楊夜叫自己“顧涼涼”的時候，多半是在調情沒正經的時候。

　顧良不以為意，以為他不會問正經事。

　緊跟著顧良就聽見楊夜問：“昨晚6點15分，你怎麽又違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