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星找到仲辰的時候,仲辰正蹲在便利店門口台階上。埋頭抱膝,努力蜷縮,弱小無助又可憐。
簡子星二話沒說,先深吸一口氣以緩解迷惑。
“喂。”他走過去踢了踢原本屬於自己的那隻鞋,“怎麽跑到西城區來了?今晚沒搶到錢嗎?燒烤吃那麽多還餓?沒錢為什麽敢來便利店吃東西?”
仲辰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
“我是。而你是人類迷惑行為大賞。”簡子星面無表情地說著,走進便利店,隔著玻璃門指了一下外頭,“不好意思,我來把這個精神病贖回去。”
櫃台後的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八塊五。”
簡子星亮出付款碼,在對方掃碼時忍不住多打量了人家一番。
身高不過一米六,體重估摸不過百,小女生一個。
也算合理吧,畢竟打架捆綁那一套總不能對一個小姑娘來。
簡子星歎了口氣。
褲兜裡手機震動起來。
-拽:老板,您人呢?
“壞了。”簡子星皺眉,打字回復:抱歉,臨時有急事先走了。
-拽:。。。不能這麽玩我吧,一晚八十也不能不把人當人看。
-簡子星:實在抱歉,要不今天多給你二十,湊個整。
-拽:用不著。
“脾氣還挺大。”
簡子星把手機揣起來,走出便利店,仲辰剛好也收起手機,仰頭長歎,“彈盡糧絕啊。”
“你媽怎麽不給你錢花?”簡子星問道。
“跟我較勁呢。”仲辰說,“英雄難過老媽關,別提了。”
也對。
“那回去吧。”簡子星說著就往馬路邊走。剛抬手要攔車,仲辰卻捉住了他的手肘。
“嗯?”他抬眸看過去。
“這兒離學校那麽遠,來都來了。”仲辰眨眨眼,“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報答你今天請我吃燒烤。”
簡子星沉默,“你不是外地來複讀的嗎?”
仲辰:“外地人就不能玩?歧視外地人?”
“沒有那個意思。”簡子星擺擺手,“只是覺得你又窮又外地人。”
仲辰:“……”
老城區到了夜晚格外安靜,家家戶戶都在睡覺,路燈下映著兩道修長的影子。
走了一會後,簡子星頓住腳,扭頭看向居民樓中的一棟。
“瞅什麽呢?”仲辰跟著往那邊看。
簡子星頓了頓,選擇性地解釋道:“小時候在這邊住過。”
“真的啊?”對面的人眼睛一亮,忽然有些興奮,抬手畫著那一片樓區,“就這裡嗎?紅旗小區?”
“嗯。”簡子星點頭。
仲辰原地起跳,揚臂做個扣籃動作,又瀟灑落地。
“那我要領你去的地方你說不定知道!”他興致勃勃地顛起來,像個開心的小孩,三兩步就鑽進了小區樓群。
簡子星不得不加快腳步跟著。
其實他對這個小區裡的一切都很熟悉,眼看著仲辰繞過他家那棟樓,往裡頭跑兩步,然後轉到一棟白天灰唧唧的老樓前面。
簡子星心裡忽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老樓最堵頭那單元的一樓是家店,窗戶用木頭釘死,不掛牌匾不賣貨,老爸從小就告訴他那裡面能吃人,進去混的都不是好東西。
“來啊佩奇。”仲辰停在吃人店門口,衝他揮了下手。
簡子星:“……拒絕。”
“拒絕什麽啊。”仲辰用腳勾開單元門,一聲口哨吹亮了樓道燈,“來吧,不黑。”
“再說一遍,我不怕黑。”簡子星面無表情地從他撐開門的間隙中走了過去。
店門也是木頭的,躲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下,門前還放了一張小木桌,擺著一盤瓜子皮和一個插滿“真知棒”的巨大棒棒糖底座。
仲辰手放在棒棒糖底座上,順時針一掰,木門竟然慢慢悠悠往旁邊滑開了。
“芝麻開門!”仲辰笑眯眯說。
簡子星有點驚訝。
雖然故弄玄虛,但真的有點神奇。他仔細看了看門拉開後露出的軌道,原來是通電的。
在邁入門檻的一瞬,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
七八十平的居民房,除了主承重牆外全被打通,擺滿一張張小方木桌,坐得擠擠挨挨。
房子一頭是整面牆的酒櫃,擺的都是啤酒白酒。前面的地板抬起來一塊,像個小舞台,上面還有吉他和架子鼓,但看灰塵至少倆月沒被用過。
這竟然是藏在老城區居民樓深處的酒吧,不賣洋酒,也沒調酒師,來光顧的都是附近住著的中年人,被養老養小折磨得不成人形,白天頂著麻木空洞的臉,晚上躲到這裡瘋狂喘息。
吵吵嚷嚷,聊的都是家長裡短。
“辰辰來啦,老長時間沒見你了。”老板說著反手抄起一瓶啤酒就砸過來,仲辰伸手接住,笑眯眯:“我帶同學來。”
“小孩子來什麽酒吧。”旁邊一大嬸回頭瞪了一眼。
簡子星懷疑自己在對角線另一頭看見了小時候的對門鄰居,連忙背轉過身,跟仲辰一起在挨著“舞台”旁的一張小圓桌邊上坐下了。
仲辰用拇指頂開啤酒瓶蓋,又從旁邊酒櫃上拿了兩瓶下來,把起開的那瓶遞給他,“你的。”
“……”簡子星頓了頓,“在這喝酒不花錢嗎?”
“做夢呢?”仲辰看著他,“這哪裡寫著慈善酒吧嗎?”
簡子星聞言危險地眯起眼,“可你沒錢。”
“所以才帶你來消費。”仲辰樂得直抖,隨手開了另一瓶啤酒,仰頭就灌。喉結上下遊啊遊,咕嘟咕嘟,嗓子眼裡仿佛裝了抽水機。
簡子星恨得牙癢癢,拿起自己那瓶也灌了一口。
屋裡人聲鼎沸,家長裡短、孩子老人、明星八卦,仿佛一個巨大的閑話萬花筒。
仲辰也不吭聲,笑眯眯地看著一屋子的人,把一瓶啤酒喝光後才笑道:“不白喝你的,給你表演個節目。”
“報菜名嗎。”簡子星不為所動。
仲辰卻挑挑眉,眉目間挑動出一抹少年氣,“看著!”
他說著手撐凳子長腿一翻跳了出去,兩步竄上舞台,隨手抄起那把吃灰的吉他。
“沒插電!”老板百忙之中回頭喊了句。
仲辰很熟練,撅著屁股在靠近牆角的線路附近捅咕了幾下,而後一掃弦,渾鬱的電吉他音頓時響起,人群裡一通歡呼起勁,還有人鼓掌。
“喂喂。”仲辰把麥克風拉過來,腳尖又勾來一個落灰的高腳凳,一屁股坐上去,一腳踩著凳子秤,穿著簡子星鞋的另一隻腳垂在地上。
“辰辰大帥哥決定要自彈自唱一首歌送給他親愛的同桌佩奇。”
有人朝這邊看過來,簡子星有點不好意思,背轉過身,隻把臉對著台上那家夥。
仲辰手裡是一把茶色的電吉他,雖然插著電,但卻散發著古董的韻味。
他隨手撥了幾個和弦試音,搞好後又拉過麥克風在嘴邊,說道:“這是一首老套的歌,希望佩奇能夠天天開心,繼續橫、繼續翻下三白眼。”
簡子星還沒來得及應景地翻個白眼給他,吉他音忽地奏起,深沉而高亢,像晚上在燒烤店喝下的第一口白酒,摻著麻與烈。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
仲辰側著臉湊近麥克風,睫毛垂下來,邊彈邊唱,“你對自由的向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
他唱起歌時,聲線裡的磁性完完全全爆發了出來,但又比原唱的沙啞多添一絲少年氣,像白酒裡摻著果汁,帶著若即若離的通透。
人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好,簡子星卻沒吭聲,只是坐在昏暗中凝視著那個側臉出神。
不知為何,他腦海裡忽然浮現ICU病床前的小蟹,還有那天深夜的行政樓,仲辰蹲在盆栽旁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眼眶通紅。
兩個沒有聯系的畫面忽然交纏,在腦海中循環往複。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著永不凋零——藍蓮花——”
簡子星輕輕拿起啤酒,把剩下的半瓶也一口氣地灌下去,深呼吸,繼續盯著台上的人。
仲辰唱完幾個循環的段落,手上忽然停了下來。
電吉他的聲音消失得猝不及防,屋裡安靜了一瞬,他用掌心把麥攏近,說道:“下面這首還沒詞,彈著玩玩,送給不怕黑的佩奇。”
語落,他又重新按起了弦。這次是完全不同的旋律,沸騰的和弦不斷將氣氛向上推,在推到極致時又驟然松散下來,午後童謠,絮絮地撥動著旋律。
很仲辰,仿佛這支旋律也會像那個人一樣懶洋洋地得瑟。
簡子星聽得一愣一愣,覺得驚豔,卻又覺得有些微妙的熟悉。
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行政樓“捉鬼”那次,漆黑走廊裡某人吹起的口哨。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親愛的佩奇給辰辰大帥哥支持。”仲辰彈完吉他後非常不謙虛地轉圈鞠躬,然後顛著跳下來,又一屁股擠到簡子星身邊。
“好聽死了吧?”他挑挑眉看著簡子星,“哎,不用驚訝,不用誇我,我都聽慣了,真的。”
簡子星沒吭聲,看著他起開一瓶啤酒,卻伸手一把摁住瓶口,攏到自己面前後仰脖喝了一口。
“摳死你得了。”仲辰無奈,隻好又去開下一瓶。
“你。”
簡子星一把拉過他手裡新的一瓶,黑眸凝視,冷靜地問,“你不是外地人,對嗎?”
仲辰與他安靜對視,片刻後忽然笑起來。
他伸手把簡子星搶走的酒又搶回去,拇指頂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笑著眨眨眼,“你猜。”
“猜你是本地人,在這一片長大,因為一些原因搬去了D市,但死強一定要回來。”簡子星語氣平靜,“你今年考了H市電業學院,明年要繼續保持,因為H市沒有其他學校。”
”哇哦。”仲辰手摩挲著酒瓶,“學霸之魂熊熊燃燒呢。”
簡子星頓了頓,又在桌子下輕輕踹了他原本那隻鞋一腳。
“不幸被老媽經濟製裁了。”他撇撇嘴,“原本也是個大少爺呢。”
仲辰邊聽邊笑,隨手彈起一個瓶蓋,看它在空中旋轉幾次後伸手啪地一聲扣在桌上。
“全中。”仲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
敲鍵盤的左右翻了幾個身,終於忍不住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
光著腳跑到蛋窩外,咣咣擂門
大半夜!別唱了!敲鍵盤的吼道。
蛋窩裡的音樂聲停了。
片刻後門從裡面拉開,兩顆蛋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閃蛋手拿冰箱裡偷來的啤酒,拽蛋一手音箱一手爆米花。
這裡是蛋窩深夜電台。閃蛋平靜說著,喝了一口偷來的敲鍵盤的啤酒。
敲鍵盤的:……
拽蛋忘我地晃起頭,一邊B-Box一邊撒了滿地爆米花:快來加入我們!動詞!打次!動詞!打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