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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262章 光興五年
“我怎麽知道。”

 李蓉跪坐在案幾之後,就像前朝臣子面見君主時最標準的姿勢,只不過眼前的酒肉一點兒都沒動,李蓉對小梟也沒任何對待一國儲君該有的禮節,看都沒看她一眼,在聽完她的疑慮之後冷淡回應。

 小梟正背對著她,立即回頭,目光在她身上繞了三圈,“嘶”了一聲,讓殿內的其他人都下去,就她和李蓉兩個人。

 “怎麽了,你還在生氣麽?”小梟問她。

 李蓉:“草民如何敢生太子殿下的氣。”

 說是沒生氣,可李蓉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看她,這不是生氣是什麽。

 撤去了左右,小梟也懶得再撐一副儲君的姿態,坐到李蓉對面,雙掌撐著下巴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恭兒還在氣我那日的不告而別麽?我知道,那晚對咱們而言都很重要,我應該留下來陪你的。可是我母皇她……”

 李蓉捂著臉:“能不再提那件事了嗎?我根本沒想往心裡去,我也不用你陪。只要不要再提就好了。”

 “什麽?”小梟從她口中得到的情緒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她一直如鯁在喉也非常內疚之事,原來恭兒居然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提及時都相當嫌棄。

 小梟坐直了回去:“所以對於你而言,那夜根本什麽都不算,我們之間什麽都不算,對嗎?”

 一個多月前,甄文君沒去博陵,小梟還不用監國,趁她忙於國事之時溜出宮找李蓉還是很方便的。

 那時候李蓉見到小梟都算熱情,忙裡忙外給她做吃的,陪她逛燈會,甚至提前做好了一件冬天穿的棉襖要送她。

 “知道你不缺,也知道這才剛夏天,可是……我閑著也閑著縫了件襖子本來想給自己穿的,不小心縫大了,看了一圈身邊的人沒能撐得起來的,大高個子也就你了。”李蓉說的時候漫不經心,跟真的似的,“放著也浪費,你就拿著唄,太子殿下。”

 小梟恨不得迎著烈陽直接將棉襖穿起來,李蓉勸了半天實在嫌她丟臉差點兒跑了裝不認識她,她這才作罷。

 大概沒有更浪漫的一夜了。

 荷花鋪了滿滿一池,李蓉為她倒酒,這一杯椒酒喝得她齜牙咧嘴,是她喝過最特別最烈的酒。為她倒酒的人亦是如此。

 李蓉很美,這份美因伴隨著令人悲憫的身世和她自身的倔強而帶上了一層讓人疼惜又想要征服的欲望。

 小梟早就到了探索這世間一切美妙之事的年紀。

 兩人喝了些酒,其實沒有很多,之後所表現出來的熱烈和那幾口淺淺的酒不太匹配。

 從充滿戒備到最後順從了愉悅,她們像所有正當年的年輕人一樣,是熱情又好奇的動物,相互拆解,相互取悅。

 那一夜很美好,起碼小梟覺得萬分美好。

 她要讓李蓉當她的太子妃,她要讓她後半生平平穩穩地走在榮華富貴之中,再也不吃半點兒的苦。

 小梟抱著她,對著天際第一絲光亮起誓。

 可惜這誓言還未來得及等李蓉醒來親自告訴她,小梟就被東宮侍衛叫了起來,說國君到處找她,命令她立即回宮。

 只有乖乖聽話以後才能有更多機會出宮玩兒,小梟深知這一點,此刻必須回去。

 她本來想要將李蓉叫醒和她道別的,可是看見李蓉安靜的睡顏,怎麽都不忍心。最後隻蹲在床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甄文君即將啟程前往大蒼。上個月衛庭煦剛剛從長歌回國,這個月她就迫不及待去找對方,看來博陵和續州的距離絲毫沒澆滅她們的熱情,反而讓二人更加如膠似漆,朝思暮想。

 甄文君說小梟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打理好長歌國,正是需要積累社稷經驗之時,她離開的這些時日就由小梟來監國。

 小梟早就習慣了,阿母在大蒼皇宮內的行宮都搭好了,分明就是常駐的意思,這國家總是要過繼到她肩頭的。現在阿母還能管管,她偶爾還能落個清閑,等再過幾年阿母若是真的撒手全部交予給她,那時才是真的忙。

 為了到那時不要手忙腳亂而毀了阿母一手建立起的國度,現在多學點兒也是應該的。

 “母皇放心去吧,這兒有皇祖母和步丞相提點,兒臣沒問題。”

 甄文君就這樣瀟灑地去了,小梟忙了一個多月一直都想要見李蓉,實在沒時間。

 派人去給她送信讓她進宮,人去了,沒任何消息回來。

 這回還是小梟親自去才將她拽到眼前。本以為能說些感人的相思之語,卻得到一片沁心冰涼。

 李蓉從案幾後慢慢爬出來,五體伏地,平靜道:“殿下救過草民一命,草民如今拿著殿下的俸薪受殿下的庇護,正是主仆關系。殿下想要草民任何,只要草民有,必定會給殿下。只怕殿下要的是草民沒有之物。”

 作為骨倫草原最後的孩子,小梟對於行軍作戰極有天賦,可她自小成長的環境除了打仗還是打仗,對於感情之事略為遲鈍倒是情理之中。不過在這一刻,她也迅速將李蓉言下之意解讀了個清清楚楚。

 “我要你什麽了,你沒有。”小梟拎著她的後領將她提拎起來,眼裡帶著火氣,指著她的胸口,“你有,只是不想給罷了!”

 李蓉雙臂垂在身側,完全不做反抗:“殿下可知聿湣帝為什麽失敗?”

 這話問得小梟一愣。

 “因為她的心是熱的,她的心給了人,連帶著命也交了出去。草民身份之特殊殿下是明白的。草民還想活著,就算苟且活著也行。”

 小梟氣得眼睛發紅,理智和這些年來儲君的培養讓她強行忍著要大發雷霆的衝動:“你何時成了這畏首畏尾之人?所以,那晚你與我……”

 “草民說了,草民欠殿下一條命,殿下想要,草民便給。”

 小梟一臂將案幾上所有的東西掃到了地上,巨大的撞擊聲響和破碎的聲音將殿內的橫梁都震得發顫。

 李蓉衣袖上沾了不少湯汁,依舊伏在原處,沒有抬頭,沒有任何動作。

 “滾。”小梟道。

 李蓉走了,小梟獨自待了很久,直到阿穹來找她。

 “阿婆。”小梟還是喜歡這樣稱呼她,親切,“阿婆,您在這世上活了這麽多年,能不能告訴我,想要忘了一個人該怎麽做。”

 阿穹拿起手帕,在玉盆子裡沾濕了,輕輕地壓在她發腫的眼睛上。

 “我喜歡上了一個讓我討厭的人,我不想喜歡她了,我要忘了她。”

 阿穹微笑:“如果你並不是真的喜歡她,明天你便會拋在腦後,不用任何人指點。若是,那誰的指點也不管用,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抽移。”

 阿穹不說還好,一說小梟更難過,趴在阿穹的大腿上,和小時候一樣,依偎在一塊兒。

 “阿婆是不是也有喜歡過誰。”小梟問她。

 阿穹笑了:“自然,阿婆也有年輕的時候。”

 “喜歡的是阿母的生父嗎?”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阿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

 謝扶宸已經離開她太久太久,甚至連之後被軟禁的日子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以為自己會恨謝扶宸一輩子,沒想到再提及這個人時,能回憶起更多的是年輕時在汝寧的點點滴滴。想起的竟都是他的好,他的風華正茂。惋惜他絕世的才情最後不得善終。

 當年覺得他罪有應得,而看盡了年輪碾轉春去秋來,現在再憶起他,心情更加平靜和從容。

 她有選擇嗎?從來沒有。阮氏一族被夷之時沒有,之後被算計時更沒有。謝扶宸就有嗎?他為何對明帝如此忠心,除了知遇之恩外是否還有其他隱情?當年她沒時間了解,現在更是無從知曉。

 “阿婆,你跟我說一說你曾經的故事唄。”小梟乖巧道,“我已經將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

 阿穹笑起來眼睛兩邊有兩道很深的皺紋,這些年來眉心的淺紋倒是越來越淡:“奏折哪會有批完的一天,明日又會有一大堆堆到你面前。”

 “那等明日再說好了。”小梟撇撇嘴,“失戀嘛,就讓我好好放縱一番。”

 阿穹講過無數的故事,而她和謝扶宸的故事是說得最少的。

 她甚至都沒跟阿來說過。

 不過也罷,如果不開口,待她離開人世之後,又有誰會記得曾經這段情?無論是好是壞,讓人如沐春風亦或者是刀尖舔血,都是她真實經歷過的曾經。

 這頭阿穹和小梟沉浸在祖孫情中,那頭阿燎頭髮都快禿了。

 二十日,已經二十日了,兩位祖宗還是沒有出來。

 送食物和酒水的婢女說進去之後聽到了皇后的聲音,讓她將吃食放在門口的桌上,不讓她進去,她有仨膽子也不敢違背,所以殿內什麽情況她根本看不見。進去這麽多回,也聽到過陛下的聲音,有幾次陛下交代她下次再送些補氣的酒來。

 殿內很安靜,不冷不熱的,可她每回進去都能感覺到一股從骨子裡透出的燥熱,萬分奇怪。

 “燥……燥熱?”阿燎小臉兒慘白,揪著小婢女不停地問。

 “對,就像……”婢女欲言又止。阿燎將她拉到沒人的地方,好姐姐好妹妹地喊了一通,這才撬開她的嘴。

 “就像裡面藏著一隻妖怪似的。”

 阿燎可嚇死了。

 雨露丸不會還有什麽她意料不到的功效,能將人幻化成妖吧?

 阿燎連夜和阿沁阿諍去了寺廟裡捐了上萬兩的香火錢,請菩薩保佑,千萬保佑庭煦能夠逢凶化吉,起碼不要真的變成蛇妖才是。不然的話……這叫什麽事啊,就算寫到野史裡也是沒人能相信的吧。

 菩薩還真是顯靈得很迅速。

 阿燎這頭剛回來,就聽說陛下出來了。

 阿燎連滾帶爬地跑去找衛庭煦,在禦花園內找到了兩位祖宗,她一眼就看見衛庭煦沒用人抱也不用人扶,好端端地自個兒站在花叢中的背影,一大口氣總算舒了出來——祖上保佑,祖上保佑啊。

 “庭煦!”阿燎歡快地叫了一聲,立馬就要飛撲上去狠狠撒個嬌,讓庭煦下手罰她的時候能輕點兒。一臉的苦相已經擺到了臉上,伏地就跪,沒想到半道上被衛庭煦一把扶住了。

 “跪什麽,也不怕磕著膝蓋。”衛庭煦不僅將她扶了起來,還親自拍去她長袍上的塵土,微微偏了偏頭,對她燦爛嬌媚一笑。

 阿燎迅速退了兩步,差點嚇破膽。上回見她這個表情,之後連帶著是滅了對方闔族。

 “陛下……”阿燎眼淚嘩嘩往下淌,“即便阿燎千錯萬錯,也請看在長孫家輔佐陛下多年的份上放過他們吧,這事兒真的和長孫家無關,是我一個人的錯。還有,還有青轅娘子們,她們更是無辜,她們什麽都不知道。這麽多絕世美人你如何忍心殺……算了,你一直都忍心。若是我死了估計她們也活不了,我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便是讓我和願意與我一塊兒赴死的娘子們葬在一處山清水秀……”

 衛庭煦實在受不了她唧唧,再一次將她拎了起來:“演得過癮了嗎?”

 阿燎縮著肩,感覺衛庭煦的力氣似乎大了一些,居然拎得動她,怔怔地點了點頭。

 “那朕告訴你一件事。”衛庭煦再在阿燎耳邊說了一嘴,阿燎從驚恐到欣喜,再到狂喜,雙眼裡都炸開了花。

 “真、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阿燎緊緊拽著衛庭煦的手,完全不敢相信。

 “方才禦醫已經診斷過,他豈敢誆朕。”

 原來這次衛庭煦是發自真心在笑,沒想殺人,正相反!

 阿燎恨不得立即往天空上炸一萬朵煙花,告訴全世界她成功了!

 她興奮異常,想要知道所有的細節,這二位無話不談的摯友便往禦花園深處走去。

 扶著腰走路一瘸一拐的甄文君雙眼發直,誰能想象她這二十日來是如何度過的……子卓倒好,享受完畢精神抖擻地出關,這會兒還直接跟閨蜜走了!

 聽著花園深處傳來一陣陣驚呼,甄文君臉龐發燙——不行,有些事兒就算阿燎也不可以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她一世英名要置於何地!

 她要立即去阻止衛庭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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