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回清河村的路上, 夏紀娘問起張鶴翻看結案文書可曾發現什麽, 張鶴搖了搖頭, 道:“興許是我們多心了, 那供狀上有小娘的筆跡,就連那封信也都是她的字跡。”
至於江生為何要尋張雁, 那興許是張雁有什麽把柄落在了江生的手上,並非就一定是與劉氏有關。
張鶴以前對張家的事情並不關心, 對劉氏也不在乎, 可如今她已經成為了張鶴, 便多了一份責任心。雖然劉氏私通江生是私德有虧,但她畢竟是生張鶴的人, 也是將她的身份隱瞞的人, 有些事情,她或許有義務去弄明白。
於是她請衙門的人幫忙打聽一下劉氏在雷州如何了,縣丞笑著保證一有消息便會馬上告知她。邊上的主簿納悶道:“張家先前便讓人去打聽了。”
張鶴一怔, 那縣丞也忙問:“何時的事呀?”
“三、四個月前的事了,張家的柳大娘子與縣令有些交情, 她跟縣令提了提, 縣令便讓人去打聽了。不過雷州太遠, 即使打聽到什麽消息,也還未能及時送達。”主簿道。
縣丞笑著對張鶴道:“那時我還未在任上,既然縣令已經命人去了,那……”
“那就不麻煩縣丞了。”張鶴微微一笑。
“不麻煩,一旦有消息, 我也會派人去知會張家郎君一聲。”
夏紀娘剛打消的疑慮又因柳氏此舉而再度生出來,不確定地問:“二郎的意思是,阿姑三、四個月前,便已托人去打聽小娘的消息了?”
她回想起柳氏明知張鶴的身份,卻不曾戳穿,背後也不知有何用意。
“是呀!”張鶴也有些想不明白,依照柳氏對劉氏一案的態度而言,她分明是很厭惡劉氏的,可為何又要去打聽她的消息?
“興許是為了二郎?”夏紀娘思忖道,“那畢竟是你的生母,她若是出了事,而你卻一無所知犯了忌諱,怕是會落下什麽罵名。”
“有這可能。”張鶴點頭。
夏紀娘笑道:“二郎對自家事,怎麽知道的這般少?看來二郎以前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於我而言,有了你之後的家,才有家事。”張鶴道。
夏紀娘心中一股暖流流過,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我也是。”
小花生坐在夏紀娘的腿上,又“咿呀咿呀”地叫,張鶴笑道:“好好好,也有你,也有鹿兒,有你們才是家!”
“buba~”小花生滿意了。
夏紀娘笑吟吟地看著她們,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好。
多雨、易山洪傾瀉的秋季還未過去,撫州的官民又被接下來的幾場雨嚇得膽戰心驚,好在它只是普通的幾場秋雨。盡管如此,撫州的米價依然是高而不跌,讓百姓叫苦不迭。
方家的馬車出現在張鶴家的門口時,張鶴與夏紀娘仍舊十分疑惑,見馬車上下來一道倩影,便更是驚詫:“方家小娘子,你怎麽親自到寒舍來了?”
方鶯微微一笑,又觀望了一下張鶴家的門庭,雖然不比撫州城內的大多數權貴豪宅,可四周的環境卻十分清幽。
門前並不是鄉間的泥路,而是用大小一致的青石塊修築的石板路,約十五丈長,兩丈寬,路邊栽種了幾棵山茱萸。山茱萸下又有幾張長長的石椅,環境如此好,以至於有一些小販挑在此處營生。
張鶴與夏紀娘鮮少驅逐這些小販,以至於每逢節日,這兒總是聚集了許多人,十分熱鬧。
將方鶯邀進去坐,沒多久,屋內便傳來小花生的哭聲。張鶴認為夏紀娘跟方鶯比較聊得來,便讓她招待方鶯,自己則進屋照顧小花生。
方鶯聽見屋內嬰孩的哭聲,詫異地看著夏紀娘:“我道為何這十個多月來不曾見過夏娘子,原來是在家中生養孩子了。”
提及孩子,她的眼神一黯。
夏紀娘知道她誤會了,卻也不解釋,道:“孩子還小,需要人照顧,我們也抽不開身,不知方家娘子今日怎麽會過來寒舍呢?”
方鶯這才道:“今日登門實則是有要事相商。”
方鶯看在張鶴與夏紀娘的面子上給了夏羅綢一條生路,她便也不跟夏紀娘說太多客套的話。原來因天災,撫州城的米價上漲,而方家製作胭脂水粉的原料之一便是精米也因米價的上漲而陷入了兩難之境。
方家製作胭脂水粉對原料的要求十分高,製作工序又複雜,本就需要不菲的成本。若米價升了,他們的成本必然要更高,這勢必會影響胭脂水粉的價格。方家若是隨意加價,便容易失去信譽,方鶯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見到的。
所以方家的人四處尋找精細、又實惠的米,只可惜不管是城內的糧商或是城郊的豪民,都要平常的數倍價格才能買到。方家正打算妥協之際,方鶯卻無意中聽說他們方家兩年前所購買的米,實際上是糧商從清河村買的。
雖然都是精米,不過方父發現兩年前從糧商處購買的米,效果卻會更好一些,製作的米粉也十分細滑。不過那糧商後來說那米再也買不到了,畢竟都給了官府,方父才不得已用回普通的精米。
多番打聽,方鶯才打聽到賣給糧商那些精米的,是張鶴。
夏紀娘記得那是她與張鶴成親後沒多久,張鶴種的中稻豐收,而經過舂米、碾米後篩選出來的精米,除了留給自家食用的部分外,張鶴都賣給了糧商。後來因石青看上了清河稻,故而直至今日,張鶴再也不曾大量地將精米賣給糧商了。
夏紀娘道:“雖然清河稻盛產,可口感卻與普通的米沒什麽區別呀!”她吃了這麽多年的清河稻米,的確沒吃出有什麽區別。
方鶯笑道:“即便是我們方家的錯覺吧,今日來便是想詢問貴府可有精米能出售的?”
夏紀娘頓了一下,忽然也笑了:“我讓二郎與你談吧!”
方鶯點點頭,在她看來,張鶴的確會更清楚家中的情況,也能主事。夏紀娘起身進去將張鶴換了出來,張鶴有一絲疑惑,出來後聽方鶯再說明來意,她思忖了片刻,問:“方家需要多少精米?”
方鶯早便算清楚了,方家十多間胭脂鋪,以需要米粉為原料的胭脂水粉的熱銷度而言,一個月便需要十來石精米。而為了以防萬一,還需要多備幾石精米作為應急之用。
“二十石米,可有?”方鶯問。
張鶴想了想,道:“有,只是價錢的話,七百文一石。”
這米價與先前的一樣,方鶯的承受能力在一貫至一貫五百文之間,卻不曾想張鶴給出了如此實惠的價格。她笑道:“難不成張家郎君不知如今撫州的米價如何了?連粗米都已經要一貫五百文一石了,精米的價格更是在兩三貫,你這整整少了數倍呀!”
“我知道,可加價的是他們,投機的也是他們,我為何要與之同流合汙?”
方鶯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如果是你們方家的話,我倒是能以六百文一石的價格出售。”
方鶯道:“便宜我們便不佔了,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若是日後我們還想買你們的清河稻米,能否為我們預留一些呢?”方鶯說得很委婉,但張鶴聽懂了,若是方家覺得她的米好,以後便想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張鶴也知道她的清河稻每逢豐收,不僅是官府會來買,還有許多別的村子的人也來買,所以往往她對外宣布的都是她已經沒有余糧了。
“可以。”張鶴道。
方鶯離去之前,她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對張鶴笑道:“還有一事未曾謝過張家郎君呢!”
“何事需要言謝的?”
“雖然對張家而言這並不算甚麽,可對我而言,這算是讓我解了一次恨吧!”方鶯微微一笑,見張鶴實在是茫然,才又道,“我聽人說,張家近半年多以來與黃家大房四處打壓黃家二房的生意。”
張鶴反應過來,更茫然了,張家與黃家大房聯手打壓二房的生意?這是發生了何事?
“難不成張家郎君不知此事?”方鶯疑惑。
“我……不知。”
“那黃家分家之事,張家郎君也不知?”
張鶴搖頭,自從周參軍有意刁難夏家,不讓他們見夏羅綢後,夏家與黃家便斷絕了往來,她與夏紀娘便再也沒聽說過黃家之事了。
方鶯考慮張鶴與夏紀娘住在清河村,消息的確有些不靈通,便道:“其實黃家兩房一直都有內訌,只是二房有黃家的主母偏袒,故而一直未能如願地分家。不過去年的臘月,黃家便分了家,家產、鋪子是平分的……”
黃家的長房黃靈運與其子為此分家而感到不忿,畢竟一直以來幸苦將黃家的茶葉生意又重新振作起來的是他們父子,可成果卻要與二房平分。只是二房的背後有周參軍與夏惠,他們只能忍氣吞聲。
後來張家為黃靈運介紹了不少從外地來的商販,這些外地來的商販自然不是來跟黃家搶生意的,反而能幫黃家在撫州被外地茶葉衝擊茶葉市場時將銷路外拓。
因更遠的地區的茶葉運送到別的地方會增加許多成本,而地理環境十分好的撫州形同樞紐,北邊來的商販可在此買到福建那邊的茶葉,嶺南的商販也可在此買到淮南六州的茶葉。
故而長江沿岸的州府已然是茶葉的集散中心,在此種情況下,也是能將本地的茶葉推送到南北各州府去的。
黃家以前嘗試過擴寬黃家的茶葉生意,卻因種種原因而無法辦到。可如今有了這樣的商販,不僅不需要黃家自己運送茶葉,節省了成本,還能借此機會提高名聲。
黃家以前倒不是沒想過找這樣的商販,只是這些商販所選擇的都是名氣十分大的茶葉,對他們這樣的茶葉有些看不上。
黃家也疑惑,張家的勢力范圍似乎只在撫州這一帶,為何連淮南那邊的商販也能聯系到?後來他們才發現,柳氏之父如今正是江淮鹽鐵轉運使,專管江淮樞紐的鹽、鐵、茶、酒等專營賦稅之事。
只要鹽鐵轉運使開口,或給予一點便利,這些商販自然而然地活躍起來,而對鹽鐵等賦稅之事又不會有什麽影響。
有了這一層關系在,黃靈運父子的茶葉生意越來越好。黃靈直父子卻因為想走捷徑,使用不法的手段來打壓黃靈運父子,而被人告發,若非有周參軍,他們父子早便進入州府的大牢中了。
而張家在此中也不會吃虧,商販與黃家的每次交易中,黃家都會給張家二十分之一的傭金。此傭金數目對黃家而言不大,而張家也無需摻和到他們的生意中去。
而方鶯之所以知道此事,也是因為夏惠怒罵長房,還險些要告長房不孝,鬧得撫州城人盡皆知。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小夥伴已經接近真相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