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頓飯簡子星都心神不寧,吃兩口就想回頭瞅瞅。
門外人漸漸多了,來來去去都是學生。
“胡秀傑真該挑這個時間段來抓早戀的。”仲辰忽然說,“大禮拜天中午就返校,得是多大的癮啊,一抓一個準。”
他不說簡子星還沒留神,剛走過米線店門口的都是學生情侶。一大幫人出來,其中一男一女單獨走一起,不跟大家一起起哄,隻喜歡小聲跟彼此說話,這就算是了。
“你到底瞅什麽呢?”仲辰把碗裡的米線撈乾淨,“羨慕?”
“屁。”簡子星沒精打采地回過頭,“總感覺門口有人。”
“你這是農家樂回來得被迫害妄想症了”仲辰心疼地看著他,“別瞅了,我一直坐你對面,門口來回都是學生,我看著呢。吃完我結帳了啊。”
簡子星嗯一聲,等他起身後輕輕歎了口氣。
應該是看花眼了,最近事多,看個掃帚都像人影。
兩人走出店,簡子星忍不住問,“你生日想要什麽啊?”
仲辰一臉懵,“問我?”
“啊。”
“你能別這麽敷衍嗎?”仲辰表情嚴肅,“我生日你都不好好籌劃一下,我要直接說想要什麽你就直接買了給我,是這意思嗎?”
“唉,不是。”簡子星歎氣,“我就隨口一問。”
仲辰這個生日有點尷尬,既不能敷衍,又不能太走心,不然像在暗示什麽。
倆人進了校門,仲辰直接往左邊拐,簡子星跟過來,“要去拿快遞?”
“嗯,好多東西。”仲辰說。
簡子星忽然想到什麽,“你媽又給你寄了好多鞋來嗎?宿舍鞋架早擺不下了吧?”
“你要是敢給我做一個鞋架。”仲辰面無表情,“不管是伸縮的還是能自動給我穿鞋的,咱倆的感情就一刀兩斷奔流到海不複回。”
簡子星瘋狂歎氣,手揣進褲兜裡又說,“還自動給你穿鞋的鞋架,你倒是想,真以為那麽好做的?人工智能機器人,是徐明柏的研究范疇了。”
仲辰哼一聲,往快遞櫃那邊快跑兩步,又回頭懶洋洋道:“要不然做個像小蟹那樣的機器人給我,叫小閃,你用自己的聲音錄,能陪我吃飯睡覺學習,天天在我耳邊叭叭叭說個不停的那種。”
簡子星面無表情不做聲,等他跑遠去找快遞,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這哥有點變態。
還要讓他用自己的聲音錄,還要叭叭叭說不停。
叭叭叭抽他個不停還差不多。
簡子星走過去,“要不我送你一個點讀機吧,陪你學習,哪裡不會點哪裡。”
“那咱倆就完了。”仲辰呸了一口,“十張糖餅也換不回我們逝去的友誼。”
簡子星聞言忍不住勾起嘴角。
“再加十張。”他笑著說,“二十張夠你吃一禮拜。”
“不夠。”仲辰臉色冷漠。
快遞櫃在學校荒涼的一個角落,靠著圍牆,牆外頭的梧桐枝枝葉葉探進校園,葉子鋪滿地,踩上去發出酥酥的聲音。
仲辰在快遞櫃外頭散落的一堆箱子中間找了半天,嘶了一聲,“不是吧,真隻寄了一個箱子?我媽說是兩個啊。”
“可能分批到。”簡子星說著語氣微妙停頓,視線看向快遞櫃旁邊站著的大紙盒箱,與櫃子等高,寬近一米。因為過於龐大,一眼看過去反而會忽視掉它,不像個正經快遞。
“不要告訴我……”
“這就是我的。”仲辰拍拍箱子,“臉不要那麽臭啊,我找門衛借那個拉貨的小車拉到宿舍,又不用你上手。”
“你媽不會是給你寄了個冰箱吧。”簡子星無奈道。
又借小車又拉貨,到宿舍底下還是讓高昂他們下來幫忙一起抬上去的,拿個快遞折騰了快一小時。
簡子星說不搭手,但往上抬的時候還是默默出了把力,進屋後又一身汗,去盥洗室洗洗脖子和胳膊,出來就看見仲辰把整個宿舍都擺滿了,沒地下腳那種。
光鞋盒就從地上摞到與床平齊那麽高,兩摞,仲辰站在一堆衣服當間清點家產。白襯衫一摞,全都帶衣架和衣袋,看起來是有點高級,但簡子星瞅著那些襯衫長得都差不多。
高昂坐在床上乾瞪眼,仿佛隨時能擠出點檸檬汁來。
“嘶,我那件衣服沒在這個箱子裡頭啊。”仲辰盤點一圈歎口氣,“我就想穿那件啊。”
簡子星無語,艱難地找了幾個落腳點蹦回自己桌前。
“辰哥。”高昂眼饞說,“我發現你特愛穿白襯衫,買這麽多其實都差不多,穿哪件都一樣吧。”
“我最近想穿帽衫。”仲辰蹲在地上一邊用視線搜索一邊嘀咕,“春天買了好幾件那種帶帽子的衛衣,那時候買了不愛穿,現在想穿了又找不到,該死。”
簡子星喝水的動作一停,放下水杯,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衣服的帽子。
“啊,找到一件。”仲辰忽然伸手從一堆衣服裡扯出來一件,站起來心滿意足地歎口氣,“妥,這兩天就它了,等下一波來。”
“還有下一波?”高昂震驚,“真是家大業大。”
仲辰把衣服連著防塵套往床上一扔,快手快腳拾掇剩下的東西。簡子星爬上床,一邊擰魔方一邊偷偷往旁邊瞟了一眼。
是件白帽衫,帽子特別大,沒有什麽特別的圖案,肩膀上有兩塊畫著格格的襯布。
還挺好看。
床架忽悠一下,仲辰把著欄杆引體向上,頭探上來笑眯眯說,“以後咱倆能一起扣著帽子在校園裡橫行霸道了。”
“傻子才在學校戴帽子。”簡子星無語,用腳踢踢欄杆,“下去,床遲早讓你玩完。”
仲辰松手落地,地板上又咚一聲,每天都是能把寢室炸翻的架勢。
“我媽真不靠譜,我得收拾點送回老房子那頭,不然宿舍放不下。”仲辰歎氣,“你跟我一起嗎?”
簡子星猶豫了一會,“老馬要找我,小蟹也要再調調。”
“成,別跟著折騰了。”仲辰隨口問,“老馬找你幹什麽?”
“可能聊聊學習吧。”簡子星歎氣。
“聊點開心的事吧。”老馬眼角堆著和善的褶子,一邊澆花一邊說,“你來挺早,我以為你得晚自習過來。”
簡子星面前鋪著一張卷子,一眼掃下來確實都是偏難題,但怎麽看都沒到專門把人叫到辦公室來寫的地步。
他打了個哈欠,隨手拉過演算紙開始寫。
“噯,別總這麽酷。”老馬放下噴壺坐在他對面,“咱倆先聊聊天。”
“沒說不聊。”簡子星一邊往卷子上抄數一邊說,“想聊什麽直接說,別繞彎。”
“我聽張僖班主任說,張僖父母要離婚,這事跟你和仲辰有關系嗎?”
“有。”簡子星平靜道:“本來陪他去家裡拿東西,撞見他家裡事,我們報警了。”
“你們管得還挺多,你和仲辰傷到沒有?”
簡子星擱下筆,抬眸與他對視,無奈道:“沒有,都好幾天前的事了,傷到您不早就知道了。”
“噢。”老馬點點頭,“我就問問。”
他說著視線又瞥到旁邊桌上去,“這是你那機器人吧?我記得之前都放箱子裡,怎麽直接抱出來了?”
“箱子髒了,還沒擦。”簡子星說,“下下周省賽,場地有路障,我想等會帶它到外頭小道上試試當前版本在顛簸路段的表現。”
“真厲害。”老馬忍不住走過去打量,“我帶了那麽多屆學生,就你最會玩,這機器人你做了多少代?”
“好多。”簡子星歎氣,“您找我到底什麽事?”
“那我不繞彎子了。”老馬笑笑,掏出手機戳了戳,推過來,是仲辰那條朋友圈。
“你倆,談戀愛了?”
簡子星差點把筆扔了。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沒。”他有些心煩地把寫了一半的垃圾試卷團起來。
“沒談戀愛。”老馬頓頓,又說,“意思就是不排斥?”
“上一屆那兩個學生來一起吃火鍋,我和仲辰都在。”簡子星語氣平靜,“真排斥,當時我倆就會直接走了。”
老馬點點頭,眼睛注視著他,片刻後問,“以後有可能嗎?”
簡子星頓住,挪開視線到窗外的芭蕉葉上,葉子已經有點發黃,沒有夏天那麽油亮了。
“有。”他輕聲說,“肯定有,我還挺喜歡仲辰的。”
老馬一聲長歎。
“你倒直白,也不藏著掖著。”
“沒什麽好藏。”簡子星看向他,“想要就拿,喜歡就爭取,我喜歡仲辰又不礙著別人。”
“我本來以為你倆已經偷摸說定了,沒想到是你喜歡人家。”老馬嘶了聲,“仲辰呢?”
“您問這麽多幹什麽?”簡子星皺眉,“找我過來,是要管早戀,還是要管同性?”
“都不是。”老馬連忙擺手,“你是心裡有譜的孩子,他是心裡譜大的孩子,別人管不了你們倆。我只是心裡頭有這個猜測。八卦不好,但我想提前有心理準備,畢竟你家裡情況複雜。”
簡子星聞言頓了頓,“李經義不會來鬧,我不會讓他知道。”
“嗯。”老馬點點頭,看著他又說,“不管對方是誰,有喜歡的人是你這個歲數特別開心的事,老師恭喜你。但你倆辦事別太出格,你的成績我不操心,仲辰要多往上帶一帶,這次都考出帕多瓦數列了,下一次考什麽?”
“您也發現了?”簡子星眉頭一挑,又想起什麽,“也對,您是數學老師,肯定能看出來。”
老馬心酸地捧起仲辰的卷子,“上次還三十多呢,這回就十一分,我好怕他數學成績歸零。”
“不至於。”簡子星感到於心不忍,“其實他會做不少,好多題我給他講過。他說考數學時胃不舒服,隨便寫了幾筆。”
老馬聞言眼睛一亮,似是重新拾起希望,“那他能打多少分?”
仲辰說的是六七十,不知道是不是在吹。
簡子星咬咬牙,“八九十。”
“真的?”老馬直接站起來了,“就這張卷子,真能打八九十?”
“嗯。”簡子星有點心虛,把桌上的紙團丟進垃圾桶,站起來說,“沒別的事我走了,晚自習繼續帶他學習,放心吧。”
離開辦公室,關門時余光裡瞥見老馬激動得拿著卷子的手微微顫抖。
簡子星出門就忍不住狂歎氣,掏手機給仲辰發消息。
-你到哪了?
-車上,怎麽啦?
-我跟老馬立下flag,說你下次數學能過百。
-ok知道了。
簡子星另一隻胳膊艱難地夾著小蟹,走兩步又忍不住嘴角抽動。
“還ok。”他憤憤地嘟囔,“考不到六七十以後都別吃飯了。”
飯點過去,西門外頭又冷清下來。西門外這幾條街其實挺招人喜歡,有鬧有靜,人來人往,特別有活著的感覺。
簡子星拐進之前那條羊腸小道,挑了塊最不平整的沙土地,把小蟹放在地上。
省賽賽倉會有變更,除了隨機升降的電鋸,還會有崎嶇地形。小蟹倒不怕顛簸,只是之前未走過沙土路,不知輪子帶動沙土會不會進到中控裡去,還需要測試。
輪子壓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機器人沒走幾步,明顯減速下來。簡子星耐心把馬力推到最大,小蟹繼續向前,走了一陣後明顯發出尖銳劃動的聲音,再向前走,聲音越來越大。
“哎。”他歎口氣停下,走過去把小蟹抱起來,翻過去看。
果然,有沙子被卷了進去。雖然能繼續用,但難說沙子積多了會不會把重要元件纏住。
而且,搞得髒兮兮的總是不好看,真成掃地機器人了。
簡子星心裡盤算著到底是要做中控全封閉還是要升級輪子,手上拿著一個給小嬰兒用的那種牙刷,伸進去小心翼翼地幫小蟹清理吸進去的沙土。
他清著清著,手上動作忽然停頓。
身邊有個人站著,鞋尖都進余光裡了。
這條羊腸小路上沒別人,大概剛才小蟹的聲音蓋住了這人的腳步聲,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簡子星放下機器人,平靜回頭。
穿著夾克衫的男人,頭髮有些凌亂,眼眶深陷,眼睛裡密布紅血絲。
簡子星一眼掃過去覺得有些陌生,但轉念忽然意識到,是張僖的後爸,好像姓李。
幾天沒見,李比那天憔悴了不少。神色恍惚,眼中的偏執如打人時一樣,但人卻很平靜,只是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簡子星無畏回視,“找我?米線店外頭是你?”
“是我。”李從褲兜裡掏出一根煙叼進嘴裡,過一會後又掏出打火機,點煙的手在發抖,他猛吸兩口,吐出的煙繚繞在眼前,在周圍彌散開。
簡子星煩人抽煙,大概是從小時候第一次見李經義抽開始的。
他皺眉道:“有事說事。”
“你們怎麽想的,啊?還錄視頻?”男人啞聲樂,“還真讓你們拍到了她被打那一下,又在人家裝攝像頭又拿繩子捆人,你們這些小崽子是不是能上天了?”
“張僖是我們的好朋友。”簡子星平靜道:“手段歸手段,道理歸道理。你打人是錯,張僖媽媽有權利和你離婚。”
“她有個屁權利。”李把煙往地上一扔,一腳踏上去,苦笑,“老子從上學時就喜歡她,看著她結婚生子,她丈夫出事變成寡婦了老子接盤,她兒子讀這麽貴的高中老子出錢,以後還要讀大學,還要娶媳婦。打她兩下怎麽了?她有時候真的讓人來氣啊,結婚這麽多年了都生不出來我的孩子,你說她是什麽心思?”
簡子星愣了愣,沒想到還有這麽多背後的事。
但他很快便說道:“你們家務事自己解決,無論如何不該家暴。”
李一下子樂了,“這種事算家務事,那我打她算不算家務事?關你們屁事,還特麽提供證據,我看你們這些小崽子是太平日子過膩歪了。”
簡子星沒吭聲,他一向懶得和邏輯感人的家夥說話,尤其這還涉及到張僖不一定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私事。
“你們的事我不負責管。張僖媽媽和你離婚是他們母子商議的決定,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他說著彎腰端起小蟹,“你來找我沒用。”
一隻手忽然猛地推過來,簡子星一趔趄,小蟹剛拿起來又掉到地上,雖然不算高,但還是能聽到輪子震了一下。
他也往旁邊踉蹌兩步,手撐著圍牆勉強站穩了,扭頭怒聲道:“幹什麽?”
李的神情更加恍惚了,但那雙眼睛中的偏執卻分外明晰,他嘴裡碎碎念著“她不能和我離婚”,一邊眯眼盯著簡子星。
簡子星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靠近,神情就不太正常。聽人說過表面平和背地家暴的人多少都有些精神問題,張僖他媽媽提了離婚,估計對他又造成了一些刺激……
他下意識打量了對方一通。
其實剛推那一下不算狠,這個李身材偏瘦小,真打起來倒不至於吃虧。
但是……
簡子星正猶豫,忽然聽到一陣風聲,還沒反應過來,李忽然痛呼一聲,膝蓋一軟,一下子坐在地上。
隨後才有石頭塊落地的聲音,是一塊兩個指甲蓋那麽大的石頭,肯定不是風刮來的,是有人故意扔的。
羊腸小路四周無人,只有落葉簌簌而下。
這一顆石頭子不大,但打人的力道明顯不容小覷,李坐在地上抱著腿悶哼,一時半會都起不來。
簡子星心裡忽然抖過一個念頭,他感覺自己手都在抖,用腳把小蟹往旁邊大樹後踢了踢,左手掏出手機戳兩下又急慌慌塞回褲兜,猛地起跳,雙手勾住圍牆,長腿一掀翻過去落在地上。
“站住!”他衝不遠處正沿著圍牆往另一邊走的人喊道。
……
“身高186,瘦但是很結實的身材。”
“很正很挺拔,大概率會戴帽子。”
“可能會低頭快走,但無論如何氣質很不錯的那種。”
……
仲辰之前的描述聲仿佛還在耳邊,每一個字都跟十幾米外的那個男人對上了。
黑色陳舊牛仔褲,黑色衛衣,黑色棒球帽。
高大瘦削,袖子擼起來,手臂精瘦有力,血管在麥色皮膚下微微凸起。
最重要的是,熟悉的身材比例,甚至連後腦杓圓的形狀都和仲辰太像了。
簡子星感覺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反而說不出話來。過好一會,那個男人忽然回過頭。
——幾乎和仲辰一個模子裡扒出來的一張臉,只是輪廓更深。黑眸平靜背後仿佛藏著壓不住的風霜,曬成深麥色的皮膚顯得那對眼眸更加有故事。他左右顴骨上都有暗紅色的傷疤,氣質如同一柄陳舊而鋒利的匕首。
男人嘴唇很乾,側臉繃出一條有些僵硬的弧線,似是有些緊張。
“你是zh……”簡子星說到這嗓子忽然啞沒聲了。
那男人卻瞬間把棒球帽簷又往下壓了壓,四處探看無人,低聲道:“別說人名,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