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傍照, 天邊的雲彩霞紅一片, 青磚黛瓦將余暉遮掩了半數, 房屋院牆、花草樹木的影子被越拉越長。
廊廡兩旁的花木草叢中傳來紡織娘“嘎吱”的鳴叫聲, 白天叫囂得最是厲害的蟬都被這聲音比了下去。
“你打算如何去辦?”
“他既是我弟弟,我自然不會含糊其事的, 我打算請官媒人為他做媒,親自替他起草帖子, 議定禮、選黃道吉日, 這些我都會細心去辦的, 不會丟了張家的臉面。”
柳氏並未就他的提議而作出答覆,只是道:“她還在堂上等著, 有什麽話與她說去吧。”
張雁張了張嘴, 只能道:“那好,娘請回屋歇著。”
張雁轉身離去,柳氏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 才問身旁伺候了多年的婢女:“當年我讓你拿給驢哥兒的細軟,你是親手交給了她?”
婢女對上她質疑的目光, 忙道:“婢子去尋二郎君的時候, 二郎君已經出了府邸, 郎君便說他會親自交到二郎君的手上的。”
柳氏蹙眉:“你當時怎麽不與我說?”
“婢子、婢子以為……”婢女想起當時張雁威脅她不許說給柳氏聽,她便一陣心慌。
柳氏搖了搖頭:“時過境遷,再說這些也無用了,罷了!”
讓張鶴與張雁敘舊,她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不過與他相處總比與柳氏相處要來的自在些, 一則他們是平輩,二則她並不覺得自己的出身會對不住張雁——她之所以面對柳氏會感到拘謹和尷尬,很大的原因便是因為自己的身份。
她一直都站在一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待張廷榆、柳氏、劉氏與張鶴這一身份。畢竟從她的角度來說她也無法接受妾生子的存在,而當她成為了這個“妾生子”時,她就自然而然地介意起在與柳氏相處時,自己的立場。
這種感覺在她遠離張家這一圈子時並不覺得什麽,可當她靠近柳氏時,這種心思就出來作祟了。
“你要娶妻了?”張雁神情淡漠地看著張鶴。
“嗯。”張鶴對於他在柳氏面前一副面孔和在自己的面前是另一副面孔,絲毫不感到意外。
“這是你對嫡子的兄長應有的態度?”張雁問。
張鶴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是極為厭煩這樣的情況的,連應付都覺得要脫了一層皮。況且這張雁秀身份都秀出了優越感來,即便與之據理力爭,“理”也不會在自己這邊。
“大哥若是不歡迎我,直言便是,我這就離去。”
張雁冷笑:“娘讓你留下來,她一走,你也要離去,她豈非要怪我了?”
張雁冷言冷語,但張鶴卻發現了他的一個優點——孝順。
至少他在沒有兄弟姐妹與之相爭利益的情況下,也願意在柳氏的面前與她上演兄友弟恭,那說明他是會顧及柳氏的想法的,也是有孝心的。
看在這一點上,張鶴不再跟他唇槍舌戰,而是心平氣和地與他說了幾句話。
倒是張雁發現張鶴是越發刀槍不入了,再冷漠無情的話都傷不到她一分一毫。直到他的妻子小柳氏差人來問他是否要一起吃晚食,他才道:“二弟來了,我陪他用餐。”
小柳氏是柳氏的堂兄之女,出身與張雁算得上門當戶對。不過張鶴見過她,身高偏矮,和柳氏的沉穩內斂相比,她喜歡奢華的裝束,言行也更為浮誇。
張鶴詫異道:“大哥不必如此委屈陪我用餐的。”
“你可以不分尊卑長幼,我不能。讓你一人用餐,這並不是待客之道。”
張鶴搖了搖頭,想不透張雁為何要這麽“委屈”自己。她寧願他別委屈自己,否則他看她不順眼,吃飯吃得不開心,她也吃得不盡興。
仆役端上來五道菜,有蒸羊、羊雜、膾鱸魚、百味羹以及酥炸蓮藕,還有一壺張雁最愛喝的揚州高郵酒。
“兩個人吃五道菜,太奢侈了。”張鶴心道。
張雁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又看了一眼張鶴:“二弟酒量不好,這酒便不與你共享了。”
“大哥自己喝罷。”張鶴也無所謂。
張雁吃一口菜,便喝一口酒,不過他吃得最多的是蒸羊與羊雜,羊肉雖然在冬天吃才是最美味的,可此時配上美酒,讓他直呼:“過癮。”
席間,張雁提出替她操辦婚事,張鶴隻當他是喝醉了,回道:“不勞大哥費心,我可以自己操辦。”
吃完了晚食,張鶴便回到了她以前住的屋子。雖說是她以前住的,可那也是原身的張鶴,如今的她一點記憶都沒有。
屋子坐東朝西,屋內的布局跟清河村張宅的房間一樣,不過裡面的擺設很簡單,沒有文房四寶,只在牆上掛了幾幅字畫。其中有名家臨摹柳公權的書法摹本,也有李成李鹹熙的《晴巒蕭寺圖》,不過張鶴辨不出它是否真跡。
據給她帶路的仆役說這些字畫還都是張鶴買回來的,張雁本來要將它們都扔了的,後來覺得作為客房留幾幅字畫供賓客觀賞也好,便留了下來。
張鶴躺在床上,心裡完全沒有歸屬感,她只是想著早些向夏紀娘提親,然後早些回清河村。
想到夏紀娘同意她提親,她的心跳就開始加速,感覺血液都開始沸騰。再想到娶了夏紀娘就能光明正大地喚她的閨名、小名,也不擔心她們獨處會招惹不必要的非議,她也能名正言順地牽她的手了!
想象的美好,讓張鶴忍不住抱著硬邦邦的枕頭翻滾了一下。突然,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有些擔憂:萬一黃禹請的媒人先到夏家怎麽辦?
手掌忽然摸到了腰間系著的香袋,她稍微安心,既然夏紀娘也知道了黃禹的行為,那聰慧的她應該會想辦法拒絕這門親事才對。
翌日,柳氏便遣主管家中雜事的內知去了官媒處請來了一名官媒人。即便張廷榆已經去世,而他這一脈也沒有當官的子孫,可抵不過張家是品官之家,還有個在京為官的張廷軒,官媒人絲毫不敢怠慢,帶著冊子、文書便來了。
聽說要為張鶴說媒,官媒人立馬便推薦了好幾家一等戶的小娘子,不過張鶴說起是三等戶的人家時,她微微詫異地看著柳氏,心道難不成柳氏真這麽狠心讓張鶴娶門戶相差那麽遠的人家?
不過既是柳氏也同意的,她自然不會拒絕,問清楚夏紀娘的家世情況後,又收了張家的錢以及柳氏起草好的草帖子,剩下該如何在夏家人的面前花式誇獎張鶴,將這門親事落實,便是她的事情了。
她登門夏家時,夏家正在為端午做準備。夏大上次進城置辦了不少端午要用的什物,有艾草、蒲葉、五色紙錢,還有夏羅冠、夏羅玉去山上采摘的草藥。
除了要下地乾活的勞力外,其余人都參與到製藥除毒蟲或是包粽子的行列來。難得被準許可以歇息兩日的夏素娘則準備參加“鬥百草”比賽。
所謂“鬥百草”是將收集而來的花草打成結,雙方互套之後誰的花草先斷則輸,換下一個人,一直到自己收集的不同種類的花草用完。實際上是誰收集的花草種類多,便有獲勝的可能。
夏素娘本來想讓夏紀娘作陪,不過夏紀娘要編百草索,騰不出時間,她便帶著夏丫和夏進去收集花草了。
夏老翁也坐在門口用草扎老虎頭,這活兒講起來很細巧,年輕一輩的都不曾學過,所以只有他自己來扎。正扎著草,便見由遠及近一道身影,頭戴帷帽,身穿紫色套服,衣衫華麗,一看便知道來歷不凡。
“這兒可是夏家?”官媒人摘下帷帽問道。
“這兒是夏家,不過村中有許多戶夏家,不知你要找哪家?”
“我找有位夏紀娘的娘子的夏家。”官媒人笑眯眯地說。
夏老翁放下了手中的老虎頭,道:“那便是這兒的夏家了,不知……”
“我呀,是撫州的媒官,敝姓朱。”
夏老翁詫異,心想夏惠還真不是開玩笑的,這麽快便尋了媒人來提親,而且還是請得官媒!他心中微動,忙起身將其請入屋內。
夏紀娘也聽見了動靜,心跳快了許多,心道:“她真的找人來了!”
“哎,那是媒官兒,非大戶人家還請不動她們呢!”夏二嬸驚訝道。
“沒想到黃家這麽能耐,竟然能請得到官媒人!”夏三嬸也道。
夏老翁走到門口,吩咐道:“讓阿韜回來,還有快上茶!”
這時又有一個頭戴冠子、身穿朱紅色的衣裙、腰間系著把清涼傘兒的婦人出現在了院子門口,她問夏紀娘:“這位娘子,這兒是否是夏壽老翁的家?”
夏老翁聽見動靜轉過身,心道什麽人居然知道他的名諱而找了過來?
夏紀娘點頭:“這兒是夏家,不知嬸子找阿翁有何要事?”
婦人頓時一喜:“娘子便是紀娘吧?我是來替人向你提親的!”
夏老翁眉毛抖了抖:怎麽還有兩個媒人上門來提親了?
那在屋內坐著的官媒人蹙眉:莫非張家還請了別的人來做媒?
夏紀娘則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她心猜那官媒人應當是張鶴請來的,而眼前的媒人卻是黃家請來的,畢竟張鶴是不知道夏老翁的名諱的,只有身為夏老翁的妹妹的夏惠才清楚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小夥伴們都很聰明,其實只要細心就能發現柳氏在稱呼驢哥兒是用的是“她”再跟張廷觀稱呼時用“他”,就明白了。
之所以有時候出現“她”有時候出現“他”並不是錯別字,而是小細節喲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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