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半個多小時,教室裡正人仰馬翻地調座,人連著桌子一起挪,噪音傳遍整條走廊。
簡子星從後門進來,一屋子凌亂,只有靠窗的角落裡宛如孤島。
島上某人老姿勢趴著。
就是那個考出完美等差數列的某人。
他拖著箱子走過去,箱子往桌邊一撞,“起床了。”
仲辰一個激靈抬起頭,兩眼迷蒙盯著他。
兩秒鍾後,那雙眼睛終於聚焦,“哦,回來了啊。”
他慢吞吞地起身讓簡子星進去,簡子星屁股還沒沾到座位上,又聽那家夥嘀咕道:“晚上吃了嗎?今天自習講考試卷子,很沒意義啊,不如出去吃火鍋吧。”
簡子星認真問,“沒意義?”
“是啊。”仲辰理直氣壯,“咱也聽不懂啊。”
簡子星沉默了。
“哎,你今天拍拍屁股走了,我去小賣店買包泡麵出來又碰上胡秀傑了,被摁在辦公室裡寫了一天檢查。”仲辰一邊歎氣一邊掏兜,左右兜掏了半天,掏出一個疊得厚厚的小紙塊。他把它展開,還原成一張皺皺巴巴的A4紙,“等會我還要上前面讀呢。媽的,王宇那個臭傻逼,最後還是跟胡秀傑告了我一狀……”
“等等。”簡子星打斷他,“買泡麵,你有錢了?”
“啊。”仲辰喉結動了動,又說,“我都給人家打了好幾天工了,晚出早歸的,也該分點錢了吧。”
“我沒說你不能賺錢。”簡子星說,“但發工資了就隻吃泡麵?”
“可不是,我連碗都沒有,用開水在塑料袋裡泡的。”仲辰矜矜鼻子,露出嫌棄的表情,但轉瞬又笑著眯起眼,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哎,晚上吃火鍋去嘛,辰哥請你啊。”
“不用你請。”簡子星頓了頓,掏出那把陶瓷刀放在桌上,“晚自習好好聽卷子,下課後我請你宵夜,火鍋是吧?”
“真假啊?”仲辰欣喜若狂,正要簡子星保證,余光裡忽然掃到那把刀。
好像有點不對。
“等等。”他一把抄起刀,按了一下彈出鈕。
咻——
“我去?”仲辰驚了,把刀懟回去,又咻了一次。
“不卡了,而且你是又□□一段嗎?”他震驚地使勁往轉軸裡頭瞅,“日,完全看不出來是拆過的啊,跟新的一樣,這個刀長出來一塊可太他媽帥了吧??這就是寫著我名字的小刀刀啊!”
簡子星淡淡勾起嘴角,“試試揮動收刀。”
“什麽?”仲辰一下子沒聽懂,但不用簡子星解釋又迅速反應過來,兩眼震驚,“不是吧,不可能吧……”
他一邊說著不可能,一邊向下抖手腕,剛剛咻出來的刀片爽利回鞘,落扣時還發出清脆的一聲哢噠。
“我去??”他瞪著簡子星,“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簡子星笑道:“這就是我做的啊。”
“牛逼啊。”仲辰像是玩上了癮,咻出來,甩回去,咻出來,甩回去,玩了半天又忍不住拿到眼前,鼻梁懟在刀背上,對眼往裡頭的機關死命地瞅。
“別看了,你看不懂。”簡子星撇撇嘴,又忍不住說,“小把戲而已,我之後可以教你。”
仲辰機警地看著他,“有條件嗎?”
“下次考試,數理化生四科進步二十分。”簡子星說。
“……”仲辰臉一垮,把刀扔回他桌面上,“拜拜了您內!”
簡子星忍不住樂,低頭掏機械原理書的功夫,某人又賊兮兮地把刀拿了回去,後腦杓對著他往桌上一趴,咻來咻去地玩著。
上課鈴響,班級裡的喧鬧戛然而止。
胡秀傑夾著卷子進來,臉上打著眾人欠她的一個億欠條。
“都給我坐好。”她把卷子啪地往桌上一摔,“說三件事。”
教室裡鴉雀無聲。
“第一,點名表揚兩個人。馬飛塵,去年物理一直薄弱,這次在題偏題難的情況下考了九十五,班級第三,證明重讀態度非常端正,用心了。”
馬飛塵有些臉紅,“謝謝老師。”
“還有簡子星。”胡秀傑頓了頓,“雖然學習態度極其不端正,但保持了高考的水準,考了滿分。但,大家不要向他學習。”
四周壓抑著笑聲,簡子星無奈撇嘴,正要低頭,胡秀傑就砰地一聲怒扇講台桌一個大嘴巴。
“第二件事!”
剛還憋笑的眾人無縫切換回顫抖模式。
“剩下的所有人,一律批評!你們都是考過高考的人了,一個個考的都是什麽?松陽陽!最基本的力學分析整體法不會用!李乾坤!左右手定理都能搞反。劉逸你還樂!Q大學了一年回來照樣考不了滿分,你有什麽可樂的?”
簡子星點開手機看了眼成績單,劉逸排第二,總分隻比自己低了九分。物理一百零八,估計是大題步驟有馬虎。
劉逸低頭翻卷子,胡秀傑視線從他身上收回,一不小心掃到了趴著發呆的仲辰。
“仲辰!”她吼道:“還有你!我都懶得批評你!我當了幾十年的老師還沒見過物理三十多分的學生,王宇都考的比你高!”
仲辰樂了。
教室另一角裡的王宇臉色非常難看。
“第三件事。”胡秀傑說,“你們不少人到現在都沒擺正心態,曠自習的,逃寢的,上課睡覺的,欺負同學的,幹什麽的都有!仲辰,這四樣你全都佔了,檢討寫了一天了吧?來來上來,給大家讀。”
“讀就讀。”仲辰一把抄起皺巴巴的檢討書,剛一站起來,紙撕拉一聲扯開了。
劉逸和松陽陽掐著彼此的大腿忍笑。
仲辰把兩半紙隨便對了對,懶洋洋地晃到講台上。
“您不讓讓嗎?”他看著胡秀傑,“做檢討不給我個C位?”
劉逸終於沒忍住爆發出三個渾厚的哈字,笑聲戛然而止,而後全班哄堂接上。
胡秀傑鐵青著臉給他讓了兩步,又看向簡子星,“簡子星你好好聽著,你的檢討明天交到我辦公室。”
簡子星有氣無力地張了張嘴。
“檢討。”仲辰把兩張紙拚在眼前念道。
班級裡安靜下來,眾人被考試折磨得空洞的眼神裡流露出期待。
仲辰眯著眼看第一行。
昨天跟王宇那孫子周旋小半宿,今天實在太困了,上午在辦公室寫檢討的時候筆都快杵眼睛裡了。
以至於現在他無法辨認出第一行字。
胡秀傑虎視眈眈,仲辰努力看了半天,最終放棄,對著那行模糊的筆跡說道:“正如胡秀……主任剛才所說,我的複讀態度極其不端正,各項錯誤佔全了,對不起胡主任的偉大領導,在此深刻作出檢討。”
“編的還挺像那麽回事呢。”簡子星忍不住有點好笑,拉著嘴角看講台上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
後面的字倒是能看清了,但那行字寫著:“上面的作廢,剛才我睡著了,不知道夢裡寫了什麽。”
再往下面又看不清了。
仲辰長歎一聲,隻好硬著頭皮一目十行地跳,一直跳到那頁紙最底下。
有了。
“我對不起……老……哦,老馬,老馬同志的殷切期待和他送我的奶茶、餅乾、火腿……腸……巧……克力!”
仲辰籲了口氣,把紙翻過去。
胡秀傑挑眉,“一頁就寫這麽幾個字?”
“後面的多。”仲辰笑笑,“後面的也深刻,聽著啊。”
“最後,我想深刻反思一下自己昨晚和王宇同學的事。”
仲辰用詩朗誦的腔調念道:“前情提要。在已知王宇同學背後欺凌李乾坤,我坤哥,還有簡子星同學,我哥哥佩奇,的前提下,我對王宇同學進行了委婉勸告。”
大家支起耳朵,李乾坤回頭小聲問,“你為什麽是他哥哥?”
“因為他是喬治。”簡子星面無表情回答。
李乾坤一懵。
簡子星又心煩地擺擺手,“我是說,別聽他胡說八道。”
“昨夜月黑風高,我摸到王宇的床上,束縛住了他的手和腳。”
底下一片窒息,幾個大男生一臉震驚地扭頭看著王宇,王宇臉色又難看一分。
胡秀傑皺眉敲敲黑板,“好好說!”
“在陳述事實啊。”仲辰看她一眼,繼續念,“而後,我與他分享了我最愛的耳機,這隻耳機是C牌的,專櫃零售價6198元。但在我經濟危機之前,這條耳機也不過就是隨手買的。”
“好好說話!”胡秀傑怒了。
簡子星歎口氣。
仲辰清清嗓子,“鑒於王宇同學認為,分享鬼怪恐怖動圖是一種樂趣,我不介意幫他把樂趣最大化、3D環繞化。因此,我請王宇同學聽了一晚上魔鬼ASMR。”
底下一片嘩然,仲辰不滿地抬手敲敲講台桌,等大家都安靜下之後說道:“對不起,王宇同學,我向你真誠道歉,以後再也不和你一起分享你熱愛的東西了。下一次,如果你還欺負我的哥哥佩奇,我將放棄這種溫和甜蜜的方式,直接起鍋倒油,把你煎至兩面焦黑……”
“閉嘴!”胡秀傑立刻走過來,推搡了仲辰一下,嗓子又啞了,“你檢討就是這麽寫?我看你是橫慣了,給我到外邊站著去。”
仲辰沒動,吊兒郎當的笑容漸漸收斂,黑眸定格在教室的角落裡。
王宇臉色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白。
仲辰盯著他,慢動作把檢討紙撕碎,隨手撒進垃圾桶。
“我說到做到,會讓你這輩子聽見鬼這個字就尿褲子,再也不敢欺負任何同學,不信就再來惹我一次。”
“你給我出去。”胡秀傑把他搡到門口,仲辰沒使勁掙扎,順著她走到門口後忽然站住,手扶著門框,“我能不能問問——”
他手指向王宇,“我檢討了,那他呢?他欺負李乾坤和簡子星,這事就這麽完了?公平何在?”
黑眸裡滿是凌厲,對上胡秀傑,竟然沒有半分怵。仗著高半個頭的身高優勢,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
胡秀傑深吸一口氣,“王宇家長明天來,後續處罰規定還沒出。他的事情很嚴重,讓你檢討,是因為你犯的是小事,沒有那麽無可救藥。”
仲辰勾了勾嘴角,“但願。我等著校方的處理結果。”
他說著就主動踏出門檻,背貼著教室門口的牆站好,又懶洋洋地吹了聲口哨。
胡秀傑的表情很複雜,氣得說不出話,但又像是想多解釋兩句,尬在那。
她正要說話,忽然感覺身後有人,一回頭,簡子星正平靜淡定地往外走,從她身邊擦過。
“幹什麽去?”胡秀傑皺眉,“還有沒有點規矩了,上課也說走就走?”
“我也站著去。”簡子星平靜道:“因我而起的事,而且我本來也要檢查的。”
簡子星踏出教室門,走廊沒有空調和風扇,一下子就被濕漉漉的熱氣包裹了。
他抬眼看著仲辰,仲辰正笑眯眯地看著他,雙手背後,後背一下一下地撞著牆。
等胡秀傑關上門,走廊聲控燈滅了,窗外的月光照進來,仲辰忽然感慨,“你眼睛好亮啊。”
“什麽?”簡子星抬眼看著他。
仲辰笑眯眯,小聲建議,“站都站了,要不咱倆吃火鍋去吧?你請我。”
“主任真的要氣出病了。”簡子星白他一眼,又轉過身,“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敲鍵盤的正在敲鍵盤,手機忽然彈出一條短信。
您的晉江銀聯卡xx點xx分於深海撈火鍋店消費996.99元。
敲鍵盤的愣了一會,而後逐漸瞪大雙眼。
蹲在蛋舍門口直到深夜,門外終於出現兩個圓滾滾的身影。
幹什麽去了!敲鍵盤的一聲怒吼:誰偷我的信用卡了?!
你吃飽了嗎?拽蛋一邊打著嗝一邊低聲問閃蛋。
飽了。閃蛋頓頓,你沒撐死吧?
勉強活著。拽蛋歎口氣,好好吃啊,深海撈就是不一樣。
確實不錯。閃蛋點點頭,以後有錢可以再吃一次。
你倆吃什麽了消費一千塊?!敲鍵盤的怒吼,站住!
哎,你小氣死了。拽蛋歎氣,轉過身看著敲鍵盤的。
不是說了嗎,相互罩。花你點錢怎麽啦,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帶別的蛋出去吃飯哎。
敲鍵盤的凝噎,相互罩的意思是你單方面花我錢?
以後!以後就還你了啊!拽蛋撇嘴,能不能有點大局觀啊,等我成才,十倍奉還。
問題是你能成才嗎?敲鍵盤的憂愁凝噎。
閃蛋平靜路過,還有我呢,兩個總能成一個,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