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休息時間很快過去。
黑人宣讀了抽簽順序後,來自兩個劇本的一共九名玩家,一同去到了逍遙派門口抽取下一個劇本和角色。
顧良被黑衣人授意先行抽卡。
因為他抽到了特殊的獎勵卡,在他決定要不要攜帶一名隊友之後,其余玩家再抽取劇本。
也是由此,顧良確認了一件事——隔壁劇本場所失火,導致劇情演繹無法繼續之後,那個劇本相關的一切應該是直接終止了,因為那個劇本的五名玩家都即將重新抽取劇本。
當下,走至逍遙派門口,顧良面前依然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濃霧,看上去如與世隔絕的仙境,其實是最毒的瘴氣,人一旦卷入,就會徹底被吞沒。
濃霧之前,是一頂漆黑的轎子和兩名黑衣人。
照例,其中一個黑衣人手上捧著轉盤,等待顧良抽取下一個劇本。
走到黑衣人跟前,即將轉轉盤之前,顧良站定,然後回頭看了一眼。
逍遙派隱匿在群山深處,霧靄重重,楚天遼闊,伴隨著野鶴孤鳴,溪水潺潺,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如果換個心境,此等風光該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可惜了。這個遊戲讓山水畫卷都變得讓人心生畏懼。
一條筆直的山道通往逍遙派中心地帶,此時這條山道上站了許多人,是從兩個劇本中幸存的玩家,大家正在排隊等待抽取卡牌。
楊夜就站在隊伍最前面。他身穿灰色僧袍,挑著嘴角看著顧良笑,那眉宇間的表情,可以稱作瀟灑,也可稱作不羈放浪。
這樣的人就算真當了個和尚,那也是個花和尚。
顧良這樣評價道。
可不知為何,當楊夜用那溫柔又堅定的目光看向顧良,朝他笑了笑之後,顧良被他一逗,心裡的陰霾感確實被驅散不少。
少頃,顧良轉過頭,乾脆利落地轉動了轉盤。
黑衣人開口:“你抽到的下一個劇本是《不死之城》。難度等級,中級;難度指數,一顆星。下面請抽取角色卡。”
顧良沒有耽誤,從另一名黑衣人手裡隨意抽了一張卡牌。
“歡迎來到《不死之城》。你叫孟老板,是一家棺材鋪的老板。你住在安寧鎮。從某一天開始,這個小鎮裡一旦有人死亡,死者會立刻重生到24個小時以前。舉例,如果有人在8月8日早上8點死亡,他會重生到8月7日早上8點,死者復活後,不會有這24個小時的記憶。凶手及其余人則不受任何影響。”
“本劇本死者不祥,偵探不祥,凶手可能不止一個。”
“一共有七名玩家,其中一個角色需要玩家有很高的配合度,為了大家的遊戲體驗,該玩家由NPC扮演。因此,七名玩家中潛藏著一名NPC。請注意辨別。”
“本劇本時間線暫時未知,一切行動請以卡牌通知為準。”
“友情提示,第一,該劇本不存在平行時空,不必從物理學角度進行思維發散,推理請依據劇本設定;第二,該劇本任何場地不存在鍾表,各玩家如需查看時間,請以卡牌顯示的時間為主。祝大家遊戲愉快!”
這是卡牌扉頁的內容。
大致看完這些內容,顧良聽見黑衣人問:“現在請確定是否使用特殊獎勵卡,行駛召喚一名隊友的權力。”
顧良聽完這話,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試著劃拉了一下屏幕,發現卡牌其余界面尚未開啟。一如卡牌扉頁寫著的那樣,本劇本時間線、人物劇情都是未知的。
之前顧良經歷的那兩個劇本,人物的相關劇情、時間線以及作案手法都直接在卡牌上寫明了,可這一回什麽都沒有。
看來,這一回的劇本會隨著時間的推進,隨時指引人物的下一步行動。
這樣一來,整個劇本的劇情演繹可能會更加自然逼真,更加貼近現實。
畢竟在現實世界,人們沒有預知能力,不會提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間點會遇見什麽事。
未知的劇情,未知的人物,未知的凶案……
這回的劇本很顛覆,很刺激,這也意味著,有一定的難度和凶險性。
那麽,這個時候,有個靠譜的隊友在身邊是非常重要的。
並沒有思忖太久,顧良給出了答案。“我需要使用獎勵卡。”
黑衣人:“請出示卡牌。”
《畫皮·長生》這個劇本的卡牌,已經被黑衣人收走了。現在顧良懷裡只有一張獎勵卡。
顧良取出這張卡遞給黑衣人,黑衣人手指點了幾下,交還給顧良,顧良旋即發現這張卡牌上出現的玩家頭像,都是他在剛經歷的劇本裡認識的。
楊夜,當然也在其中。
顧良沒有遲疑,點了楊夜的頭像。
旋即,黑衣人從顧良手中收走了獎勵卡,把下個劇本的服裝遞給顧良,就請他上了轎。“上轎後請更換服裝道具。”
上了轎,落下簾幕前,顧良聽到了黑衣人的聲音:“下面請楊夜上前抽取角色卡。”
隻讓他抽取角色卡,而不必抽取劇本,看來獎勵是立刻生效了。
只是不知道,楊夜會抽到什麽角色。
片刻後,顧良拽著簾幕的手放了下去。
他平靜地坐上轎子,開始打量這一回的道具服——洗得發白的襯衫,破破爛爛的牛仔褲,倒是符合一個落魄小城裡,守著不怎麽賺錢的棺材鋪、湊合著過日子的年輕小老板的形象。
顧良是在一張古舊的床上醒來的。
席夢思十分劣質,他稍微翻了個身,就發出很大的“咯吱”聲響。
房間既陰暗又潮濕,顧良坐起來,隨手擰了一把被子,潮氣頓時溢滿了掌心,好似能擰出水來——這個城市的氣候,有些像江南的梅雨時令。
顧良走下床,發現白T恤和牛仔褲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凳子上。
褲子放在最下面,折疊方式是,先把兩個褲腿疊上去,再合攏對疊一次。
白色T恤則擺在上面那層,從腰部簡單對折一下,領口朝上擺放……
這略顯強迫症的疊衣服的方法,顧良看得清楚,完全是自己的手筆。
顧良記得這衣服褲子都是道具服,是他坐上轎子後看到過的。
可他怎麽來的這間房,怎麽脫的衣褲,什麽時候疊的這些衣服褲子,又是怎麽睡到這張床上的,他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腦子裡忽然滑過卡牌扉頁上的劇本設定,顧良心裡有了一些猜測,但還不能肯定。
他隻得先四處走走,探索一番再說。
顧良走到臥室門口,明白了這間臥室陰暗潮濕的原因。
這臥室是閣樓改的,還是用木頭簡單搭建的,有著散不掉的霉味。
看來他這回扮演的這個孟老板是真窮。
出門就是樓梯。顧良沿著樓梯走下去,來到一樓大廳。
還沒走到樓下,他已一眼看到一大屋子的棺材。
這符合他這一回的身份——棺材鋪老板。
棺材鋪大門緊閉,整個大廳都十分昏暗,只有一盞壁燈亮著。
昏黃的壁燈下,兩行字十分醒目:“棺材店禁忌,第一、日落前要關門;第二、死人不進棺材鋪。”
顧良倒是不怎麽害怕。
按劇本設定來看,這個劇本科幻的元素大於玄幻,總不至於有鬼。
顧良再朝窗外看去,夜色深沉,看來很晚了。
——那麽,又是為什麽,他會在大晚上醒來?
顧良什麽都想不起來,與此同時他的頭十分昏沉,決定先去浴室簡單衝個澡再說。
洗完澡,人清醒過來了一些,他便拿出了他的劇情角色卡牌。
卡牌顯示,現在是8月7日晚上9點10分。
顧良推算了一下,剛才他從起床到衝澡,只花了大概不到10分鍾的時間。
這意味著,他剛醒過來的時候,差不多應該是8月7日晚上9點。
顧良捏著卡牌,劃拉了一下屏幕。
卡牌的其余頁面仍屬於無法打開的狀態,看來,接下來劇本要求他做什麽,尚未可知。
他隻得等。
顧良有點餓了,摸索著找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比不上白老大那麽富裕,孟老板冰箱裡並沒有大魚大肉,但還算豐富,至少蔬菜很多,不會叫人餓死。
顧良一層一層望下去,最後視線落在了一碗白粥上。
白粥被盛放在瓷白的碗裡,上面的保鮮膜將碗口包裹得嚴絲合縫,未免保鮮膜脫落影響口感,保鮮膜上還壓了一根筷子。
這完全是顧良的風格。
他只會煮白粥,這用筷子壓保鮮膜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
這只能表明——這碗粥是顧良自己煮好了,再放進冰箱的。
顧良不記得自己疊過T恤衫和牛仔褲,也不記得自己曾煮過這碗粥。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良重新拿出卡牌,再閱讀了一下該劇本的關鍵設定——從某一天開始,這個城市中一旦有人死亡,這個人的時間會退回到24小時之前。
如果說剛醒來的時候還不那麽確定,現在顧良幾乎可以確定,在這個劇本裡,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他的時間倒流了24小時,所以他失去了關於這段時間的記憶。
盡管這一切看上去有點匪夷所思,顧良實在不知道系統是怎麽做到的。
但既然一切已經發生,他隻得按部就班把這個劇本走下去。
心裡有了數,顧良收起卡牌,快速把白粥熱了下,然後煮了兩個白水蛋。
雞蛋煮好後,顧良把它們切成了一小瓣一小瓣的,伴著生抽吃,當下粥的小菜。
這會兒,顧良就想起楊夜的好了——早餐也好,甜點也好,都可以不重樣。
但對於顧良來說,雞蛋拌生抽,已經是他的廚藝巔峰了。
吃完飯,時間將近晚上9點30,顧良的卡牌突然震動起來。
——總算有一段人物劇情和一部分時間線傳了過來。
劇情原話是:“第七中學的【查校長】最近很讓你困擾。他母親前些日子去世了,他從你家買了棺材。查母下葬的時候,抬棺材的人失誤,把棺材摔裂了。查校長舍不得再買一副棺材,想讓你重新送一副給他。你拒絕之後,他心生憤懣,於是到處造謠,說你家的棺材自然開裂,有質量問題,害他母親九泉下不得瞑目。你的生意從此一落千丈。”
“有媒婆給你說好了一門親事,新娘是臨市的姑娘。一切原本進行得很順利,你就等著娶她過門了。可你今天早上接到了她的電話,她怕你從此窮困潦倒,想悔婚。今天晚上你醒來之後,回想起電話裡她的聲音,心煩意亂,決定去街上逛一逛。”
“夜晚街市清冷,並沒有什麽人。對面燒烤攤傳來的油膩味道,讓你更加煩悶,很想找賣燒烤的【李燒烤】算帳,讓他不要弄出那麽大的油煙。9點30的時候,你不耐煩地往燒烤攤上看了一眼,看見了【丁乞丐】。丁乞丐求李燒烤給他一點吃的。李燒烤把客人吃剩的燒烤給了他。李燒烤的表情很奇特,目光也有些陰狠。你覺得情況不太對勁,怕李燒烤發現自己,趕緊回了屋。”
“你回棺材鋪待了將近一個小時,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李燒烤會對丁乞丐不利。丁乞丐這個孩子,你是知道的,他從小沒父沒母,在街上乞討,吃百家飯長大,為人倒是熱心,你進貨的時候,他還來幫你抬過棺材。你決定幫幫丁乞丐,出門確認一下他是否安好。於是,10點30分的時候,你去到了第七中學旁邊的小巷。”
劇情和時間倒是很簡單。顧良快速看完劇情,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旋即按著劇情指示往街上走去。
棺材鋪的正門在日落時就關了,按祖傳規矩,日落後不能打開正門,顧良雖覺得無所謂,但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於是走的棺材鋪後門。
後門外是一個小院子。院子外連接著一條小道,直通外面的馬路。
走到馬路上,站在棺材鋪門口,顧良打量起這條街道。
道路兩旁的房屋都不高,頗為老舊,有那麽點民國時期建築風格的味道。
月白如霜,將白牆和石板路披上一層銀色,整條街看上去一片靜謐祥和。
但長街兩側盡頭的濃霧,終究給這裡添了一分詭譎。
這樣的濃霧,顧良並不陌生。
白老大別墅的四周,逍遙派的門口,就都被這樣的霧氣籠罩,隨便踏入其中,就意味著死亡。
顧良來回打量了一下兩側的濃霧,收回視線,專心看地圖內的建築。
孟老板的棺材鋪位於整個街道的最南側,斜對面就有一個燒烤攤,攤位前面擺著個牌子,寫著“李記燒烤”,應該就是劇本提到的燒烤攤。
此刻有人正在擺弄菜品,應當就是劇本提到的角色【李燒烤】。
顧良在暗處默默打量,認出這李燒烤的扮演者竟然是個熟人——《白老大之死》裡的白哥哥扮演者,劉然。
這會兒還沒到9:30,丁乞丐尚未出現,顧良便繼續往遠處看去。
燒烤攤北邊過去30米有一所學校,大門牌子上寫著“第七中學”。
中學再往北,有一條小巷,小巷旁邊則是一棟居民樓,寥寥亮著燈,看來住戶並不多。
棺材鋪,燒烤攤,第七中學,小巷,居民樓……這差不多就是目前能看到的關於這個劇本地圖的全貌,比起逍遙派來,並不算大。
至於棺材鋪的隔壁,則是一家壽衣店。
招牌上寫著“王記壽衣店”。
這回的劇本一共有七個角色。
通過閱讀劇本,顧良已知的角色有四個:他自己扮演的孟老板,影響了自己做生意的查校長,擺攤的李燒烤,以及乞討的丁乞丐。
現在看見這樣的招牌,顧良眉梢一挑——嗯?第五個角色是隔壁老王?
視線從隔壁老王的壽衣店那裡收回,顧良重新看向斜對面的燒烤攤。
燒烤攤是挨著紅磚砌出來的牆擺的,五張桌子,二十幾個塑料椅子。
照明的是掛在牆上的壁燈,將小小的燒烤攤熏染出一片昏黃。
爐架混著孜然味道的煙霧飄來,倒是給這個劇本添了幾分煙火氣,讓顧良感覺他真的在俗世人間,而不是某個詭異的遊戲中。
9:30整,丁乞丐總算出現。
丁乞丐的衣服破破爛爛,滿是補丁,他一步一跳蹦到燒烤攤前,看上去倒是挺有活力的。
他整個人看上去非常自然,好像真的把自己當做丁乞丐一樣。
相比之下,扮演李燒烤的劉然就顯得演技拙劣了。
劉然正在收拾桌子,額頭上有很多汗水,看得出他很緊張。
當他看到丁乞丐來的時候,臉色越發慘白,連帶著手都哆嗦了起來。
這讓顧良想起在《白老大之死》的劇本裡,他第一次見到劉然的樣子。
那會兒,劇本要求劉然去廚房下假死藥,他坐在樓梯口哆哆嗦嗦不願意去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副模樣。
這麽看來,劉然確實是要對丁乞丐下手的。
——所以,他在燒烤裡下了毒嗎?
顧良不動聲色,繼續藏在暗處觀察劇情的走向。
只見劉然哆嗦著手,硬著頭皮說出一句台詞。“你……老來我這兒,影響我做生意。小兔崽子,滾開。”
顧良可以想象,劇本裡李燒烤說這話的時候,是十分囂張跋扈的。
但劉然完全是低著頭說的,連看都不敢看丁乞丐一眼。
丁乞丐的演技則仿佛渾然天成,伸出兩隻手,認真乞求:“求求你了!我餓了好多天了!”
劉然麻木地念台詞:“你天天在街上乞討,哪裡窮了?裝窮吧!”
丁乞丐繼續誠懇地說:“可我還想給風學姐買禮物啊。她說過,她想要一把吉他。我要存錢給她買吉他!”
劉然:“風學姐?人家是第七中學的校花,你這小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以為買吉他就能娶上人家?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
丁乞丐搖搖頭,說:“我也沒想過要娶她啊。我只要看到她開心就好!”
“呵,小乞丐還裝得挺純情。算了,管你的。”劉然說完這句話,挑了幾串燒烤給丁乞丐。“拿去拿去。拿了快點走,別影響我做生意!”
丁乞丐歡喜地接過燒烤,立刻咬了一口肉串,看上去是餓得狠了。
劉然面露一些猶疑,似乎想阻止他。
但丁乞丐一點反應都沒有,對劉然道了謝,像來時一般一蹦一跳地走掉。
“李燒烤把客人吃剩的燒烤給了他。李燒烤的表情很奇特,目光也有些陰狠。”
——這是顧良前不久收到的劇本原話。
但實際上,扮演李燒烤的劉然,不僅全程沒有目光陰狠,反而一直顯得緊張焦慮,此刻眼裡還有一些悲憫。
顧良琢磨了一下,大概系統並沒有對大家的演技提出嚴格要求,所以並不會因為演技問題判定劉然違規。
而這種表情細節和實際表演對不上號的,既然劇本強調了細節,當然以劇本為主,而不是玩家呈現出的狀態為主。
顧良沒耽誤太久,轉身返回了棺材鋪。
按劇本,這個時候他發現李燒烤不對勁,又怕被他看見,於是立刻走後門回了棺材鋪。
回到棺材鋪,他越想越不對勁,怕丁乞丐出事,這才在之後又出了趟門。
算了算時間,距離下一次出門,還有將近一個小時。
顧良決定利用這段時間翻箱倒櫃探查一番,沒準能找到有利於破案的線索。
約莫過了30分鍾,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良翻東西的動作霎時頓住。
——是隔壁老王?
片刻後,顧良輕手輕腳穿過後門走到院子裡,朝旁邊望了去。
隔壁院子裡,有人跪坐在地上,那背影不知為何看上去竟有些不自在。
他手邊擺放著沾滿土的鐵鏟,他雙手也滿是泥土,看樣子剛才是在從土裡挖什麽東西。
這人肩寬體闊,透過薄薄的長衫,可以看到他精悍的背脊與線條流暢的蝴蝶骨。
這個背影,是顧良十分熟悉的。
畢竟他和這個人“同床共枕”了許多天。
很多時候他半夜醒過來,就會看到這個背影側躺在自己面前。
顧良嘴角揚了一下,走上前,衝著他喚道:“楊夜。這回你是‘隔壁老王’?”
但奇怪的是,顧良喚了這一聲之後,楊夜並沒有立刻做出回應。
楊夜彎下去的背脊挺了起來,從後頸到脊椎整個都繃直了,呈現出僵硬的狀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站起來。
但饒是他站起來了,他也沒有立刻回過頭看顧良,而只是靜靜站著。
顧良皺了皺眉,下意識覺得楊夜現在的情緒和平時非常不同。
但顧良還沒來得及問什麽,楊夜忽然轉過了頭來。
這個時候他的表情已經與平常一般無二,讓顧良瞧不出任何端倪。
顧良眉頭皺得更緊,楊夜卻是笑著走到他跟前,眼露幾分戲謔。“是,這回我是隔壁老王。親子鑒定做了?確認孩子是我的了?”
顧良:“……”
顧良緊皺的眉頭松開,隨後面露幾分被消遣後的不悅。他上下打量楊夜一眼,意外發現這個時候的楊夜看上去十分狼狽。他的長衫上沾滿了土,甚至他的臉上也有不少泥點。細看下去,他的十指沾滿泥土,指甲裡隱隱還有血的痕跡。
——不過是劇本的第一天,他到底遭遇了什麽?
不,不對。
顧良幾乎立刻意識到,現在自己視角裡的第一天,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天了。
“你挖土做什麽?”顧良這麽問一句,朝楊夜挖坑的地方走了過去。
顧良經過楊夜身邊的時候,往土坑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那裡似乎埋著什麽人——泥土外面露出了一截胳膊。
顧良想走近點看個清楚,於是繞過楊夜,徑直再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時候,顧良身後的楊夜忽然伸手,一下子了握住他的手腕。
很快楊夜抬起另一隻手,從顧良的肩膀繞過去,蒙上了他的眼睛。
然後他貼著顧良的耳朵,沉聲說道:“顧良,別看。”
楊夜這個動作,簡直像從背後將顧良抱住了一樣。
他比顧良高一些,嘴唇差不多正好對著顧良的耳朵。
所以盡管楊夜是無意的,但他這話簡直就像是貼著顧良耳朵說的。
楊夜後知後覺,他們的這個姿勢好像有點……曖昧。
顧良白皙的耳尖就在楊夜唇邊,只要楊夜再往前湊一點點,就能親到他的耳朵,又或者,再往旁去一點,就能吻到他瓷白的後頸。
再來,視線下垂,楊夜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髮、耳朵,繞到他的身前,透過他的白T恤,隱隱能看到他領口裡露出的一小節瘦削的鎖骨,弧度漂亮得正正好,凹下去的那個地方,應該是能放一支高雅的鋼筆。
楊夜覺得自己該放手了。
可他一時有點沒舍得,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喉間一陣乾澀。
緊接著,楊夜聽見顧良冷下聲說:“松手。”
楊夜很快松了手,見顧良轉過頭看向自己,目光有幾分怒氣。
——他是不是也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逾越了?他覺得曖昧了?
接下來,楊夜看到顧良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不出意外,他的手上出現了些點黃棕色的東西。
顧良的視線隨即下垂,盯向了楊夜的手,語氣有幾分憤恨。“你抹了我一臉泥。”
楊夜:“…………”
——誒,早該想到的,畢竟是鋼鐵直男顧涼涼。
楊夜是約莫20分鍾前來到的壽衣店。
那會兒還沒來得及進屋,借著院子裡的落地燈,他注意到後院的土地上,有非常明顯的翻新的痕跡。
楊夜直覺下面埋了東西。
正好後院有鏟子等工具,於是楊夜開始挖土,想看看土裡面是什麽。
楊夜先挖出來的是一支胳膊。那是一支他很熟悉的胳膊。
——胳膊上有半截衣袖,肘關節以下都露了出來。
那手肘本就白皙,此刻更是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與之相對的,是手腕上那條熟悉至極的紅繩。
楊夜看到它的時候,手指一抖,鏟子已經落了地。
楊夜立刻蹲下身,捧起那隻手,小心翼翼摘掉上面的紅繩。
這一下,紅繩下那道猙獰的疤再也表露無遺。
“本劇本死者不詳”幾個字開始出現在楊夜眼前。
楊夜心跳動得格外劇烈。
似乎是怕傷到什麽,他不敢再用鏟子,轉而開始徒手挖土。
屍體埋得並不深,泥土的質地也十分松軟。
不多時,楊夜就看到了屍體的全貌。
從腳踝,到略蜷起來的雙腿,再往上是細而有力的腰腹,瘦削優雅的下巴……最後是他的臉,嘴唇,鼻子,緊緊閉起來的雙眼。
楊夜也算和顧良“同床共枕”過七日了。
顧良閉著眼睡覺的樣子,他很熟悉。
那會兒他有著淺淺的呼吸,有時候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麽,他的手指和腳趾會在睡夢中輕輕擺動。
現在的他依然雙眼緊閉,可他不會呼吸,不會動,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前一天還生動的人,突然成了一具屍體,還被自己親手挖了出來。
楊夜不敢置信。
這個劇本的死者難道是顧良?
好在……好在他很快聽到了顧良的聲音。
好在他轉過身,看見顧良完完整整地站在那裡。
當下,顧良睨楊夜一眼,再徒手擦了一下眼瞼上的泥,轉過身朝土坑看去。
這一下,他總算看清了那裡到底有什麽了。
——一支胳膊從土坑裡伸了出來,手腕上有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樣的紅絲線。
顧良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顧良並沒有覺得驚訝,今天他醒來,看到那疊放整齊的衣褲,他已經有了懷疑。
當他再看到冰箱裡那碗粥時,他已經確定自己在這個劇本裡死過一次了。
只不過他死後重生,回到了24小時前,所以他失去了有關自己死亡的記憶。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會在這裡看到自己的屍體。
顧良回頭看向楊夜,平靜地問:“所以,那具屍體是我。”
楊夜伸手,還是做了一個攔住他的樣子。“別看。不太好看。”
顧良淡淡道:“我本來就長得不好看。”
誒?他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楊夜的眉毛揚了一下,隨即眉頭蹙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自己看到自己的屍體,而且死狀還不怎麽優雅,怎麽都會覺得恐懼吧?
顧良倒是淡定地推開楊夜的手臂,直接走到了土坑前。
俯身望下去,顧良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