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西門外米線店吃的,簡子星和仲辰都沒被上午的事耽誤食欲,反而吃得比之前多了點。兩份酸湯肥牛米線沒吃夠,又合點了一份麻辣土雞。
下午一進班級,原本喧鬧的教室倏然安靜下來。仲辰沒事人一樣回自己座位坐下,李乾坤回頭問道:“辰哥的臉怎了?”
仲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見過打架?”
“見過倒是見過,但沒見過您掛彩回來啊。”李乾坤咽了口吐沫,猶豫一會又問道:“那戰況如何?”
“贏了。”簡子星替仲辰回答,又蹙眉不耐煩地掃了一圈周圍看過來的人,說道:“你們都閑著沒事做?需要陪你們玩嗎?”
“不不不用。”李乾坤連忙擺動雙手,“我就是瞎問問,辰哥肯定贏,這還用說嗎。”
預備鈴響,看熱鬧的終於不情不願地扭了回去,仲辰重新掏出早上沒弄明白的作文,換一張新的作文紙寫。
簡子星不動聲色地瞟著他側臉,這哥天賦異稟,上午臉還腫的不像話,這會就只剩下兩道紅印子。反而是嘴角破的更厲害了,是中午大口吸辣米線吸的。
仲辰不知道他在看他,寫幾筆後煩躁地把作文紙揉成一團扔了,鋪開一張新的,又掏出一根棒棒糖。棒棒糖撕開糖紙先在嘴角抹抹,然後才塞進嘴裡。
奇奇怪怪的自我撫慰術,簡子星心說道。
老馬一下午都不在辦公室,直到放學前才在班級門外晃了一圈,招手把簡子星叫了出去。
“老師。”簡子星站在窗台邊上,低聲道:“他……鬧到教育局去了嗎?”
老馬溫和道:“沒有。你父親今天情緒激動,血壓有點高,我和胡主任陪著去了醫院。下午兩點多看完大夫他就回去了。”
簡子星聽了心裡一緊,“怎麽是你和胡主任?胡主任上午在四班不是還有課嗎?”
“子星,你心事太重了。你是我們的學生,學生有事解決不了,老師幫忙,這是天經地義。”老馬抬手捏了捏他肩膀,說道:“你爸受刺激不小,有點懵。在醫院裡忽然問我,這孩子是不是沒救了。”
簡子星聞言沉默,半晌後側頭看著窗外低聲道:“然後呢。”
“我說我執教生涯確實見過沒救的孩子,但子星恰恰相反,在他身上能看見很大很大的希望。”老馬笑著貓下腰把兩個胳膊搭在窗台上,“其實你這小孩也挺可怕。”
簡子星微微挑眉,“怎麽講?”
“優秀的孩子我見過很多。”老馬看著小操場上體育課的班級,笑眯眯地數,“遠點的,何修,天才,注定要影響一方領域的人。葉斯,聰明有韌勁,想乾的事沒人攔得住。近點的,仲辰,看著吊兒郎當,其實最擔當。劉逸,放得下頂級大學回頭。松陽陽,高五了,看著平凡,但穩扎穩打的心態屬實可貴。馬飛塵,還記得當時那個天台上要死要活的樣子吧?現在是不是判若兩人了?”
簡子星聽著聽著有些迷茫,過一會才問:“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這個小孩,太自我了。”老馬語氣溫和:“理想是一意孤行,複讀也是一意孤行。認哪個爸,回哪個家,姓什麽不姓什麽,喜歡男還是女,準備高考還是全力比賽……你很擅長做決定,而且隻忠誠於自己的決定。”
簡子星側過頭,“這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老馬伸手在他頭頂上揉了一把,看著他,輕輕歎息道:“老師只是心疼你一直選難的路給自己走。如果你一定要這樣乾,那希望你起碼心裡放輕松點。還是那句話,天塌不下來,好消息會越來越多的。”
簡子星垂眸看著窗台上坑坑窪窪的貼磚,過一會低聲道:“幾個月前,也有人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
老馬挑眉:“是麽。”
簡子星點頭道:“嗯。他說,我們身後是漫長黑夜的過往,面前是滿地星輝的前方,要勇敢地向人生更好的方向咬牙邁出一步。”
老馬摸摸鼻子,“我似乎猜到是誰了。”
簡子星深吸一口氣,轉身對他說道:“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老馬笑著抬手按了按他肩膀,“加油啊。”
放學鈴如約而至,簡子星沒回班級,在走廊站了一會後,就見仲辰打著哈欠出來,左右肩膀都挎著一個書包。
“聊這麽久啊。”他走過來一把勾住簡子星的肩膀,“高昂他們要去擼串,走不走?”
“現在?”簡子星一愣,“十點多了。他們今天回去不自習嗎?”
仲辰歎口氣,“高昂最近壓力有點大,大家打算陪他放松一下,僖僖也說要來。”
簡子星還沒來得及回答,仲辰直接把下巴頦擱在他肩膀上,使勁壓了壓,“去吧去吧,我想喝啤酒吃烤小排骨,還有那種乾豆腐卷香菜刷滿辣醬的菜卷。”
話音剛落,高昂幾個人龍卷風一樣從身後撞過,高昂喊道:“走啊!gogogo!”
黑燈瞎火的深秋,西門外只有零星幾個小攤,整條街上只有高烤狀元和旁邊的如實書鋪亮著燈。
八個大小夥子基本把窄窄的燒烤店坐滿了,菜單傳了一遍之後變成了鬼畫符,睡眼惺忪的串店老板皺著臉看了半天,把菜單一團扔進垃圾桶,說道:“不會算數了,店裡剩的那些我都給你們烤了得了。”
“怎麽算錢啊?!”高昂站起來喊。
老板已經走進簾子背後,嘟囔道:“按人頭吧,一個人四十,酒水單算。”
“這老板做生意不賠錢麽。”李乾坤抻著脖子到處看,“這小鋪面租一個月得三四千吧?他能回本麽。”
“你放屁。”高昂掰開筷子,“至少得五千。”
一直安靜如雞的松陽陽忽然開口道:“你們都挺外行的。旁邊那奶茶店一個月都得六千五,這個店面積更大一點,月租至少八千。”
“這麽貴!”李乾坤傻了,“就咱這小破地方,你確定?”
松陽陽點頭道:“跟我家店那條街的租金二比一,我爸說的。”
劉逸剝開一個花生,一粒自己吃,另一粒塞進松陽陽嘴裡,問道:“上次砸店那事有後續嗎?”
“已經解決了。”松陽陽笑眯眯:“這周天返校我給大家帶點棒棒雞和麻辣兔丁回來,你們晚上泡麵可以就著吃。”
大家頓時幸福地感慨開,仲辰懶洋洋地活動一下肩膀,朝酒水櫃子上一指:“酒。誰喝啤的誰是弟弟,小散白人手至少兩個啊。”
小屋裡分貝爆炸,簡子星長長出了口氣,接過大家傳過來的酒,一瓶是二兩,和仲辰一人一瓶。
仲辰擰開瓶蓋,不由分說伸過來一磕,“這個用來慶祝。”
“慶祝什麽?”簡子星問。
仲辰牽起嘴角笑了笑,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慶祝我的星星自由了。”
簡子星垂眸瞥著他的臉頰,“你就這麽確定……”
“我很確定。”仲辰懶洋洋地哼,“之前叛逆啊砸家啊都是擦邊球,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你打中你金爹的七寸了。”
“我說你倆。”高昂用筷子敲著佐料碟,“惡不惡心?出來吃飯能不秀嗎?”
“我給你倆摁著後腦杓直接拜天地得了。”劉逸也歎了口氣,“你們怎麽不直接親呢?”
“滾蛋。”仲辰踢了腳桌子,“吃你們的串得了。”
“串沒上呢。”李乾坤站起來叫囂。
“串來嘍!”
店老板端著巨大的鋁盤從簾子後出來,上面鋪了一層串,撒滿辣椒和孜然,紅紅火火肉香爆炸的一堆。
“你們先吃著,這第一波。”他放下鋁盤又順手拎起一串牛筋咬了一口,轉身繼續回後頭忙活。
所有人頓時忘了拌嘴,七手八腳一起上,轉眼就把一盤肉搶空了。
仲辰把搶到手的烤串全都放在簡子星盤子裡,自己拿走一串小排骨,兩口酒一口肉,很珍惜地細細品著吃。
簡子星覺得有點好笑,把盤裡的烤串丟到他那邊,他卻一瞪眼,又給丟了回來。
“吃。”仲辰說道:“我們有錢了,不用搶一毛二的糖餅了,可勁兒吃。”
“你有毒。”簡子星終於忍不住樂出聲,拿起仲辰心心愛愛的小排骨咬了一口。
是很好的部位。肉裡包裹著一塊軟骨,軟骨都浸進去蜜汁了。別的烤串撒辣椒面,這個是刷了一層薄薄的蜂蜜,一口下去有蜜汁還有肉汁,混在嘴裡足以激活全部味蕾。
簡子星真沒想到能這麽好吃,不知不覺就吃了兩串,再想拿才發現沒了,盤子裡剩下的都是牛筋和五花。
“喏。”
一根鉗子伸到他面前,上面串著最後一塊小排骨。
仲辰湊過來小聲說,“給你留的。下一波再幫你搶。”
“辰哥你可不可以把手裡的東西給我?”李乾坤在旁邊陰陽怪氣道。
簡子星看他一眼,淡定地用筷子把小排骨擼下來,而後仲辰立刻把鉗子扔到李乾坤碗裡:“給你給你!”
一桌人笑得差點把酒瓶都打翻,簡子星咬著能濺出汁來的肉,終於也跟著咧開了嘴。
人生是個挺琢磨不透的東西。
有時候你會覺得殘酷才是真實,但有時又會篤信真情和溫暖,哪怕這種篤信隻佔漫漫生活的千百分之一。
沒用上幾十分鍾,肉吃了四五波,酒也喝得一桌子人都醉醺醺。小散白威力十足,劉逸托著松陽陽的頭尋找馬六甲海峽,李乾坤和馬飛塵拿金針菇擺染色體,高昂和張僖直接頭挨著頭睡過去了。
簡子星不愛喝白的,就淺嘗了幾口,是桌上最清醒的。
仲辰喝了一瓶半,亦醉亦醒之間,眼仁清亮得過分,看了他一會後忍不住湊過來吻他。
一屋子狼狽,但他吻過來時,眉眼清澈,就連嘴裡的酒味都透著糧食精釀的那股純淨。
簡子星腦袋裡缺氧似地亂七八糟,一邊痛恨自己男朋友濾鏡沒邊了,一邊卻很不客氣地在仲辰本來就有點裂的嘴角上又啃了兩口。
吻了幾個來回,仲辰歎著氣伸手揉揉嘴角,嘟囔道:“你真是絕了,以後接吻把你手綁上。”
“喝傻了。”簡子星無情撇嘴,“手綁上我也能啃死你。”
仲辰懵了兩秒,然後樂得差點鑽桌子底下,拍拍臉頰後伸手靠過來,低聲道:“星星,你要開心。”
簡子星鼻子裡忽然有些酸,他清了清嗓子,嗯了一聲。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竟然是老爸的短信。
-恢復越來越好,大夫今天查房說兩三周出院,跟你說一聲。
簡子星精神一振,戳戳仲辰把短信給他念了一遍,仲辰正要說話,手機又一震。
-今天你媽媽來過了。
迷朦著眼的仲辰頓時清醒過來,坐直身子。簡子星沉默片刻,握著手機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
仲辰跟著起身,“我跟你……”
“沒事。”簡子星按著他肩膀,“我就打個電話。”
仲辰猶豫了兩秒後勉強點頭道:“行,那你就在門口,我坐在這看著你。”
“嗯。”
剛走到門口,老爸的電話反而先進來了。
簡子星手指有點哆嗦,過好一會,等電話都快要自動掛斷了,他才終於鼓起勇氣接起來。
“爸……”
“下,課了。”簡華說話仍然不利索,但狀態很平靜,“le……不累?”
“沒事,爸。”簡子星回頭看了店裡一眼,“跟同學出來吃點宵夜,這就回去了,不累。”
“哦。”簡華頓頓,又說,“你媽,sh……說,你,和那男,孩,子。”
“仲辰。”簡子星聲音很輕,他說這話的時候幾乎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了,只是仿佛遊離似地把話說出來:“她跟你說我和仲辰的事了?”
簡華沉默很久,過一會才說道:“其實,也,猜,到點。”
簡子星快要把手機捏碎了,但他捏得越用力,聲音卻越低,好一會才喃喃道:“對不……”
“不。”
這一個字簡華吐得很用力,沒結巴,很生硬地把這個字卡了出來。
他語氣凝重道:“你做,你自己。有爸,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