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著,雨徹底下了起來。
西門外的學生三三兩兩往回跑,雨聲充斥,化成一片寧靜的白噪。
簡子星跟仲辰並排逆著人流走,校服襯衫貼在身上,雨水順著指尖滴下來。
西門外的街口有一家剛剛裝修好的燒烤店,名叫“高烤狀元”。據說之前還是個會被城管追趕的烤肉攤,後來吃出個省狀元,名聲大噪,老板也攢了點小錢錢終於做起正經買賣。
簡子星一腳踏入屋簷下,掏出手機,有條消息。
高昂:您讓我幫請假,總得提供一個理由吧。
簡子星認真思索了一會,回復道:就和老馬說我今天很餓,吃飽再回去。
高昂:一個小時都吃不完,您怕不是去吃人了。
仲辰伸手把手機撈過去,咧了咧嘴,飛快摁了一行字。
——順便告訴老馬,仲辰吃飯時想到一道題,思路不能打斷,算完就回去。
高昂:……我可去你倆的吧。
仲辰樂著哎了一聲,把手機還給簡子星,抬頭看看招牌,“就這家?”
“嗯。”簡子星推開門,“在附中就聽說過,英中西門燒烤好吃。”
小店非常擠,左邊兩張四人桌,右邊兩張兩人桌,過道得側著身,連凳子都是沒有靠背的小圓凳。
前屋跟廚房之間用布簾擋著,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就蹲在門檻上,衝他倆揚了揚下巴。
“隨便坐,菜單在桌上,飲料喝什麽,我去隔壁小賣店幫你們拿。”
“酒。”仲辰說,“白的謝謝。”
老板揚起眉,“這是學校邊上,小賣店白酒只有老村長。”
“什麽都行。”仲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不挑。”
簡子星沒什麽異議,隻把菜單拿起來看。
店小,但烤串很豐富,尤其是肉密密麻麻好幾排,看得人眼花繚亂。
仲辰壓根沒有看菜單的意思,“牛肉牛筋牛油牛心管,一樣十串。兩個雞腿三個羊腰,一份炒面,別的隨意。哦,還要吃皮蛋拌豆腐。”
簡子星把菜單放下,無語地看著他,“這是……”
“我一個人的量。”仲辰笑眯眯。
簡子星撇嘴,拿起鉛筆把他要吃的全都畫一遍,又隨意點了幾樣,忽然勾起嘴角。
“怎麽了?”仲辰探頭去看。
簡子星筆尖在冷盤分類上點了點,“居然有醬雞,還有松花小肚。”
仲辰瞪眼,“給辰哥點上。”
“剛看你沒魂才叫你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哥了。”簡子星白他一眼,隨手畫了兩個圈,遞給拿著酒走進來的老板。
老板把一小瓶老村長哐地一聲放在桌上,瞄了一眼菜單,“喲,幾天沒吃飽飯了?”
簡子星擰開酒瓶蓋,眼皮也不抬,“他從出生可能就沒吃飽過。”
仲辰無聲地咧嘴樂,肩膀一抽一抽的。
簡子星拿過玻璃杯,猶豫一下,給兩個杯子裡都倒了一半。
“滿上。”仲辰食指在桌上敲了敲,“給我滿上,你不用。”
簡子星看他一眼,手腕一傾,瓶口咕咚咕咚兩下直接把仲辰那杯倒滿了,酒順著杯沿浮動。
“讓滿上非冒出來,你們學習好的真是太偏激了。”仲辰拿過酒杯喝掉三分之一,嘶一聲,睜睜眼,“度數不低啊。”
簡子星伸筷子進酒杯沾了沾,放在舌頭上,滿臉嫌棄。
“不是吧。”仲辰樂得不行,“沒喝過?”
“沒喝過白的。”簡子星有一說一,“但我學東西快,沾兩下就會喝了。”
仲辰湊過來看著他,“喝酒真跟腦子沒關系。”
“我說的是學習能力。”簡子星說著又沾了一下在舌尖,然後拿杯抿了一口,更嫌棄,“就是酒精味,喝不出香。”
“那你需要繼續學習。”仲辰說著拿出手機,給簡子星的酒杯拍了個照。
“幹什麽?”簡子星挑眉。
“紀念。你不是愛寫日記嗎?我愛拍照。”仲辰說著隨意把相冊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簡子星懷疑自己看見了若乾張被綁在地上的人,其中竟然還有一米七。
他默默又喝了口酒,感覺自己遇見了變態。
有點想報警,但努力忍住了。
“串來了!”老板一聲吆喝,揮開門簾走出來。鐵盤上肉串堆成兩個小山包,滋滋地冒著油珠,孜然和肉香混在一起撲進鼻孔,有點上頭。
仲辰二話不說拿起兩串牛肉,放到嘴邊就咬,眼睛亮了下,“優秀啊。”
他一句沒誇完就悶頭繼續吃起來,桌子有點矮,個高腿長的大男生彎著腰吃肉,腮幫子鼓著飛快嚼,喉結也不安分地上下遊動。
簡子星也是第一次見人能把兩個串摞著吃的,倍感新奇。
“你脖子。”他忽然說,“怎麽弄的?”
“嗯?”仲辰停頓下,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簡子星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家夥睫毛這麽長。他不知怎麽忽然想,兒子多半像媽,仲辰媽媽應該很好看。
他收回視線,垂眸看著肉串,“我說,你脖子上的疤哪裡來的?”
仲辰聞言放下竹簽,哼笑一聲,摸了摸後脖,“害怕了?”
“沒有。”簡子星說,“只是好奇。這兩天去廁所聽人議論過,說你——”
“說我是地痞罪犯的兒子,是麽。”仲辰打斷他,無所謂笑笑,“這話是我放出去的,和東門外頭那些老大說的。”
“那事實呢?”簡子星凝視著他。
“事實如你所見。”仲辰說,又摸了一下脖子,“我爸的仇人來報復,把我摁在地上,不跪下就剁脖子。”
簡子星垂下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然後呢?”
“跪是不可能跪的,別說剁脖子,就算把我一帥哥剁成帥醬我也不可能跪。”仲辰嘖了一聲,又隨手拎起一串羊腰咬了一口,“然後那人就真的把刀往下壓,一把水果刀,鈍了吧唧的也不太行,特別疼,我真以為我得死了,然後我媽帶著警察來了。”
簡子星沉默。
仲辰歎氣,長腿在桌子底下伸開,“但我現在後悔了,再來一次我就跪了。”
“為什麽?”簡子星問。
“因為我看見我媽哭。”仲辰視線錯過簡子星的臉,看著外面嘩啦啦的雨簾,輕聲道:“那天之後就長大點,這輩子都不想再看我媽那麽哭了。嘖,我以前確實是個憨批。”
“你現在也是。”簡子星嘴角往下拉了拉,在仲辰伸手要拿肉之前搶到,然後在仲辰奚落他幼稚的眼神裡輕輕咬了一口,肉汁在嘴裡迸發,他垂下眼,又喝了一口白酒。
仲辰他爸真的是罪犯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仲辰是個猜不透的人。
炒面是老板拿小鐵盆端上來的,目測三包方便麵的量,簡子星簡直忍不住懷疑這是一家養豬場。
但仲辰吃的很香,筷子一挑就是半包面,稀裡呼嚕往嘴裡卷,一口面一口肉,吃飯比學習扎實多了。
“你呢?”仲辰把炒面吃到底,酒也喝空了,四處看了一圈後理直氣壯地把簡子星的酒拿過來放在自己面前,看著他,“你有什麽秘密?”
“沒有。”簡子星漫不經心地錯開視線,“如你上午所見,被人強行篡改了志願,重來一年而已,簡單明了。”
仲辰勾勾嘴角,“老子信了你的邪。”
簡子星沒吭聲,過一會他又垂眸說,“節外生枝很多,但本質確實如此。我知道我想要什麽,就這樣。”
仲辰挑眉,“WMRC?”
簡子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真的沒文化。”仲辰歎氣,“你得承認,高考一百九十多的人也是有智商的。”
簡子星喉結動了動,“不好意思,我沒法承認。”
仲辰:“……”
“高考一百九十多……”簡子星認真地看著他,“太難了,我想不透到底要空著多少題才能這麽低。”
“想試試?要不明年高考你試試隻去考一門理綜。”仲辰滿臉嚴肅。
簡子星耿直搖頭,“對不起,我今年理綜三百。”
小燒烤店裡安靜了一秒。
仲辰忽然嘶了一聲,靠在牆上,“真假啊?”
“真的。”簡子星垂眸吃肉,“理綜三百,數學一百五,英語一百三,語文一百一,都很整。”
“不是,少俠。”仲辰皺眉,“您這偏科是不是有點嚴重?”
“跟你比,是的。”簡子星平靜地抬眼看他,“你均分五十?”
仲辰一拍桌子,“語文七十呢!”
身後烤肉店老板一聲歎息。
簡子星沒忍住笑了,“厲害死你了。”
一頓燒烤,配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進行了足足兩個小時,吃到簡子星都困了。
仲辰拿起最後一串肉筋,吃了幾口後,又把簽子橫過來伸到簡子星嘴邊。
“幹什麽?”簡子星有些懨懨地撐著臉頰。
“最後一口給你,這是福根。”仲辰說,“把福根吃了。”
“迷信。”簡子星撇撇嘴,猶豫了一下,還是就著那根竹簽把最後一口肉吃掉,扎實筋道的口感,咬開竟然還有汁,確實是神仙。
“我走了。”仲辰一下子站起來,“晚上不回宿舍啊,我還有事要辦。”
“又來?”簡子星無語,“東門外的老大們還沒被你收拾齊全?”
“收拾他們來錢太慢了。”仲辰衝他神秘地眨眨眼,“我最近認識了一大老板,幫他乾活來錢快。”
“……別犯法。”簡子星說。
仲辰笑眯眯,“那得看我老板怎麽使喚我了。”
簡子星有些無語,轉身結完帳出來,見仲辰一隻腳白襪子踩在地上。
黑燈瞎火,跑丟的鞋沒找回來,隻好在路過的賣店裡買了雙新襪子穿。
“哎。”仲辰忽然回過頭來,問道:“你直接回宿舍是吧?”
簡子星嗯了一聲,“不打算回去自習了。”
“那成,借我一隻鞋。”仲辰說。
“什麽意思?”簡子星愣住,“讓我給你一隻鞋,我光腳回去是嗎?”
“你直接回宿舍啊。”仲辰一臉理直氣壯,“我晚上說不定有緊急情況,光著腳怎麽幫人辦事啊?”
簡子星:“?”
“脫啊,少俠。”仲辰一屁股坐下,“有點同桌情同室誼行不行啊?”
簡子星深吸一口氣,“朋友,我鞋碼至少比你小兩號。”
作者有話要說: 奇怪。敲鍵盤的抬手拍拍咖啡機頂,嘟囔道:咖啡機怎麽壞了。
怎麽啦?拽蛋蹲在灶台上啃西瓜,怎麽壞啦?
磨豆的刀片好像不工作了。敲鍵盤的說。
拽蛋頓了頓,哦,閃蛋說給你升級了一下刀片,現在的刀片能切石頭。
敲鍵盤的聞言逐漸失去表情,但它不轉了。
拽蛋呱滋呱滋又啃了兩口瓜,說道,但它能切石頭呀。
……敲鍵盤的罵咧咧:以後離我的灶台遠一點!
拽蛋歎口氣,吐掉西瓜籽站起來,小聲說,閃蛋之禍,殃及拽蛋。
西瓜籽要進垃圾桶!敲鍵盤的更怒,再隨便吐籽拿你煮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