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過去, 天氣漸漸回暖, 春風溫和、細雨無聲。
因夫役, 清河村又少了十幾個壯丁, 失去壯力的人家滿面愁容,閑暇的勞力則在田中翻土深耕, 只是田野上仍比以往要冷清些。
雖然已經入了春,可仍舊能感覺到冷意, 偶有冷冽的北風拂來便能一不小心得了風寒。多數人家依舊穿著冬衣在地裡耕種, 郭四身穿單薄的短褐, 卻熱出了一身汗。
郭四是清河村唯一的單丁戶,年僅二十, 也還未成家。上無老, 下無小,也沒有別的勞力幫忙,只能自己努力打理著這幾畝地, 不至於讓自己淪為客戶。僅靠這幾畝貧瘠的田地,他自然是無法溫飽的, 所以平日還靠幫別人做些短工賴以為生。
因無人幫忙, 他整個冬季並未種植冬作物, 待到天氣暖和了,才開始翻土。只是許久不曾打理的田地,他竟挖出了幾塊不知名的塊莖。塊莖皮紅又黑,長得跟葛根似的,有巴掌大。還有幾根被他耕地時砍成了兩半, 裡頭黑的部分如發霉,白的部分則如雪藕。
“這是什麽?”郭四拿起它在手中掂量,發現還頗重的,只是上面有明顯的蟲咬痕跡,還有些乾癟得發黃。
“郭四,你在做什麽呢?”有人好奇地問道。
郭四將手中的塊莖一扔,道:“還能做甚?翻土呀,也不知寒食前能否將這些地翻完。”
“你不是幫張家郎君燒火糞賺了不少工錢嗎,為何不雇個人幫忙?”那人笑道。
“我還得攢著娶媳婦呢!”
“那你繼續翻土,我回去歇一歇。”
那人走後,郭四將地上挖出來的幾塊塊莖一並扔了。這些看起來又醜又壞的作物,一看便知道不能吃,他沒必要留意。
晌午的時候,還未吃早食的郭四餓得厲害,便打算去官道邊上的草市裡買些饅頭吃。
自入春以來,官道上便出現了一些挑著茶、饅頭等在邊上叫賣的小攤,這是因為以“踏春”的名義結伴交遊經過此處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他們大多數是從城中甚至是更遠的地方而來,路上難免會口渴,這些小販便發現了商機,早早地便佔了位置擺了茶水、從食等營生。
而最好的位置要數張鶴家門前到田地的那段路,那兒地方寬敞,又有樹木、竹林遮蔭。他們已經摸清楚了在此歇腳之人總喜歡能看見青山綠水的性情。
郭四買了兩個饅頭便蹲在地上吃,看見張鶴經過,她的手中還提著一些發芽的塊莖。他忽而便想起幫張鶴燒火糞時,便曾見過張鶴似乎在琢磨一些不知名的芋子,她還特地空出一畝地來栽培。
他又想到今日發現的不知名塊莖,便衝了過去:“張家郎君、張家郎君!”
張鶴看著眼前長得黑黑的男子有些眼熟,還未想起他是誰,他便自報家門了:“是我、我是郭四,曾幫張家郎君燒火糞的。”雖然燒火糞聽起來不雅,可沒有人幫忙燒火糞,張鶴的田便無法施肥。
“是你呀,怎麽了,可是有事?”張鶴問道。
“張家郎君,這是什麽呀?”他好奇地往竹籃子裡看。
“這是——”張鶴頓了一下,“這是在西坡上發現的芋子,你看它像不像雞蛋?”張鶴拿起一塊給他看。
塊莖已經被張鶴切開好幾份,他壓根就看不出像雞蛋,但也附和道:“對,像雞蛋,所以這是什麽?我長這麽大也沒見過。”
“因為像雞蛋,所以我暫且叫它……土豆。”
“……”郭四琢磨了一下,像雞蛋,卻叫土豆,這是何道理?不過他沒跟張鶴糾結此問題,他自然知道張鶴對這些稀奇的作物很感興趣,而他喊住張鶴的目的自然是他今早發現的那奇怪的塊莖。
“張家郎君,近來怎麽總是有這些稀奇的芋……土豆出現呢?我今日在我的田裡,也發現了有些奇怪的芋子。”郭四將他地裡的東西描述一番,張鶴便明白了,只是她故作不關心地問,“然後呢?”
郭四滿以為張鶴會感興趣,如此一來張鶴興許會跟他買下來拿回去琢磨、栽培,可張鶴看起來並不是很感興趣,他不由得緊張道:“我以為張家郎君會想知道那是什麽……”
“我想知道,可是根據你的描述,我也不清楚那是什麽,不如待你將那物弄清楚後,你再拿著來尋我如何?”張鶴道。
郭四愣了一下,看著張鶴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連忙跑回田裡找不知被他扔到哪兒去的塊莖。找了許久,他才找到一些,只是他目不識丁,如何才能得知這是什麽?
苦思冥想之下,他決定拿著它們四處詢問別人,清河村許多人都被他問了一遍。雖然他們對此物也不清楚,可被郭四這麽一問,便也留意起此物來。
“這又是何物,為何清河村忽然之間多了這麽多不知名的奇怪芋子?”有人疑惑起來。
“是呀,上次李家大郎在西坡挖出了黃色的芋子,這次郭四又在地裡挖出紅色的芋子,我們也回去挖一挖,看看有沒有這樣的芋子!”還有人對自家的地隱約期待了起來。
“我記得上次李家大郎挖出來的芋子被張二郎要了去吧?”
郭四聞言,直道:“這我清楚,張家郎君說他試過那芋子,不是毒物,可食用。而且它還會生芽,張家郎君便將它們切成塊,種到地裡去,看看結出什麽來。他還給那芋子暫時命名為……土豆。”
有人嗤笑道:“也就張二郎有那閑心,要種來看看不說,還起名字。我們還是想想怎麽填飽肚子吧!”
也有人好奇地發問:“土豆,為何叫土豆?”
“管它為何叫土豆,先來看看這是什麽?”郭四拿著手中的塊莖,問道。
“你為何不去找張二郎,他或許有閑心幫你起個名字,順便也栽到地裡去種?”
“一邊兒去,不知道此為何物就別插嘴!”郭四惱了,他還等著問清楚此物,好去找張鶴呢!
“地裡長出來的芋子,或許叫地芋吧?”
“地獄?呸,起這名字這誰稀罕?還是叫山芋吧!”
郭四道:“誰讓你們給它起名字了,我是問這是什麽?”
那人理直氣壯道:“這是山芋呀!”
“……”郭四竟無言以對,他想了想,拿著被冠以“山芋”之名的塊莖走了。
沒過幾天,他找到了張鶴,道:“張家郎君,我問過了,這是‘山芋’。”
張鶴心中一驚:紅薯便有別稱為“山芋”,莫非此時已有紅薯的記載,這些人真知道為何物?
“然後呢?”她心中掀起了淘浪,可面上還是頗為波瀾不驚。
“張家郎君不是說,只要我知道此物是甚,便可來尋你的麽?”郭四道。
“我是問,這是山芋,它產自哪裡,又如何栽種,你可清楚?”
郭四悻悻然:“不、不知。”他怕張鶴誤會,又補充道,“整個清河村也無人知道這是什麽,有人說既然是地裡長出來的芋子,便叫做‘山芋’。”
語畢,又頗為忐忑地看著張鶴。
張鶴忽而唇角一勾,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便是要讓清河村都知道這新的作物,然而又利用郭四來達到擾亂眾人的視線。即便大家懷疑為何接二連三地出現新的作物,可這兩樣作物無一是她發現的,而且她又表現出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即便她再用系統倉庫中的一些薯種混入栽培,也無人會懷疑。
她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你要將這些山芋給我?”
郭四道:“這是我地裡種出來,若張家郎君感興趣的話……”
張鶴卻明白他的意思了,道:“你有多少,我都買下來。”
郭四欣喜道:“共有十三個!”原本只有十二個,其中一個被他砍成了兩段,他便姑且無恥地當作兩個吧!
“我不知它有什麽價值,所以只能給一文錢一個。”張鶴道。
郭四不甘心地與她說了價,最後以三十文的價格將這些都賣給了張鶴。雖說他跑遍了清河村向人打聽這是什麽,可僅此便賺得三十文錢,他心中直樂,想著若還有發現,他依舊能賣給張鶴。
“拿錢買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就我會這麽做了!”張鶴看著那長得有些不堪入目的紅薯,自言自語道。
本該在十二月之後便長成的紅薯,因一直不曾被人注意到,張鶴也沒有主動地去發現,以至於它在地裡多長了一個多月。這些紅薯有被蟲咬的,也有黑斑,甚至有的已經失去了水分乾癟、發霉起來。
好在她只需要一個光明正大培植它的借口,而不需要這些作為薯種,否則給她幾年,她也培植不成功。
那些土豆也一樣,一開始只有五個,被她切成了幾份,可種到田裡的時候,她用的卻是系統倉庫中健康的那些土豆種,而且種了有二十多茬。
別人知道她在培植土豆,可多數人只是覺得她是閑得慌,也沒有將新作物放在心上,他們還得忙著翻土,待天氣暖和了便開始播種、插秧,只有稻谷才是他們最為重要的糧食。
將紅薯提回家,張鶴才稍微感到頭疼。
別人還好糊弄,可夏紀娘如此聰慧,要怎麽解釋,她才會不起疑呢?
可她還未開口解釋,夏紀娘便道:“我聽人說二郎錢多得沒處花,竟花三十文錢,買了幾根從地裡刨出來的不知名芋子。”
“……”張鶴心虛地點了點頭。
“你對這些稀奇的芋子便如此好奇麽?”夏紀娘問道。
“好奇。”張鶴點頭。
夏紀娘凝視著她,雖然想問她為何會好奇,可似乎也沒必要。
忽然便想起當年初識張鶴時,她曾問張鶴,為何寧可閑置著那些地,也不曾將田地租佃出去。張鶴回答道:“這些田地,我另有它用。”
即便在如今,張鶴寧願多花些錢雇工打理農田,可卻不曾想過將地租出去,而這又是否是原因之一呢?
不管張鶴想做什麽,只要不會太離譜,她都會支持。信任她,便無需刨根問底,讓她留點小秘密。
“這三十文可不從家用中出。”
張鶴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夏紀娘似乎沒有懷疑,她點頭應道:“我私下作的主張,自然用我的錢。”
夏紀娘笑了笑,問道:“所以二郎又為這芋子起了什麽名字?”她已經習慣了張鶴除了給家畜起名,還到了給作物起名的地步了。
“這回可不是我起名的,是別人起的名字,叫做‘山芋’,因為是地裡長的芋子。紀娘認為如何?”
“嗯,比‘地芋’要好聽。”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像雞蛋,所以叫土豆。
張鶴:嗯,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