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又髒又亂,附近幾米的地上就已經沒地下腳了。簡子星往那邊走幾步後被熏得放棄,無奈道:“別撿了,直接回去問他。”
“問他也不說實話,你在這等著。”仲辰說著掉頭,跑到小食堂旁邊賣店,從門口掛著的塑料袋裡扯下來兩個,一左一右套住腳。
“血可流,鞋不能髒,是吧。”簡子星斜眼瞟著他。
“知我者佩奇也。”仲辰眯眯眼,然後一身正氣虎虎生風地向垃圾桶發起進攻,一揚手就拎起了最上面的書包。
“空的!”他說,往後退幾步拉開拉鏈,又衝簡子星那邊把書包揚開,“裡面什麽都沒有,吊牌還在。”
“扔新書包……”簡子星低聲自言自語,余光瞟見書包logo,有些眼熟。
“這包一千多。”仲辰嘖嘖著把包裡外裡看了看,“行啊嘻嘻,少爺深藏不露。”
“少爺不過你,看看自己的鞋。”簡子星撇嘴,冷漠臉轉過身去,“走了,困死了。”
仲辰把包往垃圾堆裡一扔,小跑跟上來,“咱倆是不是要找嘻嘻聊聊?”
“聊屁。”簡子星不耐煩地垂著眼,“有精力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學習。”
……
晨光熹微,透過窗簾縫隙勉強給屋裡增加了一點亮。張僖摸下床,輕手輕腳地拿起洗漱用品,剛一推門,嚇得差點把盆給摔了。
宿舍兩位徹夜不歸的大佬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對面看著他。
“你跟我們過來。”簡子星面無表情地說道,轉身往防火門的方向走。
“乾、幹嘛啊……”張僖嚇得結巴,“我沒乾壞事吧?我只是想去早讀啊……”
仲辰跟著轉身,笑眯眯地衝他勾了勾手指,愉悅地吹一聲口哨,“乖,自己走就不挨揍。”
樓梯間格外悶熱,簡子星不耐煩地站在裡頭,仲辰用腳攔著門,讓走廊的穿堂風透進來一點,看著日常撲克臉的學神大人。
折騰一宿,又是汗又是雨,體面人也不太體面了,襯衫垮垮地貼在身上,散開的領口露出一點頸邊的鎖骨。
仲辰哎了聲,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
“說吧,怎麽回事,那天要殺誰。”簡子星看著張僖。
張僖眉頭動了動,低聲說,“沒誰,我最近總做噩夢,壓力太大,可能有點焦慮症前……”
“放屁。”仲辰嫌棄地撇嘴,“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有點智商吧。”
簡子星聞言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沒說謊。”張僖咬著嘴唇,片刻後把頭別開一個角度,“這事你們別管,管不了,胡秀傑他們都沒轍。反正我沒被人欺負,不需要人罩著,謝謝你們。”
他說著轉身就走,走到門口,仲辰卻沒動地方。
“辰哥,讓我出去。”張僖說。
仲辰腳攔著門沒動地方,回頭看向簡子星。
“如果是家事。”簡子星說,“我們就不多問了,但都是一個屋裡住的,希望你別做傻事,你還有高考,未來才剛剛開始。”
張僖眉間一動,片刻後垂下頭,頭髮遮住了眼睛,低聲道:“我知道。”
簡子星無聲地歎息,正要抬手讓仲辰放他出去,仲辰卻忽然皺眉,低頭盯著他的褲子,“你帶刀了?”
“啊?”張僖下意識伸手摸兜,手剛伸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不對,僵在半空中。
仲辰二話沒說,抓著他手腕把他扭在牆上,不顧掙扎,伸手就從他褲兜裡把那把小刀摸了出來。
是一把小得可憐的美工刀,甚至不能算刀具,畢竟很多學生隨手把這種小刀放在筆袋裡。
但隨身帶著,就很耐人尋味了。
“不是。”仲辰臉皺起來,一臉費解,“你就打算用這玩意殺那個神秘的小誰啊?我也是活久見了……哎,你們六百多分的人都這個思路?”
他說著看向簡子星,簡子星冷漠臉伸出手,“刀給我。”
仲辰把小刀扔過去,簡子星大致掃了一眼就揣起來,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一個宿舍住著,有什麽不能說的?之前我和王宇鬧起來也沒刻意瞞著你們。”
“而且你還偷偷扔書包,新書包,好貴啊。”仲辰煞有介事地感慨,“一千多呢,夠我吃倆月了。”
放屁,簡子星冷漠地看著他的側臉,對自己沒點數。
張僖垂著頭,過好一會,他低聲說,“我後爸,打我媽。”
剛還吊兒郎當的仲辰忽然皺眉,“怎麽回事?說清楚點。”
“小學時我爸媽就離婚了,我爸去外地不要我們。高一我媽找了李叔,他一直對我挺好,我心裡也挺接受他的。”張僖低聲說著,逐漸發起抖來,“上周末本來跟家裡說不回去了,但在學校突然覺得壓力特別大,就突發奇想回去吃一頓我媽做的飯,到家正好撞上……”
“行了。”簡子星打斷他,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媽怎麽說?”
“媽讓我別往心裡去。”張僖嘴唇抖個不停,“她說這只是一次小口角,之前沒有過。我叔也跟我說是他那天沒控制住脾氣,還給我買了一個新書包。”
“你信嗎?”仲辰冷靜地問。
張僖無力搖頭,“看到他怎麽打人的一瞬間我就知道肯定不是第一次,只是我媽藏的好,不想影響我高考。”
“你媽有工作嗎?”簡子星問。
“之前有。”張僖頓了頓,“今年行業不景氣,年初被裁了,這個歲數很難找到下家。”
防火樓道裡安靜了片刻,而後簡子星輕輕歎口氣。
張僖紅著眼眶輕聲說,“我不像你們本事大,腦子也靈活。我挺笨的,想了一禮拜也沒想明白怎麽辦,現在就只能拚命學習,一定不耽誤高考,不然我媽就白忍了……”
“你做得特別對。”仲辰看著他,一下一下地捏著他肩膀,“保持學習狀態,但也要注意觀察,這種事必須盯著,甚至得報警。”
“嗯。”張僖垂頭,“我只是……沒有證據。”
“如果你想有,也可以有。”簡子星看著他,頓了頓,“這件事很複雜,一旦你插手管,你媽努力糊著的這層窗戶紙就破了,到時家裡的錢怎麽辦、人怎麽辦,都得考慮。你是高三,但更是個成年人,遇事自己分析做決定。想清楚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們能幫你。”
“嗯。”張僖掉下眼淚,又立刻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擠出一個笑臉,“謝謝學神,還有辰哥。”
簡子星依舊沒什麽表情,沉默兩秒後,僵硬地走過去輕輕抱了抱他,在他後背上拍一拍。
“看著點你媽媽,別讓她出事。”簡子星輕聲說。
張僖一下子眼淚斷了線,“我知道,我肯定得把這件事想清楚,我會保護她的。”
張僖埋著頭走了,樓道間裡只剩兩人。
簡子星扭頭看著窗外熹微晨光下的芭蕉葉,有些出神。
“想什麽呢?”仲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麽。”簡子星收回視線,“只是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家庭,生計,或者談戀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那一盆shi要吃。”仲辰隨意笑笑,用腳踢開門往外走,“重要的是做自己啊。”
“說得比唱的都好聽,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到自己身上就廢了。”簡子星撇撇嘴,跟在他背後出來,剛走兩步又聽那家夥歎氣道:“我餓了。”
“……你認真的嗎?”簡子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才說每個人都有什麽要吃?”
“那只是一個比喻。”仲辰歎氣,瘋狂揉搓著胃,“胃工作一宿,反而比平時餓的更快了呢。親愛的佩奇,我們早上吃大包子好不好?”
“……”簡子星懨懨地收回視線,“沒錢了,餓死你吧。”
禮拜天只有高三上課,走廊裡還是那些班級那些人,但總覺得比平日空曠些。
老馬在前面板書一道難題的解題過程,簡子星抄了一會,余光裡某人偷懶地放下筆,開始刷手機。
他在桌子底下一腳踢過去,“收起來,抄筆記。”
“我馬上。”仲辰皺著眉往旁邊躲,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敷衍地拿起筆。
“在看兼職呢,不是要賺錢還你嗎?”他嘀咕道。
簡子星歎氣,“高考後再說吧,你先學習。”
“不耽誤,這錢非常好賺,就一初中生找人幫忙寫作業。”仲辰說。
簡子星本來都低回去的頭又機警地抬起來,“就你?幫寫作業?”
“啊。不行?”仲辰一副普天之下老子最強的口氣。
簡子星認真道:“錢什麽時候還都行,不還也行,但你別去禍害人家小孩,就你……”
“你什麽你。”仲辰一臉正氣,“講講理行嗎?高考一百九十多分難道還做不明白兩道初中數學題了?”
“難道能做明白?”簡子星震撼臉。
“辰哥,真不行。”馬飛塵忽然回頭小聲說,“求您別禍害祖國花朵了。”
“要不你去幫小學生寫作業,三年級以下的,可能還比較穩妥。” 李乾坤應和道。
仲辰二話沒說,一腳直接把他連人帶桌子往前踹出去半米,連累倒數第三排跟著被壓成了相片。
“哎哎!”老馬無奈回頭,“差不多得了!仲辰,你要是再拚命擠地盤就別坐那了,我給你搞個單人單桌放到第一排這角落裡,兩米寬地方你隨便擠。”
“單人單桌?”仲辰挑眉,立刻把腳伸到李乾坤凳子秤底下,腳尖一撬,連人帶凳子勾了回來。
“我就跟他開開玩笑。”仲辰笑眯眯,“我坐這挺好,不用您操心啦。”
簡子星沒吭聲,低頭繼續抄板書,又抄兩行後忽然別開頭,對著窗外無聲地樂起來。
仲辰胳膊肘掃過來撞他,瞪眼道:“笑屁?”
“別老學我說話。”簡子星樂著說,“趕緊抄筆記,不抄完中午別吃飯。”
“真他媽虐待兒童。”仲辰嘀咕著拔開筆帽,低頭嗖嗖嗖嗖狂寫幾行,又仰頭瞅瞅黑板,一個大叉打上去,“抄竄行了!”
簡子星只能歎氣。
籃球賽在即,各班都不消停,中午放學前體委飛快衝上講台宣布了抽簽結果。
“咱班禮拜三下午打四班。”他用力握拳振空一揮,“大家加油!我們複讀班對陣應屆精英班,絕對不能輸!”
高昂火速站起來,“希望仲辰大佬今天中午和我們商量一下戰術,距離比賽還有三天,拒絕臨場發揮,求求了!”
“聽到沒,有點團體精神。”簡子星斜眼道。
仲辰歎氣,“行吧。”
下課鈴響,大家四散而去,高昂笑著一溜小跑過來,“辰哥,咱們比賽這幾個人中午一起出去吃吧?體委請客,吃完直接去小操場熱熱身。”
“你去嗎?”仲辰扭頭問。
簡子星搖頭,“困,買個肉夾饃回去午睡,晚上去醫院。”
仲辰聞言咂咂嘴,有些失望的樣子。
省去午飯時間,回宿舍比平時早,一整層都沒什麽人。
簡子星困得睜不開眼,慢吞吞爬上床,不料剛翻個身手機就震了一下,是徐明柏。
-徐明柏:第一場賽贏了?有沒有慶祝一下?
-簡子星:嗯,跟仲辰一起吃了一頓宵夜。
-徐明柏:伯父狀態又有好轉,護士跟你說了沒?
-簡子星:嗯。今晚去醫院看。
-徐明柏:自己嗎?
-簡子星:仲辰應該也去。
徐明柏沒再回復,過了一會,電話直接打了進來,簡子星有些詫異地接起。
“怎麽了?”
“沒。”徐明柏的聲音聽起來笑呵呵的,“發消息一來一回效率太低了,就,想問問你,跟那個仲辰。”
簡子星心裡咯噔一聲,“啊。”
電話裡兩頭沉默,片刻後,徐明柏問,“喜歡?”
“有點。”簡子星頓頓,忽然覺得不困了,他翻了個身,平躺著握著手機說,“可能是有點喜歡。前一陣腦子亂,這兩天發生不少事,心裡反而敞亮不少。但我這個人,哎,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但似乎也沒真喜歡過誰。”
“嗯。”徐明柏歎氣,過片刻又笑起來,“原來你喜歡帥的,也是,帥和聰明比,多數年輕人都會選擇帥的。”
“你這是同時罵了我倆。”簡子星笑笑,聲音又嚴肅下來,“別這麽說他,他很聰明,只是沒好好學習。”
“這就護上了。”徐明柏嘖嘖,“那怎麽辦?我看那個仲辰應該是直的吧?”
簡子星半天沒說話,片刻後嗯了聲。
仲辰說自己男女都喜歡,不過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推斷出他大概率是直的。
“哎,難度高啊。”徐明柏長歎一聲,“打算藏著,還是表白?”
“表白不至於,沒那麽快。”簡子星輕聲說,看著窗外白亮的日光,又說,“藏著也沒必要。我心思沒那麽重,是挺喜歡他的,好好相處,如果以後更喜歡了,喜歡到不行,那就表白。管他是彎是直,我喜歡我就說唄。”
“敢想敢要簡子星。”徐明柏笑著說,又感慨地歎氣,“你向來如此。”
“是。”簡子星勾勾嘴角。
電話掛斷後,簡子星又對著空氣發了一會呆,忽然歎氣。
哪有說出來那麽簡單。
某人天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蹭著,說曖昧吧,沒人比他更坦蕩了。但要說坦蕩吧,情緒上來了捧人臉就吧唧一口是怎麽回事。
也許琢磨仲辰不該用琢磨人的思維。
簡子星忽然想,如果昨天晚上坐在仲辰旁邊的是高昂,仲辰會親那一口嗎?
無從試驗。
他在胡思亂想中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沒睡多久,忽然被開門聲吵醒。
高昂一進門嗷一嗓子,“報——!”
簡子星一激靈,撐著床趴起來,“什麽?”
“辰哥!錦鯉!”高昂說著站在門口猛回頭,朝後邊一通招手,“辰哥!快點啊!來分享一下喜悅!”
簡子星一頭霧水,慢吞吞坐起來,皺眉看著走進來的仲辰,“什麽情況?”
仲辰臉上又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仔細回憶下,上次出現這種表情是他“光數學和理綜竟然就考了一百三十多”那天。
“你是不是沒見過錢,出息勁。”仲辰嫌棄地瞥高昂一眼,大爺架勢往凳子上一坐,“就中個彩票,把你怎呼的。”
“我是沒出息!我最多就他媽中過二十塊!買一百,中二十!”高昂樂得像個耗子,從仲辰褲兜裡抽出一遝粉絲的票票,對著簡子星開始一張一張往桌子上摔。
“一百!兩百!三百……一千七、一千八、一千九……”
簡子星困意慢慢消退。
“兩千!”高昂原地一蹦,使勁拍自己大腿,“嗷嗷嗷!太他媽爽了!”
仲辰哼笑,從兜裡摸出一個棒棒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裡。
“就學校門口福利站賣的那個,半小時開一次獎的大彩票!”高昂興奮得話都說不利索,“我日,就花十二塊錢買四注,咣嘰一聲就中個一等獎!兩千!”
簡子星終於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仲辰,“你中的?”
“嗯。”仲辰笑眯眯,感慨道:“哎,最近運氣好,沒辦法呀,誰讓咱江湖小名叫仲彩票呢。”
簡子星徹底醒了,學校門口的大彩票是即時小獎,兩千塊也不是什麽大錢,但他和高昂一樣,最多隻中過十幾二十塊。
“怎麽忽然想起買大彩票?”他愣著問。
“沒怎麽啊。”仲辰把棒棒糖拿出來,隨意道:“這不欠你錢太多了嗎,就想給你回回血,我也沒什麽一技之長……”
“所以就去買彩票?”簡子星臉皺起來。
“難道沒中?”仲辰理直氣壯反問。
簡子星:“……”
“給你,都給你。”仲辰把兩千塊錢攏在一塊卷起來,抬手就塞他手裡,笑眯眯道:“你請我吃大包子,我的錢都給你。”
簡子星愣了一會,又把錢遞回去,“哎,你還是自己留著,之前的本來也沒想讓你還,留著以後吃飯吧。”
“我不。”仲辰順著梯子騰騰騰兩步爬上來,站在梯子上對他笑著說,“錢放你那,你請我吃飯。”
簡子星皺眉道:“我不懂。”
“有什麽不懂啊。”仲辰歎氣,“吃別人的飯香,懂不懂?”
高昂伸手,“要不放我這吧,以後我請辰哥吃飯。”
“滾。”仲辰懶洋洋地抬腳往後踢了踢,“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