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先的嗓音本來不大， 但在眾人都屏息凝神去仰望大佬的寂靜之中，便顯得十分明顯。於是一時間，原本正悄悄打量著那位“沙老師”的眾人， 下意識便轉過頭，循聲一望、視線交接處，陳先先稍皺著眉，黑漆漆的眸子與眾多視線相觸時還掠過幾分茫然。

　大家本是帶著“讓我看看是誰這麽牛逼”的心態看過來的， 一見到聲音的正主反而產生了一種不出所料的感覺。

　——哦，陳先先啊。

　於是又把腦袋轉了回去。

　只有陳導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但出人意料的是， 新嘉賓似乎對這個挑釁並沒有什麽想法。反而熱情地迎了上去：“哎呀， 是你——”

　陳先先下意識後退一步，卻也躲閃不及， 被這人殷勤地握住了雙手：“我是你的……粉絲！”

　場上眾人的表情都有點微妙。

　沙老師雖然年紀不大， 估計與陳先先差不多，但身高驚人，結實的肌肉輪廓還是能通過衣料勾勒出來，是人們想象中最為標準的機甲師的體格。兩人相近的一站， 陳先先就像一個即將被惡熊撈回窩裡當儲備糧的小可憐。

　青年勉強掛住笑， 嘴角動了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說：“放手。”

　還想再表示一下親近的嘉賓大佬仿佛受到驚嚇， 迅速地收回手來。

　沙老師全名沙沙，人高馬大， 樣子看起來非常憨實。是聯邦軍比較後勤的對外谘詢部的副部長，年紀輕輕， 但是社交手段驚人，算是青年一代中的人物。

　但這樣的人物，在軍校時代卻有個很出名的稱號，傻哥。

　因為他總是帶頭乾壞事的那個，且尤其能裝傻。

　陳導做完介紹，節目組所有人歸位時，沙沙習慣性地跟在陳先先身後，一臉幽怨：“班長，我特意來找你，你卻開口就叫我傻子！你沒人性！你冷酷無情！”

　“對不起哦。”陳先先毫無誠意，“以前叫順口了。”

　“你機甲水準不錯，怎麽會轉到幕前？”

　沙沙對於他跨度極大的思路接受良好：“我樂意，我想。”

　陳先先腳步一頓。當年那次啟動紅龍的實戰，沙沙因為身份不同和陳先先一起呆在先鋒部隊，兩人差不多都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他趁所有人不注意，往對方的肩上錘了一拳：“傻哥，別學我。”

　沙沙笑了笑，沒說話。

　因為新嘉賓踩點到，節目的錄製開啟得遲了些許。

　《機甲狂潮》第三期——硝.煙。

　池天本來是預定了最後一集的三位選手之一，但因為一時作死，最後三個名額落在了一個陳先先並不熟悉的藝人身上。台本前幾天就看過了，唯獨留的幾處空白是陳導留給沙沙的發揮空間。

　“其實我覺得現在大家都陷入一個誤區，認為機甲師的培養都是從專業性技能開始，其實不是。”沙沙給節目組後台一個眼神暗示。

　巨大的虛擬光屏展開，全息的投影中顯出一架高大機甲的影子，緩慢地旋轉著，展露其全貌。陳先先若有所感地眨了下眼，果然聽見沙沙繼續說道：“但其實在培養機甲師之前……更重要的是文化課的成績。機甲師需要學會從機甲的外表中辨認出其機型、結構，從而找出弱點。舉個例子，陳先先——”

　青年抬頭瞅了一眼，隨口道：“回形能量槽結構，機動性強穩定性差，攻擊關節薄弱處打破平衡性。”

　投影變幻，陳先先很自然地繼續道：“帝國上一個版本的軍製機，偏向重型機甲，頭部控制樞紐後方有一道非常脆弱的液壓管稍微外露。”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青年吸引了過去。

　投影其實不怎麽清晰，不太熟悉的人們遠遠一望，幾分鍾也不一定能把其與真正站在眼前的同型機甲聯系起來。但陳先先一般僅僅需要看上兩三眼，臉上的表情也很輕松，甚至算得上是漫不經心，輕而易舉地把十幾個投影的機構和弱點給報了出來。

　待最後一個投影的模型消散，沙沙才重新出聲，奪回了鏡頭與眾人的注意力：“現有的基礎機型有八千多種，特殊結構兩萬個方案，兩者結合出的不同機甲，會擁有完全不同的弱點。最優秀的機甲師——”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陳先先，對方撇回頭去正在和沈佳交談，從他的視角看去，只能看清青年臉側那枚淚痣，“則可以輕松地辨認出這些。”

　“而如果這樣的機甲師再擁有了無與倫比的機甲操作，那他就會成為，一個令無數人仰望的天才。”

　陳先先彎了彎嘴角對沈佳笑著說了什麽，沙沙的這句話行到末尾時恰好擺回頭來。節目組的鏡頭盡職盡責地運行，錄製的畫面之中，那個青年好看的眉眼籠罩在雪寒的聚光燈下，眼中刮風，嘴角帶笑。

　……

　…………

　節目的最後照常是一次對戰，來篩選出最後的擂主。陳先先與沈佳對峙時留了幾分力道，但最終還是拔得頭籌。

　“收工。”陳導宣布。

　人群隱隱爆發一陣歡呼。

　陳先先身邊的沈佳下意識軟了下身子——機甲開啟火力.系統後危險系數直線上升，剛剛那場對戰顯然讓她有些發慌。陳先先保持的距離搭了沈佳一手：“好好休息吧，過幾天劇組裡見。”

　沈佳勉強站直了身子——遠處的鏡頭還在拍攝，說不定會被剪入花絮之中，她不想留下弱勢：“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覺。”

　陳先先也是這麽想的。

　但執行這個念頭之前，有人在半途將他攔下。

　“你今晚關注一下光網。”沙沙說，“他們……要給你一個驚喜。”

　當晚，光網之上出現了一道奇觀。

　——陳導口中那位想通過《機甲狂潮》這檔節目挑戰一下陳先先的機甲師按捺不住，直接在光網上公開發表了戰書。對方是一家安保公司的機甲隊隊長，如此行為顯然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致。但節目組與陳先先還未來得及回應，另一群人們也做了相同的事——

　以“徐冬”這個名字為首的光網用戶，聯名低調地向《機甲狂潮》節目組發出申請，要求開啟一個向陳先先挑戰的渠道。

　這本來是一件玩笑似的聯名行動，但有湊熱鬧的人往深處一揪，頓時發現了一些奇妙的隱情。

　例如，這些用戶的實名認證，都來自聯邦軍方……

　陳先先知道這件事時，論壇裡已經掀起了一陣巨大的風暴。

　說不上來自己什麽心情，他在窗前呆呆站了好一會兒，面上流淌過各色的星光，神情莫測。遠處的群星深處，星雲繚繞之間，隱約有巡邏的艦船拖曳著長長的光尾駛過。

　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

　電話那端傳來簌簌的聲響，徐冬站在訓練場督促著一溜軍校生的日常訓練，接起電話時難得收斂了點聲音：“班長？”

　他頓了一下，想起了什麽似的：“你是因為那什麽……聯名書的事吧？”

　“嗯。”陳先先輕聲應了，“以前沒動靜，你們今天這麽突然來一手……”

　“那是以前大家覺得你牛逼，在那兒都能碾壓。誰想到居然被欺負成那樣了……這不就等於我們被欺負了。能忍啊？”

　陳先先理解了一下徐冬詭異的腦回路，大概是覺得那群藝人壓了自己一頭，而自己總能把這些老同學摁在地上摩擦，等同過來就是這群藝人把他們按在地上使勁摩擦，還要哼著歌跳個舞挑釁一下。

　“本來最初只有幾個人打算那麽乾的。”徐冬的聲音稍有些含糊，陳先先猜他又咬著煙嘴，“但大家想想，咱們班長，出門在外總得有些排面……於是互相商量了一下，就搞了個聯名書。”

　“……”陳先先眨了下眼，覺得窗外的星光有些刺目。他聲音發啞“你們這樣，聯邦軍那邊……”

　徐冬反而笑了：“這些七七八八的東西……老子給老大哥撐面子呢，他們能管個雞兒！”

　雖然聯邦軍不希望“出逃”的異類用詭異的方式崛起，但這種事情，他們的確管不著。

　至少第二日，光網上的那份聯名書還坦坦蕩蕩地擺在那兒任由無數人圍觀，聯名書上的光網用戶都是實名的大號，往日裡沒發幾條動態，但“聯邦軍xxx”這樣的名頭的確無法偽造。從軍校教官，到先鋒部隊小隊長……這些向來埋藏在聯邦軍濃墨重彩的威嚴之後的職位一時間竟以這樣莫名的緣由擺到了人前。

　沒有人相信一個在小小綜藝節目裡掀起一點風浪的娛樂圈藝人能有這樣的能量，探知欲強烈、且善於思考的光網群眾，慢慢把視線轉到了一個新的問題之上——

　風暴中心的那個人，到底什麽身份？

　更重要的是——為什麽，有這麽多人想揍他？

　……

　…………

　“你紅了。”這是啟程去劇組的那一天，林一對陳先先說的第一句話。

　陳先先並不意外。

　他把行李箱整理好，檢查了一遍有沒有忘掉了什麽東西——事實上只要光腦沒落下，其他東西都不太重要。陳先先抓了把稍長了些的頭髮，免得額間的亂發遮掩了視線，開始埋頭髮消息。

　經紀人沒被青年的冷淡打倒，又興奮又擔憂地念叨：“但你畢竟不是靠作品紅的……這些人氣都是水分，千萬別膨脹。這次進何老師的劇組一定要勤奮點，好好學，把演技提上去咱們才是真的翻了身……”

　“嗯嗯嗯。”陳先先眉頭皺了皺，看著虛擬屏歎了口氣。

　林一茫然：“怎麽了？”

　“我們別等航班了，有專機接送。”

　“這不是好事嗎？”

　陳先先搖頭：“你不懂。”

　虛擬屏上，來自蔣青的消息靜靜地回望。

　“順路，送你過去。”

　“別拒絕，剛好說明一下新的工作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傻子的戲份其實比較靠後，就是把他拉出來遛一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