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仲辰都在吐槽碘伏藥水把耳朵塗黃一塊。簡子星起初耐心跟他解釋,後來索性踹一腳讓閉嘴,總算是消停地回了學校。
“學校都沒人了。”仲辰挨著他走在空蕩蕩的校園,“剩下這幾天假期咱倆幹嘛啊?”
“吃飯睡覺,學習。”簡子星頓了頓,“十一回來就考試,別忘了你的承諾。”
仲辰長歎氣,“忘不了,我會用生命履行自己的諾言。”
簡子星一噎,又無奈道:“讓你好好考個試,又不是要你玩命,把話說這麽嚴重幹嘛啊。”
他又走了兩步,忽然說,“辰哥,你有沒有想過胡秀傑會找你聊這個耳釘的事情?”
“那肯定啊,咱老馬操著親爸的心,胡秀傑操著王母娘娘的心,倆人都不會放過我們的。”仲辰邊走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懶洋洋地舒了舒筋骨,“啊,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和胡秀傑鬥嘴了呢,不然這高四時光多麽枯燥啊……”
“……”
簡子星揉了揉鼻梁,沉重地歎出一口氣,“老馬應該不會找你。”
“為……”仲辰腳下一頓,“你跟他說過咱倆?”
“挺長時間以前了,他主動來問,我沒撒謊。”簡子星如實答道:“那時候咱倆還沒把話說開,他也就只是問一大概。”
仲辰嘶了一聲,在褲子上搓了搓手。
“老馬都比我自己早知道你喜歡我啊?”他嘟囔道:“太牛逼了,但我怎麽有點不爽啊。”
“不爽個頭。”簡子星用胳膊肘撞他一下,“老馬也不是無條件縱容學生的老師,我給過他承諾,下次考試你得考高,數學起碼得考個六七十,知道嗎?”
“我給他考個一百五。”仲辰嚴肅點頭。
簡子星盯他三秒,忍無可忍地長歎一聲,使勁跺兩下腳,“我有時候真恨不得一腳踩死你。”
“哎,別啊。”仲辰抓著他胳膊又憋不住樂,“你要踩我我肯定站著不動就是了,但別踩死,給我留口氣還要做你男朋友呢。”
浴園門上貼著國慶假期隔日營業的公告,宿舍周圍亦是一片靜謐。簡子星剛一進樓門,就見大媽隔著收發室玻璃衝他招手。
“你家長給你送東西了。”她把門打開,“兩個大紙箱,正好你和同學一起抬上去,省著佔我地方到開學。”
簡子星踏進屋子,目光在兩個紙盒箱上掃一眼,平靜問,“我媽一個人拿來的嗎?”
“你爸你媽一起帶來的,你爸還想上去呢,但我沒讓。”大媽掏出一把開口核桃剝起來,“我又不認識學生家長,不能光聽他說是你爸就放上去啊,宿舍丟了東西誰負責。而且他上來連你姓都說錯了,我更不敢放了,你這爹也是心大。”
“做得對。”仲辰立刻豎起大拇指,“英中竟然有您這麽正義理智的宿管老師,實在是我們高三生的榮幸。”
“別貧。”大媽吐了一嘴核桃殼渣子,衝簡子星揚揚下巴,“你看看,沒錯的話就麻利搬走吧。”
簡子星沉默著動手撕開紙盒箱膠布,一個箱子裡裝著羽絨被和兩件厚外套,還有一個箱子則是今年高考後放在那邊家裡的一些補習資料。他大致點了點,然後從裡面抽出幾本不相關的書。
一本管理學概論,一本西方經濟學。
仲辰倚在門口的身影微微站直,有些擔憂地看過來。
簡子星神色平靜地把那兩本書單獨挑出來放在一邊,又問道:“你不讓他上去,他聽了嗎?”
“你爸有點難溝通。”大媽哎了一聲,“穿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大戶人家,但聽不進去理啊。不讓上還非要上,我說你兒子一米八幾大小夥子自己搬兩箱東西怎麽了,你要是怕累壞他就改天再跟他一起過來,他也聽不進去,後來還是你媽怕起爭執才給勸走。”
簡子星聞言沒吭聲,低頭把箱子又封好。
“唉,大媽話直白了點,你別忘心裡去。主要是你爸真夠奇怪,反正我是沒見過這種人啊。”
“沒事。”簡子星抱起箱子轉身往外走,語氣冷淡道:“我也沒見過這種人。”
大媽放下核桃,“啊?”
“沒事啦。”仲辰趕緊過來笑眯眯地抱起另外一個箱子,“您辛苦啦,多吃核桃補一補,我們先回去哦。”
簡子星看起來平靜,但仲辰估摸著他心裡應該已經氣炸了,不然不會隨手抱起飄輕的箱子,把死沉的一箱書留在原地。
他死勁托著大紙箱,走出收發室時簡子星已經上完一撇樓梯了,腳下虎虎生風,仿佛要去跟人火並。
“哎。”仲辰趕緊追過去,“等我會。”
簡子星微微放慢腳步,等他跟到身邊才咬牙低聲說,“你猜他想幹什麽?”
仲辰一聽他聲音就覺得不對,扭頭一看,簡子星太陽穴附近的筋都凸起來了,下一秒就要暴走的節奏。
仲辰把心裡的猜測強行壓回去,乾笑道:“再給你鋪幾本他想讓你學的專業書在你床上唄。”
“不。”簡子星回頭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他是來拿走小蟹的。”
“他看了直播,知道我省賽出線,要去國賽了。”簡子星越說嗓子越啞,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有什麽毛病,情緒激動時總是會說不出話來。仲辰使勁攥著他的手,臉色嚴肅又心疼,明顯是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但他仍然堅持著把話說完。
“他只知道我玩機器人,從來不知道我玩的多好。之前答應跟我打個賭,多半只是為了讓我受挫磨磨銳氣,明年高考後接受安排去讀他想讓我讀的專業。但他沒想到我爭氣,一轉眼就要代表H省去參加國家半決了。他現在很慌,怕我拿國獎直接保送,所以這次連吵架都不跟我吵,直接出陰招。”
仲辰咣當一聲把大箱子丟在地上,喘了兩口粗氣,低低罵了一句去他媽的。
他轉身過來把簡子星往自己懷裡摟,兩個大男生抱起來的姿勢別別扭扭,他沒工夫調整,只是伸手使勁捋著簡子星的背。
“咱不往那個方向想,啊,不管怎麽樣咱大媽威武,你那金爹沒得逞。等會咱們就帶著小蟹去我家,以後每場賽前你都把小蟹鎖在我家,我就不信他還能闖入別家民宅!”
“我不。”簡子星氣得發抖,一把推開仲辰,“辰哥,你跟我回家。”
“回哪個家?”仲辰兩步跟上去,“去幹什麽?吵架?”
“去拆家。”簡子星扭頭盯著他,黑眸微微眯起,帶著一種仲辰感到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孤傲和狠勁,仔細想想是初見時的樣子。
“我要帶著小蟹把他那金光閃閃的宅子拆了去,讓他知道,蟹哥不好惹。”簡子星擲地有聲道。
仲辰一直沉默,跟著簡子星上樓,旁觀他把小蟹掏出來進行了一番臨時改裝。
簡子星動怒時分外嚇人,他不大吼大叫,也不瞪眼捶桌,而是沉默。好像幾百個上千個大氣壓都圍繞在他周身,少年黑眸中蓄著一股能翻天的狠勁,讓人不敢靠近。
簡子星翻出衣櫃深處另一個密碼箱,打開蓋子,裡面是能組裝在小蟹身上的武器組件。小蟹的主武器是液壓鉗,沒有其他花裡胡哨的東西。但它本身是一個可以靈活迭代的作品,身上有各種武器安裝的口徑,不是能不能,只是想不想。
仲辰忽然想起來比賽介紹作品時,簡子星說小蟹是一個溫柔的機器人。這句話被貼吧裡做成表情包玩成梗,但那些吃瓜群眾估計做夢也想不到,賽場上的小蟹本蟹真的算溫柔,身上隻裝了兩個液壓鉗,就像一把槍隻上膛了兩顆沙包彈。
簡子星給小蟹後面又插了四片鋼刀,底盤裝入鋸齒彈射板,簡單檢查一下穩固性,然後武器收進外殼往胳膊底下一夾就往外走。
“星星。”仲辰追過來,拉著他胳膊,“你真要跟你爸乾架?”
簡子星看著他,“你怕?”
“放什麽屁呢。”仲辰譏誚地勾了勾嘴角,“我是跟你確定一下,等會場面不可收了,我能不能綁你爸。”
“還是別。”簡子星說,“他算是有點財勢,你爸一個混混剛能見光,你別惹他。”
仲辰聞言頓了頓,猶豫片刻後說道:“那……行吧,那我見機行事。”
去的一路上簡子星都很沉默,黑眸黯下來,注視著被武裝到牙齒的小蟹不吭聲。
仲辰回憶起剛認識時,他心裡偷偷覺得簡子星這種氣質挺帶感的,但現在成了自己男朋友,就只剩下心疼了。
好像心裡有一塊軟乎乎的地方被攪了個稀巴爛的那種疼。
簡子星衛衣袖子挽到肩膀,露出纖細又白白的一條胳膊。仲辰瞅了半天,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百幾十斤的機器人,夾在胳膊底下就能走,這是什麽超能力。
“你知道自己這是衝動行為嗎?”他還是忍不住問。
簡子星看他一眼,“一半吧。”
“什麽意思?”
“得讓他知道,我主宰自己人生的那一條線到底劃在哪兒,這是深思熟慮後的理智決定。”簡子星說,“但讓他知道的方式,這個是衝動。”
仲辰:“想明白了?”
“想得不能再明白了。”簡子星看著車窗外逐漸變換到富人區住宅的庭院景觀,冷笑道:“既然常理不能說服他,那我就用他能明白的方式跟他溝通。”
望江外墅是H市最貴地段。H省經濟發展不足,富商主力產業多半都在外地,因此望江外墅常年靜謐空曠,長期住著的多半是太太們,每年也就年節期間能熱鬧起來。
出租車開到保安崗,簡子星降下車窗。
“李家少爺啊。”保安很和善地笑,“好長時間沒回來啦,正好李老板今天也在家,進吧進吧。”
車窗重新升起,仲辰看著簡子星仿佛凝固成一塊金屬的側臉,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簡子星頂喜歡簡這個姓的,他知道,因為平時上課時簡子星會無意識地在演算紙上寫一些字。
小蟹,蟹蟹,簡,簡華,仲辰,仲彩票,拽——這幾個是最近常登上子星大佬演算紙的字眼。
仲辰在底下抓著簡子星的手,時不時地摳一摳他的手心。
一直到車開到一幢別墅院外,簡子星才籲出一口氣,對他說,“沒事。等會你在邊上站著看,或者在這等我,無論如何別出手。”
“我跟你進去。”仲辰趕緊說。
“那你想好了,千萬別拉我。”簡子星抱著小蟹下車,“今天誰也別拉我。”
“我不拉。”仲辰聞言笑,雖然心疼得要死,但表面上依舊是懶洋洋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笑著說道:“開玩笑,你見過你辰哥拉架嗎?”
簡子星點點頭,夾著小蟹直接刷指紋進院,一直進了大門,才有人從裡面出來。
是個系圍裙的五十多歲的女人,頭髮盤著,眉目還算和善。
“子星回來啦?”她驚喜地一挑眉,“唉喲!沒聽你爸你媽說啊,趕緊的,還帶了同學,我給你找拖鞋……”
“不用。”簡子星把小蟹放在華麗冰涼的地磚上,黑眸銳利地掃過客廳,沉聲道:“讓李經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