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初賽當天，B市。

　“我訂了今晚返程的車票。”仲辰拎著小蟹的箱子跟在簡子星旁邊，“你確定我們比完就走麽”

　“嗯。”簡子星看著不遠處的賽倉，周圍已經拉起攔截線，選手粉絲一撮一撮地忙活著，比省內賽在陣仗上就唬人不知多少倍。

　他說道：“今晚不走，明天返校晚自習就趕不上，胡秀傑又要發飆。”

　仲辰有些無語地咂了咂嘴，“他們不是都知道你來比賽麽。”

　“知道我，但不知道你也跟來。”簡子星歎氣，“唐肖鬧過一次，她肯定知道咱倆的事了，沒來找我們聊人生已經是法外開恩，你收斂點。”

　仲辰聞言笑眯眯，過一會又吹了兩聲口哨，說道：“據說上屆那倆在一起給她帶來了毀滅的打擊，大概已經有抗體了。”

　走到賽場外頭，緊張熱烈的氣氛更加拔高。簡子星把原本討論到一半的話題掐斷，出示選手證後直接進入賽場。

　他走兩步才發現仲辰沒跟上，而是在黃線外頭把箱子衝他推了過來。

　簡子星挑眉：“怎麽了？”

　“你自己拿進去好不。”仲辰往旁邊瞅了一眼，又說，“我是你的後援團團長，我得去點個名，順便給大家發放一下應援物資。”

　“……”簡子星一臉你認真的麽，目光落在仲辰背著的鼓鼓囊塞的大書包上，忽然明白了這家夥出發前到底在神秘什麽。

　他歎口氣，伸出手，“小蟹來。”

　“去吧！嗖！”仲辰跳著往後退，跑走前又舉起手揮了揮，“待會兒見！”

　等人都沒影了，簡子星才輕輕勾起唇角。

　“待會兒見。”他說道。

　國賽評委二十四人，每一位都頂著一串令人頭皮發麻的頭銜。高校博導，業界大牛，前沿研究者……機器人界響當當的人物基本都在這了。

　簡子星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麽恢宏的賽箱，五十乘四十，頂高六點四米，光源密集，遍地陷阱。四面防彈級玻璃光亮通透，機器人被彈出去後足以被撞得四分五裂。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殘酷的環境，對選手和機器人都是。

　“子星！”魏瑞陽拿著題詞卡屁顛屁顛跑過來，“機器人移交了沒？你和陳敬首發，來讓我們的小姐姐給化個淡妝。”

　簡子星聞言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把剛剛拿出來的小蟹抱在懷裡，“有病麽。”

　“哎呀，是給你化不是給小蟹化。”魏瑞陽歎口氣，“選手在賽箱附近，這場高光爆炸，你們在直播裡會沒有五官的。”

　“不需要，反正我會戴帽子。”簡子星說著忽然想到什麽，“但給小蟹化化確實可以，你等會。”

　“……”魏瑞陽頓了頓，“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沒有。”簡子星手上拿著一張便簽紙飛快地折出一個鼓鼓的五角星，從工具箱裡掏了一管膠水出來，隨手摁在小蟹身上。

　“耳釘。”他輕描淡寫道：“算作個人標記吧。”

　“……這兩對張牙舞爪的大鉗子，還不夠個人標記？”魏瑞陽歎口氣，“行吧，那趕緊把機器人移交賽方過檢，你要到台前侯賽區了。”

　“知道了。”簡子星點點頭，最後檢查了一遍小蟹新組裝的刃片，又檢查了電池，而後把它小心翼翼地抱給工作人員。

　“麻煩輕一點，它有點嬌氣的，怕摔。”他平靜對工作人員說。

　魏瑞陽打了個哆嗦，“老子信了你的邪。”

　從後台到前台，要走過一小段昏暗的走廊，這使得邁入鎂光燈下的一瞬間，會被那種強烈的光亮和山呼海嘯的人群震懾住。

　這一場有數千觀眾，各省選手支持者都有，人群中星星點點地能看見一些臉上印著紅色小蟹油彩的，簡子星視線掠過觀眾席，定格在左側後方。

　仲辰站在凳子上，背對著他，正給後排的人遞東西。那一片人看到他後舉起了奇奇怪怪的小蟹玩偶，仲辰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隔著許許多多的人，他衝簡子星吹了聲口哨，哨聲壓過滿倉喧嘩。

　簡子星笑了笑，跟著工作人員的指引踏入自己的候賽區。

　“大家好，歡迎來到WMRC中國區國賽初賽場地。本場以抽簽小組賽形式對決，全球同步直播，將會是機械愛好者年度盛宴的開席之作！”

　……

　“下面介紹分組賽第一簽，相信也是今天絕大多數觀眾最期待的一場對決，J省陳敬和他的機器人分解者——”

　紅方候賽區亮起，簡子星抬眸望去。

　F大陳敬，有著豐富的WMRC團體賽經驗，F大機械動力系在讀，獎項無數。本人是個瘦高個，戴細框眼鏡，穿白色毛衣深色牛仔褲，透露著乾乾淨淨的學生氣息。

　他對簡子星輕輕一點頭，自帶無數賽事打磨後勝者的風度，而後背過身去對著裁判席和觀眾深鞠躬。

　“大家好，我叫陳敬，來自F大。分解者以最強武裝為主要設計理念，同時兼顧了閃避靈活與臨場機械重心轉移技術，請大家期待它的表現。”

　場下一片歡呼，簡子星往歡呼聲最強的那一片看去，竟然看見有人舉起了手幅。

　——“敬你是個分解者”

　有點弱智。

　他正要歎氣，視線忽然無意識掠過仲辰所在方位，隨即輕輕皺起眉。

　仲辰不甘示弱，正動員大家也舉起橫幅——“江湖你蟹哥，鉗狠話不多”、“佩琦佩琦，勇奪第一”、“子星放心飛，追星者永追隨”

　“……”

　好吧，誰也別說誰。

　藍方候賽區亮燈的一瞬間，簡子星在眾目睽睽和無人機直播大屏幕上，面無表情地扣上了帽子，並堅決地把視線從自己應援方陣的方向挪開。

　魏瑞陽：“對陣！H省簡子星，和他的機器人——小蟹！！”

　不知是不是錯覺，場下歡呼和掌聲比剛才更強烈。簡子星有一瞬間的錯愕，但轉瞬又釋然，畢竟某人一個嗓門能頂百人。

　他朝評委席輕輕鞠躬，“各位好。H省英華中學簡子星。機器人小蟹，主武器蟹鉗。”

　魏瑞陽開始暴風介紹和誇大其詞讚美雙方實力時，簡子星一直在看剛剛被放入賽箱的“分解者”。

　和最近幾場比賽資料沒有很大出入，仍然是從頭到腳的高武疊加，唯一增加的武器是正面兩側的冷焰噴射器。周邊刃基本實現了三百六十度包裹，轉速未知，從遠處觀察，刃長似乎比J省出線賽時收短了一些，大概是為了平衡噴射器的配重。

　簡子星輕輕松了口氣。

　小蟹前端的防火塗層是賽前仲辰隨口建議的，當時他倆都覺得小蟹已經升級到極限了，只是出於仍不安心的緣故，又腦暴了一些附加改裝，沒想到如此巧合。

　簡子星下意識往觀眾席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隔著老遠的距離，似乎能看見仲辰洞察似地衝他挑了挑眉。

　“雙方選手請準備。”

　對面紅光閃爍，簡子星掏出手柄拉著小蟹原地轉了兩圈，抬手拍下準備按鈕。

　五分鍾賽場正向計時開始。

　簡子星一邊拉著小蟹離開準備區一邊觀察分解者的動向。對方似乎並無多猶豫，原地徘徊等待十秒，將場地內隨機升降的陷阱都觀察一遍，而後便向小蟹橫衝直撞而來。

　陳敬有動力學專業背景，簡子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樣的改裝馬達，但那清晰的轟鳴聲無疑是讓對手非常恐懼的存在。分解者收著刃全速而來，小蟹原地停頓不動，兩方機器人的距離飛快拉近。

　魏瑞陽：“分解者非常快！小蟹沒有行動——分解者尚未出刃，上一場它的刃長是17.4，不知是否有調整。簡子星在等待什麽？他是想一貫地使用進距防守，再以液壓鉗治敵嗎？”

　黑眸凝視著兩個機器人間不斷拉小的差距。

　“不做無謂的防守。”簡子星低聲說著，手上兩個拉杆仿佛毫無征兆似地齊推下去。

　錚一聲，小蟹兩枚前刃揮出，幾乎與分解者同時出刃，兩方刃尖幾乎同時達到最遠刃程，瞬間衝撞，擦出兩簇火花。

　巨大的撞力把雙方都往後彈了一彈，分解者原地旋轉收刃，小蟹則一改往日懶散被動，立刻向四點鍾方向行進，繞過分解者側刃刃程，試圖從後方尋找機會。

　觀眾席掀過一陣小高潮，魏瑞陽在話筒裡盛讚高手過招的精妙。

　簡子星渾身都繃緊了，他能感受到陳敬也是如此。分解者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橫衝直撞，在他靠近分解者後方時，分解者原地旋轉，將頭重新對過來。

　事實上，賽前簡子星和仲辰在一起討論過挺多次——

　分解者最出色的無非重心轉移系統，但能夠快速影響配重的一定是馬達。根據慣例，馬達和主電機中間至少會隔著一層水冷。主電機焊接線纜複雜，位移風險大。所以他和仲辰都猜測，主電機很可能有固定位置，那也就是分解者的弱點。

　分解者忽然停轉，周身刃全開，以令人驚歎的加速度猛地衝來。

　簡子星瞬間甩出後刃，第二段刃甩出的一瞬，在分解者的刀刃上撞出劇烈的劃擦聲。然而雙方都沒佔到便宜，分解者背殼被砍了一刀，卻也用自己的利刃插入小蟹兩段刃的轉軸之間，金屬斷裂聲震撼，生生將小蟹右後方的第二段刃折斷甩出。

　雙方再次同時後退，陳敬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雙目死死地盯著賽箱之間，緊攥著操控器。

　魏瑞陽：“剛才可謂雙方都有損失。分解者差點被削去頂殼，而小蟹則失去了單側兩段刃的第二段。目前看來小蟹的犧牲更大一些，畢竟失去部件也將影響配重，或許會對運動造成影響。如此看來，雖然小蟹為了迎戰分解者配置了周身刃，但臨時配置到底不如靠周身刃起家的優勢……”

　“比賽已經進行兩分四十五秒，賽程過半。五分鍾後若無勝負，評委老師們將進行判決，以現在形勢看，仍是分解者佔優勢。”

　觀眾躁動，然而簡子星卻依舊平靜。兩段刃單側損傷，他索性將周身刃都收了，繼續繞著分解者試探，不斷作出進攻舉動。

　又一次，在小蟹經過分解者右後側時，分解者迅速調轉頭。

　幾乎可以肯定了。

　魏瑞陽：“我們的分解者停頓了。這似乎是下一次猛烈攻擊的前奏，根據經驗——”

　講解聲忽然被打斷，小蟹身下發出一聲劇烈的切割響。地面突然升起的鋸齒輪瞬間將它的底盤切割出火花，場下一片尖叫。

　本場賽倉的陷阱升降鋸齒破壞力很強，細細密密的鋸齒嵌入金屬淺層。小蟹憑借體重優勢沒有被頂飛，但卻被架在了離地面五十公分處，輪子無助地空轉著。

　全場轟鳴，無數人吼著小蟹加油，但卻仿佛有更大的聲音在吼分解者屠殺。簡子星深深吸氣，瞥了一眼屏幕上的計時。

　鋸齒會在高處停頓十秒，而後縮回地下。分解者已經在鋸齒邊轉圈等待，周邊刃全出，嗖嗖嗖地轉著，必然在小蟹落地的一瞬間把它的輪子甚至底盤打爛。

　魏瑞陽：“這是一次讓人痛心的失誤，十秒死亡倒計時，現在看來除非分解者大發善心想要多陪對手玩一會，不然結果幾乎是沒有懸念，好，五、四……”

　滿場嘩然，簡子星卻無甚波動，他輕輕推動拉杆控制小蟹將兩個大鉗高高揚起，又從兩側支開下垂。

　魏瑞陽：“看來小蟹已經決定作出最後努力，它要在落地一瞬間用自己成名的液壓鉗來抵抗分解者的利刃，這或許是可行的，但高轉速刀刃一定會先於液壓鉗將小蟹主體徹底打殘……”

　簡子星沒有聽他的解說，黑眸注視著秒表，而後倏然收回到場中央。

　在鋸齒落地的一瞬，小蟹右鉗又向外移動一厘米，液壓鉗高高揮起，帶著果斷的狠決向分解者前方剁下。

　魏瑞陽話音到一半戛然而止，仿佛終於意識到簡子星要幹什麽，然而卻來不及解說，只在話筒裡發出一聲震撼的驚歎。

　陳敬瞬間操縱機器人後退，然而來不及，液壓鉗落下的一瞬，分解者還是有一半身子進入擊程。一聲金屬硬碰硬的巨響，小蟹的右鉗冒著煙從上而下貫穿插入分解者，剛剛好是頂殼右後側——只有陳敬自己知道，那是主電機的位置。

　分解者主電機被毀，失去精細操控能力，然而周邊刃仍然在殘忍地旋轉著。

　全場都在喊同歸於盡，鋸齒縮回地面，小蟹卻並沒有隨之落回地面迎接對手的利刃。機械輪軸挪動落扣的聲音響起，它以垂直插入分解者頂殼的液壓鉗為支點，竟然在落地前完成了機身翻轉，仿佛一隻手按著分解者倒立在上空。

　全場嘩然，看台的觀眾全都站起來，無人機靠近到幾十公分外給出高清特寫。

　巨大的屏幕上，液壓鉗根部精細的機械關節構造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在眾人視野下，每一顆細小的螺絲仿佛都是神的手筆，令這群機械愛好者們集體忘記呼吸，隻被包裹在層層疊疊的戰栗和恐懼之中。

　可怕的巧妙。

　陳敬已怒，分解者前端彈射板上亦有簡單的關節，他操縱著彈射板向右後方折疊打過來，似乎要將液壓鉗根部打碎。

　而小蟹還靠著這根鉗子倒立在分解者之上，液壓鉗插入很深，誰也無法掙脫。彈射板擊打兩次後，板材前端開岔。而分解者則拖著不靈活的輪子向不遠處的另一場地陷阱衝刺。

　——那是一個倒掛的切割機，只要分解者衝過去，它頭頂的小蟹將直接被切割機從主體正中間橫向對剖。

　“抱歉，忍一忍。”簡子星說著，推出另一個推動杆，順手將動力全部打開。

　令人震驚的場面出現了。

　小蟹沒有受製於人的左鉗重重敲上右鉗根關節，一擊下去火花四濺，高清鏡頭下，右鉗根關節飛出三顆螺絲，機身搖搖欲墜。

　“再一次。”簡子星說。

　錚！

　“再來，最後一下。”

　巨響之下，數千雙眼睛看著，主持人忘記了解說，小蟹右鉗根關節所有螺絲爆出，機身和鉗子的銜接處如同被平滑切割，瞬間錯位。

　咣地一聲，小蟹砸在分解者之上。留在分解者體內的液壓鉗將它一端頂起，它在摔下來的過程中被頂得翻了個個，帶著火花重重地砸在地上。

　分解者衝向倒掛切割機，留在它身上的液壓鉗直接懟上切割刀。

　火花四濺，星星點點地掉落在分解者身上。剛剛落地失去右鉗的小蟹從側翼狠狠撞過來，馬力全開，分解者在劇烈撞擊下原地翻轉飛出，轟然撞在箱壁之上，以被液壓鉗破開的殼體為中心，整塊頂殼四分五裂，橫屍一般撒落在地上。

　4'58

　4'59

　5'00

　“比賽結束。”

　陳敬兩手貼在賽箱上紅著眼眶瞪眼看向地面上四分五裂的分解者，觀眾激動得幾乎要下到場地來，在一片喧鬧和魏瑞陽歇斯底裡的回顧解說中，簡子星輕輕歎了口氣。

　片刻後，他操縱著丟了一隻鉗子的小蟹驕傲地原地轉了兩圈，最後在鉗尖指向仲辰方向時停住，輕輕抖了抖“手腕”。

　簡子星摘下帽子，對陳敬點了下頭，扶正耳麥低聲沉著道：“小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