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的現場， 是巨大的場館之內，模擬了軍校的訓練場環繞著堅硬的拚接金屬材料，雪寒的燈光從穹頂不節製地打下， 能把室內照得亮若白晝。但助理帶著直播設備達到時，他們並沒能參觀室內的場景——

　從接連的通道靠近場景時，何傑書就感受到了熟悉的震感。

　咚、咚咚咚……不規則的震動排山倒海一般從甬.道的另一端衝來，像是擠入窄道的狂風， 扭動著鑽過。助理捂著耳朵衝何傑書大喊：“何老師，你們劇組在拆遷嗎？！”

　“別問我！”何傑書熟練地戴上降噪耳塞， 也呐喊：“震感會比較強烈， 設備拿穩了。”

　他們窮盡了通道，顫動的光線落入眼簾。

　劇組的監控設備以及所有後勤成員竟然都沒有在現場， 而是躲在結實的艙門後面， 瑟瑟發抖。藍星安全組的監控人員正在隔著厚厚的機械艙門操控著能量防護屏障，助理抱著設備，雙眼茫然地看著監察界面上紅黃交錯的警告線條。

　“情況怎麽樣？”

　副導正一臉麻木地看著畫面中瘋狂廝殺的兩道高大機甲的殘影，聞言轉頭， 和何傑書打了個招呼：“很好。”

　……這叫情況很好嗎？？？

　又一次撞擊發生在堅固的艙門之上， 助理抱著設備，隻覺得一場地動山搖過後， 連他們頭頂的燈光都黯淡了一瞬，傳來電流聲。畫面裡， 重型機被紅漆的機甲一雙看起來纖細漂亮的機械臂輕易地掄起，凶猛地朝機械門的方向擲去。

　阻斷場瘋狂地波動起來， 像是有千軍萬馬將炮火傾倒在表面。撞上紫色武器的重型機表面濺起千萬朵炫目的火花，半晌才跌落在地面，冒起些許暗色的煙。

　助理咽了下口水。

　他看見，畫面的角落，充當背景板的那些配角們穿著軍校的製服，正一臉鎮靜地坐在隨時可能崩壞的阻斷場前，半點不露畏懼，甚至顯得有點興奮。

　“真敬業啊……”他感慨。

　這一場是《紅龍》之中前期比較激烈的機甲戲了，也是主角奠定霸主地位的一場打鬥，但為了控制破壞力，也為了不要讓這場打鬥的壓迫感超過後期的戲份，何傑書是讓技術人員強行給幾架機甲都設置了低檔的能源輸出——誰知道還能打的這麽激烈。畫面之中已經關閉了目視燈的紅漆機甲噴吐出用於降溫的白色蒸汽，腹部艙門大開，露出就中隱約的一個身影。陳先先攢了一段時間的半短頭髮又剃得極短，垂著頭敞開戰鬥服從機甲上一躍而下時，發間掛著的汗珠在特寫的鏡頭中飛灑開來，唯有幾滴順著消瘦的面頰往下滑落，正巧塗抹過眼角的淚痣。

　連續真槍實彈地拍了機甲戲，陳先先仿佛從水中撈出一般，渾身都是瀝瀝的汗。他按照劇本的要求把貼身緊實的戰鬥服隨意地敞開一半，正巧露出看起來纖細實則結實、肌肉形狀漂亮的胸腹來。

　低頭撩開額間的細汗，陳先先在確定過的位置前站定。從鏡頭拍攝的角度看去，巨大的紅漆機甲在青年的腳下投放下巨大的陰影，仿佛佇立守護在他身後的一尊魔鬼。

　“下一個……”黑漆漆的眼瞳冷冷地刮過，陳先先那張在化妝師的努力下顯得格外年輕、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容上尚留一絲笑意，“誰？”

　場中寂靜了幾秒。

　而後何傑書上前敲了個摁鈕，歡快的音樂聲頓時在現場響徹。緊張待命的後勤人員熟練地湧向門前，等待巨大艙門的敞開。

　同一時間，方才被暴揍一頓的機甲師從機甲操作艙裡爬了出來，和無數充當背景板的圍觀配角一起，歡呼著湧向場中的那個青年。

　那些人的面孔一閃而過，助理還想再細拍，沒想到何傑書忽然後退一步擋去了鏡頭，使了個眼色：“你們比較關心的其他演員，在這個方向。”

　……

　…………

　陳先先花費了五分鍾，平複了一下呼吸心跳。

　和老同學們聊完天，藍星的安全員們已經將場中的機甲機甲環繞，開始緊急進行戰鬥後的養護。紅漆機甲雖然是勝者，但狀態也不算好，更何況不遠處那架躺在地上的重型機了。

　陳先先用手臂蹭了蹭汗水，因為太熱，他索性將上身的戰鬥服脫了遞給一旁的後勤人員，自己則擠向紅漆的輕型機，比了個手勢：“你們去看看那一架，這架交給我來。”

　下一場戲肯定要等一會兒再開拍，修修機甲，也能幫助他靜下心來。

　於是直播的媒體小隊被何傑書強行帶走後不久，到達的蔣青看見的就是青年坐在高架上抱著一堆工具的背影。青年垂著頭，後背微微拱起，將骨痕襯得十分明顯。陳先先專注地將機甲表面的防護層複原，而後開啟了護養用油，晃著一雙長腿哼起歌來。

　絲毫沒有察覺到來自身後的視線。

　直到蔣青順著高架攀了上來，坐在了他身邊。

　“青青？”青年側過臉，有點懵，“你怎麽來了。”

　蔣青目光落在陳先先漂亮的蝴蝶骨上，“過來工作？”

　“工作？”

　“何傑書讓我過來，扮一個角色。”

　“啊……”陳先先反應了過來，“那個招募主角的角色……我就隨口跟他提了一嘴可以喊你，沒想到何老師真有膽子！”

　不過何傑書之所以會這麽乾，估計也是對陳先先與蔣青的關系了解很深，有點把握蔣青不會因為他的冒犯喊小弟把他吊起來打。陳先先想起何傑書提起蔣青的外型和氣質時那搓著手又愛又懼的神情，忍不住有些想笑。

　何傑書拍了這麽多年機甲劇，又對機甲師有這麽大的執念，估計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試圖把蔣青拐上熒幕。

　“他還有一個要求。”

　“……？”陳先先茫然地看著他。

　蔣青看著青年那雙在雪寒燈光下格外閃爍的雙眼，低聲道：“他讓我，在和你對視的時候，眼神正常一點。”

　場地外響起隱約的腳步聲。

　陳先先看著男人，噗地笑出聲來。

　結束直播後，與何傑書合作多年的那位助理抱著設備正巧從門前走過，聽見笑音時下意識轉頭一看——紅漆機甲邊，高架之上，這麽多年戀情隱秘的陳先先正前傾著身子，帶著點羞澀地與另一個男人接吻。場中的演員、後勤無人露出驚訝的神情，很自然地繼續地工作，還有藍星的安全員衝扶著陳先先的那個男人喊著：老大好。

　場面多麽和諧。

　助理卻有點懵。

　何傑書話說到一半，見身旁的人沒有反應，轉頭看了一眼，怒道：“你們兩個人收斂一下！”

　陳先先聞聲看來，半倒在男人懷裡，笑眯眯地衝他們搖了搖手。

　那笑容有點好看。

　助理忍不住面上一紅，又忽然想起剛剛陳先先開起機甲的暴力模樣，面上又迅速轉白。

　何傑書沒察覺到他的不對，丟給陳先先那個方向一個白眼，才轉過身來：“我送你出去吧。”

　一路上，助理滿腦子都是方才一不小心窺視到的一個吻，和陳先先看起來燦爛的、一點也不緊張的微笑……他躊躇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何老師，那個……”

　“哦，你在擔心這個？沒關系，你想說就說吧，先先他不在意這些。”

　“……”助理聞言，反而瑟縮了一下。

　他倒是想搞個大新聞。

　但也要有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