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鍋店出來時一堆人都有點飄,大家一起過天橋,走到天橋頂,遠遠地看見沿江騎行線上全都是來往行人。老人小孩,年輕情侶,半個城的人好像都出來了,靠著江邊的欄杆看煙花。
“今年國慶節好熱鬧啊,比過年還有氛圍。”高昂感慨,“就是這個花放得有點小,咱們這都看不清。”
“這叫環保,意思意思得了。”劉逸長歎一口氣,“剛才辰哥許願了,咱們也許個願吧。”
松陽陽立刻閉上眼睛,虔誠道:“神仙在上,保佑我今年三戰成功。不求九八五,讓我上個重本,給我老爸掙點面子。”
“希望明年再上考場,我能更從容。”馬飛塵仰頭看著煙花輕聲說,“但如果還考不好,我也笑呵呵去上大學,絕對不跟自己死較勁。”
“別讓我學法醫,求求了。”李乾坤歎氣,“還有希望大學裡沒有辰哥欺負我。”
劉逸一個勁樂,過好一會才抬起頭說,“高考的事我自己能操心得過來。唯一希望神仙保佑毛菲家裡平安度過難關,希望她往後人生能一直做個高傲大小姐。”
張僖:“希望媽媽健康、開心。無論走到人生哪種境地,都有她兒子陪著她。”
高昂在旁邊醉醺醺地笑,好一會才嘟囔道:“我沒什麽大心願,高三時仰望星空,現在高四隻想腳踏實地。去年和今年我都沒對不起自己,明年……就去自己該去的地方吧。”
仲辰和簡子星離眾人隔開十幾米,趴在欄杆上聽大家念叨。仲辰笑著扭頭看向簡子星,“你不許個願麽?”
“我爸已經醒了,唯一值得托付神仙的事情神仙已經幫我辦妥。”簡子星輕聲道:“剩下自己的事兒就自己辦,不求。”
“不求人也不求仙,想要就拿,一切靠自己。”仲辰輕輕點頭,黑眸深沉地望著遠處江面的煙火,半晌後輕聲說,“我真是喜歡了一個超級牛逼的人。”
簡子星也望著江面,這個時候他有點兒想念老爸,打算回去後讓護士拿著手機跟老爸視頻一會。
明明只是國慶,不知怎的卻過出了一點新年的意思。
認識仲辰後才真的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越來越有希望,所有的事都在慢慢變好。
身邊混著微醺和草莓的氣味忽然靠近,簡子星還沒反應過來,就在涼颼颼的晚風裡被人一口啃在了臉頰上。
仲辰一口啃臉頰,又猛地往下在他頸窩深處啃了一口。那股神經爆炸的感覺順著脖頸亂竄,上到頭頂,下到四肢,渾身都發麻。
簡子星整個人都木了,下意識猛回頭往旁邊瞅,一群醉得亂七八糟的小夥子都沒看過來,他這才松了口氣。
“幹什麽你!”他瞪眼。
“忍不住。”仲辰歎氣,嘟囔了兩聲又說,“我太特麽喜歡你了。”
簡子星感覺自己整個脖子都燙起來,也不顧什麽,抬腳就踹過去,壓低聲惡狠狠道:“讓別人看見我就把你滅口。”
“求滅。”仲辰樂得趴在欄杆上,“少俠滅我是我的榮幸。”
下了天橋大家各自盤算回家,仲辰挨個給打車付錢,最後馬路上就只剩他倆,無論回宿舍還是回家都百分百順路。
“怎麽說?”簡子星抬頭瞅著他,醉得有點撐不起眼裡的清明,強撐。
“回家吧。”仲辰勾起唇角,“回你家,我想吃你家樓下那個炸香腸。”
“還吃啊?”簡子星瞪大眼,轉瞬又胡亂點點頭,“我服,行,不撐死誰也不許回家。”
仲辰跟在他背後一個勁樂,簡子星招手攔車,倆人剛爬上車,簡子星又忽然回頭迷茫地看著他,“不是,那個香腸也不好吃啊,全是麵粉,那叫假腸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仲辰一臉正義,“我煩那種一半面一半肉的,純面或者純肉的在我這都是好腸。”
簡子星沉默一會,才又瘋狂胡亂地點了點頭,一邊往裡頭拱一邊說,“我要是再跟你這個邏輯爆炸怪盤邏輯,我就是傻的。”
“到哪兒?”司機回頭問。
仲辰:“紅旗小區,西門口停就行。”
“老城啊?”司機一愣,“今晚高速可能堵,跑過去得一百二,你倆其實往前面走一段就能坐公交。”
“他有錢。”簡子星撇撇嘴,在仲辰肩膀上懟了一下,“他叫仲彩票,他天天中彩票。”
仲辰樂得差點倒在他身上。
簡子星明顯喝多了,醉勁一點點上來,他靠在車玻璃上一臉睡不醒地看著窗外半天,忽然回頭問:“你知道什麽叫置換反應嗎?”
“知道。”仲辰嚴肅點頭,“單質與化合物生成另外的單質和化合物。”
簡子星皺眉,“比如呢?”
“比如金屬與酸,或者金屬與金屬鹽。”仲辰使勁掐著自己的大腿,怕簡子星不滿,又趕緊補上一句,“但和金屬鹽的反應要比較一下活潑性,活潑的能置換不活潑的。”
簡子星:“鐵和銅誰活潑?”
“鐵。”
“鐵和鋁呢?”
“鋁。”仲辰神色正經,“不如我給您背一遍高中常見金屬活動性順序表吧,辰鉀鈣鈉鎂鋁鋅鐵錫鉛銅汞銀鉑金。”
簡子星嚴肅地盯著他,反應了一會,然後點點頭坐回去,“還可以。”
車裡很安靜,後視鏡裡能看見司機凝重皺眉寫滿莫名其妙的一張臉。
簡子星看了一會車窗外,又忽然回過頭,“辰是什麽?不是鉀開頭嗎?”
“辰是我。”仲辰說,“我最活潑。”
簡子星又嚴肅地看了他一會,而後竟然沒有踹過來,而是點點頭轉了回去。
仲辰憋笑憋到爆炸,余光裡某人醉得越來越上頭,把帽衫領子往下扯了扯,又打開車窗吹著風。
晚風撩起冷酷大佬簡子星的劉海,露出紅通通的腦門,一臉的酒後失智。
仲辰從側邊盯著他,看見他鎖骨那裡有一塊紅,是自己剛才一口啃出來的,在酒精的作用下紅得格外鮮豔,讓人看了特別想再咬一口。
他長歎一聲,用力攥住簡子星的手,在呼呼拂面的風裡半醉半醒地垂下眼。
快樂時的酒很醉人,仲辰很少喝多,今天卻的確是有些暈了。
車開了半程,堵車那段倆人拉著手基本都睡了過去,開到老城區後車重新跑起來,風一大,倆人才先後醒過來。
“還多遠啊?”簡子星迷迷糊糊地問。
司機在紅燈前慢慢踩下刹車,“快到了。本來早就能到,高速上堵了一陣,有警車列隊過,不知道是不是國慶的陣仗。”
“什麽警車啊?”仲辰睜眼問。
“那我哪兒知道去。”
綠燈亮,司機又換擋給油,過一會又說,“都是090開頭,齊刷刷的,肯定是國慶排面。”
簡子星睡一覺酒稍微醒了點,這會就是覺得頭特別疼。手被仲辰攥得都出汗了,原本想抽出來,仲辰卻忽然一松,率先撤了手。
風一過,手上的汗涼颼颼的。
“090開頭?全是090開頭嗎?”仲辰問。
“對啊。”司機回頭瞅他一眼,“怎了?”
“沒……”仲辰舔了下嘴唇,靠回座位上,過一會又說,“沒見過這種,感覺有點稀奇。是警車噴漆嗎?”
“090開頭的全都是普通白車。”司機說,“但中間夾著一輛有噴漆的,雖然那個不是090開頭,但都並行一列了肯定是一起的唄。估計中間那輛是個領導車。”
下車後一直走到樓底下,摸鑰匙時簡子星才忽然想起來。
“你剛才是不是說要吃什麽來著?”他皺眉看著仲辰,“剛有點迷糊,記不太清,吃什麽?”
“烤香腸。”仲辰回頭往小區門口看一眼,烤串攤還在,攤旁邊還有幾個喝酒的人。
“算了。”他說,“酒勁上來有點難受,明天再吃吧。”
“我覺得你也別吃了,火鍋都吃那麽多了。”簡子星聞言便直接用鑰匙擰開門,“家裡有蜂蜜,回去弄點蜂蜜水咱倆都喝一杯,然後趕緊睡覺了。”
“嗯。”仲辰點頭,跟著他進樓道,“回去你先洗澡,我弄蜂蜜水,吹會風涼快涼快。”
“別感冒。”簡子星嘟囔著。
上次是簡子星一個人回來做生日禮物,走的時候匆匆忙忙,工具電線還沒收拾,鋪滿一桌子,地上也全是散落的螺絲和碎紙條。
簡子星是真的喝大了,也顧不上收拾,抓起睡衣就進了浴室。仲辰拿蜂蜜衝了兩杯水放在窗台上涼著,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把明顯做廢的零件裝進一個垃圾袋裡拎出去。
路過客廳,他又頓住腳,穿過客廳到北陽台,推開陽台門走出去。
這個角度能看到一點繞城高速。仲辰站在窗邊看了一會,而後打開手機地圖,把定位拉到高速中段。
確實有一塊堵車,堵成深紅色,是在下高速的尾段。從時間來看很可能就是剛才在高速上撞見的那夥人。
市局沒有090開頭的車。或者說,整個H市,無論官商民,都沒人用090開頭。因為能用這個數開頭的車隊是緝毒隊的人,而且是老爸曾經待過的高保密特別行動小隊。
090開頭的牌照在交管系統裡是一張白名單,任何蹤跡與記錄都到不了人的面前,一切違規拍照會被系統自動過濾。市裡知道這個玄秘的領導,除了行動隊本身,怕不是用一個手就能數過來。
仲辰知道這個小秘密,是因為前幾年他被一夥小毒販綁票報復時是老爸曾經的局長來帶隊救人,那次一口氣來了九輛090開頭的車。他當時被人切脖子,雖然沒來得及切到要害,但血沒少出,往醫院送的時候他就特別淡定地捂著脖子坐在車裡,思考回家要怎麽哄老媽。
老局長估計以為他嚇傻了,就跟他扯說我們闖紅燈跟死神賽跑,肯定能跑贏。他問那老哥罰單誰交,老哥指著攝像頭說這些攝像頭有人情味,拍別人不拍我們。
雖然是一句大人不當回事的啞謎,但對方顯然低估了一個十幾歲半大小子的心智。
仲辰在夜色中微微眯起眼,向那個方向遠遠地眺望,半晌後輕輕舔了下唇角。
緝毒隊過個屁的國慶,還車隊歡慶,怎麽不說去組團自殺呢。
能勞得動一整列的090牌照同時出行,必然是一次抓捕任務。中間加了警漆車,比平時更不加掩飾,證明確實有領導隨行,也同時證明這是一次勢在必得、且沒有打草驚蛇顧慮的行動。
換言之,一次勝利後的掃尾。
仲辰忽然覺得特別躁。
衝動,猜測,激動,忐忑,緊張……所有情緒擰成一股,在他胸口瘋了一樣地往上拱。像是渾身的勁衝到指尖,衝到嗓子眼和頭髮絲,卻生生地頓住,撒不出來。
他原地跺了兩下腳,特別想在時空裡撕開個口子,原地穿越到禽獸不如的仲勇軍同志面前,大聲質問他,這事兒跟你有沒有關系!你他媽的到底還回不回來了,兒子還要不要!
走廊裡忽然一陣喧鬧,喝得爛醉的鄰居一大家回來,在門口吵吵了幾句後開門回家,關門的時候震得連帶著簡子星家防盜門都顫了顫。
仲辰深吸兩口氣,眼眶紅了兩次,又被強行壓回去,他麻木地往陽台門口走兩步想去倒垃圾,但剛走兩步,又被心口的煩躁給衝得直接一揚手把垃圾袋摔在了地上。
嘩一聲,乒乒乓乓,零件亂七八零散一地。
他紅眼瞪著滿地的凌亂,半晌後才默默蹲下來一點點撿。
撿到一半,浴室裡的水聲停了。
浴室門從裡面開了一個縫,簡子星喝醉酒後有點點啞還有點點軟和的聲音響起,“你幹什麽呢?我在裡頭聽叮叮咣咣的,你和我家陽台打起來了?”
“嗯。”仲辰蹲在地上抱著頭,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得無藥可救。
他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沒屁用,只能破罐破摔說,“老子是愛你,但你洗澡能不能快點啊,等得快死了。”
簡子星似乎愣了一會,被忽然一凶有點懵,但他沒說什麽,過一會才嘟囔道:“暴躁症啊你。”
浴室門關上,過兩秒又打開。
“老子也愛你。”簡子星說,“但你再等會,我剛稀裡糊塗把牙膏擠頭髮上了,有點洗不掉。你要是困了堅持不住就先睡會,要不玩玩那個點讀機?”
“……哎操。”仲辰服了,等浴室門關上沒一會,他又沒忍住啞著嗓子樂了出來。
簡子星這酒量是個真·好學生。
冷漠無情簡子星,喝醉酒後把牙膏擠在頭髮上了,牛逼。
他蹲在地上把垃圾都裝好,再站起來覺得心裡平靜了不少。
愛情這玩意是神奇,一股火眼看就要炸掉至少一棟樓了,簡子星路過看見,隨手抽幾張衛生紙,蹲下包吧包吧就能把火苗收拾了。
他歎著氣拎垃圾袋走到門口,打開裡頭的內門,穿過放鞋的走廊,手放在鐵門的把手上。
褲兜裡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
仲辰以為是群裡小夥伴回家報平安,於是把垃圾袋換了個手拎,用另一隻手掏出手機。
下一秒,他手哆嗦得直接把手機扔在了鞋櫃上。在黑暗中瞪眼喘了好幾口粗氣,才又猛地拿起手機。
那是一個已經停機多年的空號。
來H市複讀前,他還給那個號打過電話,確認仍是空號。這些年發出去的短信也都會變成一個個紅色的感歎號,意味著發送失敗,只能單方面存在於自己的發件箱裡。
那個號的主人,是仲勇軍同志。
-打個預防針,老爸一周內回來,別哭鼻子。
-臭小子生日快樂,二十歲是個大生日,爸把禮物放你門外了。
仲辰心跳過速,感覺自己分分鍾都能過去,垃圾袋又散了一地也不知道。他一把推開大鐵門,沒開到一半就聽到盒子撞牆的聲,閃身出去,果然見地上放著一個盒子。
走廊空無一人,鄰居還在對面吵吵,隔著一扇門也聽得清清楚楚。
是個鞋盒,看logo是自己小時候喜歡過,但長大後就完全看不上的一個牌子。一雙鞋估摸著八九百,在仲勇軍的認知裡是敗家子才穿的。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面是老爸左手寫的字。
-20歲健康平安越長越帥。
仲辰深吸氣,一口一口又一口,直到肺都要炸了,才噗地一聲把氣吐出來。
帶著一點激動後的反胃,差點就沒忍住把今晚的蛋糕和酒也都一並吐出來。
他哆嗦著抱起那個沉甸甸的鞋盒子。猶豫一下,先雙手穩穩地端著到自己耳朵邊,屏息聽了聽。
應該不是炸彈,沒有走字兒的聲音。
而後他又回身隨手抄起門口鞋架上的抹布,墊著手揭開了盒蓋。
有沒有毒不知道,但看那老土得令人落淚的款式,應該是仲勇軍本人買的鞋沒錯了。
仲辰木了半天,而後慢吞吞回到屋裡,把門關上。也不回屋,也想不起來開廊燈,就那麽摸著黑坐在鞋櫃上,慢吞吞地把兩隻老土鞋套在了自己腳上。
尺寸還正好嘿。
“你幹什麽呢?”簡子星穿著軟趴趴的睡衣出來,頭髮濕噠噠地貼在臉頰上,盯著他,皺眉,“哪來的鞋這麽難看啊?這還不如你那什麽追星者呢。”
仲辰瞅著他不說話,他也瞅著仲辰,倆人就那麽對視了長達十秒。
仲辰忽然嘶了一聲。
“我爸說我二十了。”他慢慢皺起眉毛,“媽了個巴子的,老子他媽今年十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