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
細密的水流打在身上,衝走了殘余的激情和欲念。回想剛才發生的種種,秦穆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平日裡明明像個四平八穩淡看塵世的老和尚,怎麽到那人跟前就失了方寸,像是重新變回了塊傻楞楞的木頭,由人牽著繩子,演了出滑稽可笑的木偶戲。
他閉著眼淋了好一會兒才將那些不知是懊悔還是悵然壓下去,披著浴袍出來時,發現沈流正在擺弄剛才用過的道具。經過這些年的修煉,秦穆故作鎮定的本事還是不錯的,縱然心裡尷尬到對滿床狼藉視而不見,臉上卻擺著淡定問:“要幫忙嗎?”
“不用,我在等你。”沈流將戒尺隨手一丟。他的頭髮略長,不束起來的時候劉海遮住了大半眉眼,顯得愈加沉鬱,似笑非笑時總像含著什麽深意,仿佛把人看穿了一樣。
“怎麽,一個人睡覺害怕?”秦穆揶揄道。
“嗯。”某人很擅長順杆爬,“怕得要命,就等著你來安撫我脆弱的心靈。”
“抬舉了,我沒這本事,你另請高明吧。”他說著就要往外走,門卻推不開。
男人慢悠悠地踱過來解鎖開門,跟他一道回到主臥,無視對方送客的神色,大喇喇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秦穆的嘴角抽了抽:“既然你拿這屋子當客房,是不是該尊重一下客人?”
沈流閑適地靠在軟枕上:“剛才還熱情主動地吻我,舒服得又哭又喘,用完了就翻臉趕人,太無情了吧?”
論臉皮,沈流可謂得天獨厚,秦穆倒霉催地輸在了起跑線上。這麽三兩句耳根已然燙了起來,怕他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出來膈應人,冷著臉道:“你走不走?”儼然是你不走我走的架勢了。
沈流慣於拿捏分寸,撩撥幾下見好就收,身上沒有正型,臉上倒擺出一副正色,頗有商業精英的談判架勢:“君子一諾千金。說好了一夜情,就算湊不足八個小時,起碼也要等到天亮吧?再說了,遊戲也該講究契約精神,剛才我的最後一個命令你做到了嗎?”
“所以?”秦穆挑眉,等著他狗嘴裡吐象牙。
“所以嘛……”他拖著尾音,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半個床位,“罰就免了,陪我睡會兒,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這廝總這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拿出一副“你看我有理有據還讓著你”的姿態,逼得人進退不得。生氣未免顯得太小家子氣,但踩進他的套裡又實在不太甘心。
秦穆繃著臉站著,沈流也不催,安安靜靜地等。
做都做了,又何必糾結呢?秦穆想到這兒忽而就想開了,將浴袍脫了,拉過毯子向外側躺下。
沈流見狀也躺了下來,將那雙人絨毯扯過來半張,關了燈。
黑暗中,兩具赤裸的身體仿佛被禁錮在了一方小小空間裡,誰都沒動。
過了片刻,沈流低笑一聲:“睡著了?”
秦穆不答。
背後有溫熱的身軀貼過來,耳畔的氣澤帶著漱口水的薄荷味兒,清清涼涼的。秦穆不理他,隻閉著眼裝屍體。那人便得寸進尺地探手勾住了他的腰。手掌在皮膚上的摩挲仿佛帶了細小的電流,讓人又麻又癢。秦穆忍無可忍:“睡到你自己那邊去。”
“我怕黑。”男人遊刃有余地刷新著不要臉的下限,“要抱著東西才能睡得著。”
放屁。秦穆在心裡暗罵,咬牙道:“把手拿開。”
“我不動了,我發誓。”沈流的頭抵在他腦後,不動了。
秦穆見他不再作亂,蜷起身體。因為缺乏安全感,他睡覺時會習慣性地做出自我保護的姿態來。從前沈流會從後面擁著他,讓他覺得安心。
這樣的擁抱許久不曾有過了。呼吸逐漸慢下來,頭腦放松了警惕,困倦趁虛而入將兩人卷進迷蒙的夢境,如兩尾逆流而上的魚,穿過時光洪流,溯回失落年月,去尋找遺失的記憶。
一夜好眠。
秦穆在生物鍾的作用下率先醒來。
遮光性出色的窗簾讓整個房間依舊沉浸在昏暗之中。而眼前的臉在暗處依然顯得立體,眉眼分明,鼻梁挺直,睫毛很長。
據說沈流肖母。他母親姓薛,名叫薛寧。薛家原本在J城四大望族中佔有一席之地,可惜站錯了隊,二十多年前被查了個底朝天,翻出了不少倒賣機密、非法走私、圈地斂財的舊帳,從此樹倒猢猻散,一蹶不振,地位也被後來居上的王家取而代之。
當年出事時薛寧苦求沈家相助,沈瀾審時度勢後決定作壁上觀,兩人感情徹底崩裂。而後薛家式微,薛寧免不了遭受沈家妯娌的冷嘲熱諷,一度患上嚴重的抑鬱症。沈瀾為了自身形象並未提出離婚,對她日漸冷淡。這個可憐的女人在薛家興盛時帶著資本和榮耀而來,成為了沈家鞏固勢力的籌碼,卻無力挽救薛家的危局,眼睜睜看著大廈傾覆,從此成了被禁錮在沈家一縷可有可無的幽魂。
經過長期治療,薛寧的抑鬱症有了好轉,從此長居深山寺廟做起了居士,整日吃齋念佛不理閑事,也不再過問兒子的情況,有意對他避而不見。後來沈流長大了,明白了其中的因果,便很少再去打擾她,只是逢年過節派人送些糕點表表心意。
他有母親,卻又像是沒有,有父親,卻又疏遠的不象話。
當年沈流將這些家事改頭換面說給秦穆聽的時候也是一派雲淡風輕的口氣,讓秦穆覺得很是心疼。
年少時的沈流,眉眼間總有種鋒利又散漫的矛盾氣質,像是無名遊俠腰間斜掛的劍,又像是山野間桀驁的孤狼,帶著我行我素遊戲人生的態度。如今的氣質內斂許多,像藏鋒的鞘,隱霧的巒,雖然在他面前會顯出一些原本的性情,卻讓人看不清本心。
秦穆心知為免尷尬該抓住機會趁著對方沒醒時先起身,然而身體卻遲遲沒動,視線不受控制地長久停留在沈流臉上,在昏暗中肆無忌憚地一遍又一遍描摹著,像是要將眼前的面孔印在腦海裡。忽然間沈流的睫毛輕輕動了動,他慌忙閉上眼,心裡不由好笑,這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像毛頭小子似的做些傻事。
沈流沒醒,迷迷糊糊中長臂一攬將他抄進懷裡,鼻息落在他前額發間,有些癢。
過分親昵的姿勢,肉體的溫度,手臂的力量和沐浴露殘留的香味都引人心猿意馬。秦穆不禁想:他平日裡也是這麽抱著人家睡的?
莫名就煩躁了起來,他輕手輕腳地掀開勾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便要起身。然而原本虛搭著的長臂瞬間就收攏了,將他重新卷回了懷裡。
秦穆:“……”
“偷偷摸摸的去哪兒?”沈流彎著眼問,帶著些慵懶的鼻音。
“天亮了。”秦穆面無表情。
“亮了嗎?房間裡這麽黑肯定是還早,再躺一會兒。”
秦穆眯著眼:“我有件事很好奇。”
“說,有問必答。”
“你是不是用臉練過鐵砂掌?”
沈流笑了起來,毯子下的手探入他後腰臀縫處重重按了一下:“我還用別的地方練過,你要不要再試試?”
秦穆抓住他的手腕。
大清早很容易擦槍走火,糾纏下去並不明智。好在對方知情識趣,並沒有什麽更過分的舉動。
秦穆默了片刻,問:“趙家的事,你打算怎麽做?”
“怕我吃霸王餐不付帳,還是怕我打不過趙錦川?”沈流勾著唇角笑。
秦穆料到他不肯好好回答,便不再追問。冷不防那人在他額上輕輕吻了一下。他抬起眼皮,見沈流含笑道:“老都老了,不至於還和從前那樣。”
這是句玩笑話,拿之前“老了”的梗出來調侃,可細品又像是隱含著似是而非的其他意思。還沒等秦穆琢磨出什麽來,就聽男人笑問:“再抱一會兒?”
原來那摟著手已經放開了。
秦穆起身穿衣,刻意忽略了那道毫不掩飾地在自己身上徘徊的目光。穿好之後正色問:“早上吃什麽?”
沈流好整以暇地靠在床頭,滑下去的毯子聊勝於無地擋著腰上的敏感部位,忍不住又浪起來:“我?”
“太老了,咬不動。”秦穆十分冷淡。
“那你躺著,我盡點力,總能喂飽你的。”
秦穆睨著他,挑釁地笑:“哦?幾秒?”
沈流:“……”
正所謂人在浪上飄,哪能不挨刀?耍過的流氓都是要還的。從前一聽騷話就臉紅的少年如今竟然長成了面不改色與他對飆葷段子的家夥,讓沈流氓很是惆悵,委委屈屈地放棄了戰局:“你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做。”
“蝦餃。昨天那種。”
沈流哧地笑出聲來:“你果然是很專一。”
早餐時間,客人吃得慢條斯理,主人看得饒有興致,賓主盡歡。待秦穆吃完,沈流忽然問道:“想不想見見趙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