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月起, 京師洛陽便是大雨不斷, 洛水溢漲有一尺多, 京畿內諸縣田稼廬舍被水淹沒, 百姓流離失所。六月,河南道大旱, 災情遍達六七個州,七月, 秋, 河南道、河東道、江淮四十余州發生大水, 漂溺死者二萬余人。
諸地的災報一直不斷地傳進東宮,而太子為此而忙得焦頭爛額。
若在往常, 開義倉賑災救濟便是, 只是多年不曾發生過如此大的天災,不許挪作他用的義倉也發生了貪汙事件,以至於義倉的糧食貯藏只有在冊的一半。病床上的皇帝知道後勃然大怒, 令太子嚴加處置。
掌諸倉糧食貯藏的司農寺以及太府寺便少不得被太子追究責任,張廷軒也是十分緊張, 他才到任沒多久便出了這樣的事, 雖是上一任少卿留下的爛攤子, 可他也得想辦法解決。
而此時,關於上天降罪皇帝的說法在民間流傳開來,只因皇帝選了一個錯誤的人選為太子,特意降下天災以懲罰和警告皇帝。與此同時,朝中的官吏也在借此機會打擊異己, 一時之間,朝堂變得十分混亂。
太子一查便知是嘉王在搞鬼,可是他擔心此事傳到皇帝的耳中會讓皇帝產生此等想法,那他的太子之位便不穩了。於是他連夜召集了諸臣僚商討對策。
諸臣僚認為,按照往常的慣例,便是下賑災的詔令,同時也下罪己詔,再進行祈禱儀式等。也有的認為要從皇室開始,縮減吃穿用度,讓百姓看見朝廷撫恤百姓之心。
只是太子不能下罪己詔,否則便是承認自己的太子之位不是被上天所承認的。與此同時,義倉的糧食減少之事也得想辦法解決。他正苦惱著,張廷軒便上奏道:“殿下,臣發現有兩種名為土豆與山芋之物,產量之高,一畝數十石,勝種谷之二十倍。”
太子道:“卿詳細說來!”
張廷軒早有準備,他將自己所寫的總結遞上,太子一邊看一邊聽他說。原來在張鶴命人給他帶了那些土豆與紅薯,並附帶了說明書,他收到後便開始在自家的菜園子裡試種,土豆種的少一些,紅薯倒是能種許多。
因種的晚了些,六月之時,土豆才長好,而後又發生了各地傳來的災報之事,他忙得也無暇回家。直到前不久,家中來信告知他,連紅薯也長好了,他才欣喜地記起這事,當即便整理了心得將此發現告知了太子。
太子奇道:“江南之物,竟在京畿也能養活?”
張廷軒笑道:“是呀,可見此物不僅是京畿和江南,怕是天下各處也能栽種。臣還發現山芋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薺!若天下廣為種植,可備荒年!”
各地發生這樣的天災後,來年的收成必定很差,富豪之家本來收租很多,又乘低價時收購竭力囤積,伺機而發,務求暴利。而中等戶以下的人家糧食貯藏本就不多,每逢此時便不得不高價買一些粗糧以裹腹,有的人家甚至要賣兒賣女才能攢夠錢。
為此,若是有這樣易種植,又盛產的廉價作物備著,便可解決糧食缺少的問題。況且百姓們基本上都是一家五口的人口,生出了多余的孩子則會選擇溺亡,若是在糧食溫飽問題上解決了,那各地的戶數便可呈爆發式增長,有利於朝廷的賦稅增加。
太子認為張廷軒所考慮的極為有道理,便敕令各地廣泛種植,而由各地的官府勸種。
六七月以來,江淮兩地也發生了水災,石青剛到任便要面臨如此大的挑戰,也十分頭疼。好在他想到有清河稻與土豆、紅薯,一面令人開倉賑災,或是組織江州的品官之家、豪紳救濟百姓;另一面則勸百姓種植土豆與紅薯。
只不過不少品官之家或是米商往往會借此機會提高米價,或囤積著不賣,石青發現江州的情況可比他在撫州時見到的要複雜許多。
而撫州雖六月下旬至七月也有降雨,情況卻比饒州、江州等好一些,只能算是小災。可即便如此,對於許多下等戶而言也是一場天大的災難。更有不忍饑荒災難而南下的江淮兩岸的百姓,出現在撫州的,經官府粗略計算便有兩三萬人。
天色黯然無光,若非張鶴能從系統天氣情況下看見具體時間為午時,她定然要以為是黑夜了。大雨傾盆,下了幾個日夜不見停歇,張鶴從系統中發現未來的三天依舊是暴雨,便很是憂心。
自從她再一次腹誹系統的天氣情況後,它似乎又自動升級,變得可預示未來三天的天氣情況,且附帶北京時間。而張鶴恰恰是在這三天到來之前尋了一個好天氣讓雇工們連忙將十畝田的紅薯都挖了。
因在春季種植,受氣候影響,它的畝產量比早冬薯要多了近一千公斤。十畝的產量便有兩萬七千多公斤,除了慣例收起來一些儲備外,還有兩萬多公斤的土豆堆滿了她家的糧庫與空房。
夏紀娘也有不詳的預感,她道:“水快要漫過秧苗了,晚禾的收成本就要損失了,若是還不停雨,怕是要少五成以上了。”按照水災的程度,水只是漫過田稼,而未損及房屋、房舍只能算是輕微的水災,若是水漫過屋舍,衝毀房屋,那才是大災,誰也逃不掉。
好在張鶴擴建宅邸時,也注意排水的問題,下在庭院中的雨水都順著暗渠流向了清河,倒是她的海棠樹枝葉被雨水打落了不少。
張鶴道:“好在山芋耐旱耐澇,即便晚禾收成不好,我們也還有山芋。”
“二郎倒是想得開。”
張鶴沒跟夏紀娘提她的系統倉庫裡不僅是紅薯、土豆、稻谷,還有大豆、豌豆、蘿卜等,即便來年也欠收,她們還是不會餓死的。她本來只是為了留種與減少別人的懷疑,卻沒想到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撫州的雨都這麽大了,也不知江淮兩岸如何。”
張鶴搖了搖頭,她知道每一年江淮地區都會有大小程度不一的水災,畢竟連後世的水利工程眾多的情況下也未能杜絕水災,更別說如今了。除了江淮兩岸、黃河沿岸與湖南等地也怕是有水災,至於沿海的嶺南道與江南東道便是少不了台風的破壞的了。
夏紀娘估算了一下時辰,又聽見屋內小花生的哭聲,她對張鶴道:“二郎快去看看乳娘是否送乳-汁來了。”
張鶴道:“今日的還沒送來嗎?”
“可不是,比平日晚了許多,我本以為我算錯了時辰,可花生都哭了,她餓肚子時總比我們要準時。”夏紀娘邊說邊回到屋內。
張鶴隻好從牆角處抓起油紙傘穿過廊廡跑到門口去,朝外張望了會兒,也沒看見人影。她回去道:“先給花生弄些蛋羹或土豆泥吃著吧,否則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送來。”
夏紀娘也犯嘀咕:“可是出什麽事了?”
稍晚些時候,那乳娘的家裡來了人,老婦人一臉歉然地對夏紀娘道:“家中艱食,近日所產的乳-汁便少了些,好不容易才湊出這麽點……”
夏紀娘看著碗中摻著雨水的半碗,問道:“我們不是每個月都給不少糧食的嗎,為何還會艱食?”
為了確保小花生能喝上營養豐富的乳-汁,張鶴每個月除了錢外還會多給五鬥米,而五鬥米可供兩個人吃一個月了。為何不足,夏紀娘不願意去深想。
那老婦人臉上悻悻然:“家中糧食匱乏,一家五口所食的糧不多了……”
夏紀娘心道果然,這家人將她們給乳娘的米給分享了,導致乳娘所食用的糧食並不多。她又問:“那工錢便不能買糧谷嗎?”
老婦人道:“這打哪兒去買糧食喲,就好比李尋官人家,一石米便已經升至兩貫錢了,更別提城中的米價之貴了!”
夏紀娘暗暗吃驚,她想了會兒,回去拿了幾鬥米給她,道:“這乳-汁你端回去吧,這米也是給她吃的,我希望明日過來不會是這樣。”
老婦人大喜,連忙道了謝又端著乳-汁離去了。她倒是舍不得倒掉,張鶴的孩子金貴不肯喝,可她的孫兒還是能喝的!
夏紀娘回去與張鶴將此事一說,又道:“二郎,我們是否需要去打聽一下外面是何種情形了?”
“過兩日等雨停了再出門吧,這麽大的雨萬一不小心被衝走了怎麽是好?”張鶴道。
雖然下大雨,可雇工們依舊每日都去田中幫忙將積水疏通到溝渠中,而官府也來了官吏組織疏通河道、做防災工作。
張鶴通過這些官吏相告,才知兩淮地區從四五月的旱災開始,便已經陸陸續續地往南遷徙了許多人,加上江淮地區的水災,更多的人南下到了撫州。童歷瑜已經發了《勸糶榜》,勸一些官戶、豪民開倉賑糶。
張鶴奇怪道:“義倉中不是應該還有許多糧食的嗎?”
那官吏道:“官府自強令百姓種清河稻以來,糧倉中的谷糧便大量減少出貸的,為了防止放至發霉,官府便賣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也在江淮發生水災時,奉朝廷的敕令調運了一些糧食過去救濟,以至於撫州也發生小災與大批流民湧入撫州城時,義倉的糧食便不足了。”
更加過分的是一些豪民、官戶便是借著此次小災來提高米價,朝廷為了抑製米價而設的常平倉也被投機的米商、豪民鑽了漏洞。且官府勸他們開倉賑糶只是以低價出售米以賑濟,並不是讓他們無償賑濟。
張鶴與夏紀娘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決定將一萬多公斤的紅薯送給官府,以便他們解決部分下等戶、流民糧食不足的問題。而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登門找張鶴買谷糧的人也越來越多。
夏紀娘每年都會收二十來石米作為荒年備荒之用,她又不想提高米價來出售,便以往常的價格來出售。清河村的村民聞言紛紛來找她們買米,一個人便買去一石。
張鶴與夏紀娘覺得有古怪,一查才知道這些人中有部分是聽了李尋等上等戶的命令來買的,目的自然是將她的米買光了,別人就不得不去向他們買米。還有一部分人則是抱著同樣的心思,打算找張鶴買多一些米,再運到村集中高價賣出。
為此張鶴規定,凡是三等戶及以上的不賣,四五等戶,一日也只能買五升。以一個壯漢一日三餐來算,一日也不過一升米,五升正好是五口之家一日的口糧。
而消息傳出去後,不僅僅是清河村的村民,連附近的村子的村民都要冒著雨來買米。夏紀娘本盤算著二十石米除了自家留著食用的救命糧食外,也賣得差不多了,可她往谷匣一看,卻發現米似乎不曾少過。
夏紀娘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張鶴。不過她知道自己的這種猜測有些不可思議,便也沒再往下想。
而張鶴似乎也懂得適可而止,停止偷偷地往谷匣中放米,很快,夏紀娘便發現米數正常了,而之前的一切仿佛是她看錯了。
沒米後,夏紀娘以紅薯代替米,以一文錢兩個紅薯的價格出售。一升米價格為五至七文,而擱在如今已經升至十幾二十文,可紅薯的價格卻較於米價低了五倍!
兩個紅薯已經夠一個大人吃飽一頓,一家五口一日也不過花費十文錢,他們自然是十分樂意,爭先來買紅薯。到了此時,他們才發現紅薯、土豆才是真正的救命糧,他們再也不敢認為紅薯、土豆不是兩稅的主要征繳對象便輕視它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