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璧沒想到她竟當真要接招, 還未來得及阻攔朱毛三便抽斧砍來。酒樓裡的食客和夥計全都嚇跑, 甄文君持刀往上迎。就在刀斧就要相撞的瞬間她提刀一橫,從窗外投進的陽光閃在刀面之上晃花了朱毛三的眼睛, 朱毛三被這一閃, 斧頭歪歪斜斜一劈差點滑倒。
靈璧在一旁差點笑出聲, 這屠夫當年走運不小心立了軍功, 之後便不知長進成天酒池肉林地過活, 肚子圓的仿佛懷了六月, 空有一身力氣卻完全不是小猴子的對手。
朱毛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回頭要再砍時,只聽周圍一陣嬉笑, 他腰間一松雙腿發涼, 腰帶不知何時被甄文君抽走,褲子一掉露出白花花的腚。靈璧躲閃不及看了個正著, 差點瞎了眼, 火速扭身之時大罵甄文君沒深沒淺實在荒唐。
朱毛三急忙提拎起褲子, 連握戰斧的手都騰不出來,一張黑臉竟泛出紅暈:“妹妹別鬧!快將褲帶還我!”
甄文君也十分不願解那大老粗的腰帶。論起來朱毛三絕非她對手,可畢竟在靈璧面前,自己才學了幾個月的功夫若掀倒了朱毛三恐怕就要重新引起靈璧的懷疑。這急中生出來的智讓她自己都沒眼看,兩隻手指嫌棄地捏著腰帶一角,問朱毛三:“這最後一斧你劈還是不劈了?”
朱毛三性情耿直, 覺得此情此景相當滑稽, 便哈哈大笑起來:“妹妹鬼主意忒多, 老朱甘拜下風!好!先前的事便一筆勾銷, 咱們倆今日就在此結拜!”
莫名其妙地打架之後竟結拜了,這事兒看得遝將老百姓一愣一愣的。
甄文君和朱毛三結拜之後返回客棧,王進已經恭候多時。
王進道他已經將糧食送去南崖,南崖嫡兄非常感激甄文君,想邀請她到南崖一聚,一睹巾幗英豪的風采。屆時嫡兄將大擺宴席,請甄文君務必賞臉。
甄文君有些犯愁,當初她第一次向王進收糧時以為事已辦成,便差衛家信使前去送信給衛庭煦,想知道下一步該將糧食送往何方。如今半個月時間已過,信使未回,衛庭煦給她的期限已到,被罰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她該繼續留在遝將等待信使回報才對,可南崖王家嫡系若是能夠結交,對她來說該是大有裨益,她又不想錯失良機。
想來想去還是打算赴一趟南崖,讓衛家隨從留一位在此候著消息便好,反正一個月期限肯定是來不及了,還不如先做自己的事再說。
聽聞甄文君要去南崖,朱毛三和步階都打算跟著她去,甄文君統統回絕。這朱毛三太過魯莽,別說不能帶在身邊免得讓衛庭煦起疑,就算是衛庭煦答應她也不願意帶,扁頭圓肚從頭到腳就寫了個“莽”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怕會壞她的事。而步階更不能去,她剛剛豪擲千金買下田地,佃戶也才找齊,馬上開春正是要翻耕之時,不能離了看管調度之人。而在糧米之外,甄文君還專門留了十分之一的地打算種點更厲害的東西。
“文升,你當時在陷阱內的荊棘之上塗了什麽東西,竟能讓人瞬間失去知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甄文君對此非常感興趣。
“文升”乃是步階的表字,步階道:“回女郎,那乃是以神醫華佗‘麻沸散’為引子,加入四種奇珍提煉而成的強效麻藥,遇血生效,我稱其為‘賽麻沸’。”
“麻沸散不是已經失傳了麽?”甄文君驚訝道。
步階得意一笑:“只要有心便能找到。”
“好,你就幫我製作這賽麻沸。”步階當真恃才傲物,連起個藥名都要壓華佗一頭才罷休。
步階道:“此藥極難煉成,一年僅能至多只能煉出一合。”
“這麽少?”
“隻用一合,便能麻痹上千人。”
甄文君滿懷期待道:“如此神妙之物普天之下也只有文升能夠煉就。還煩請文升費心經營了。”
步階感歎一番甄文君對自己一家的恩情,對自己無法跟隨她一事又惋惜半天,文縐縐地說了許多,甄文君耳朵都要起繭他才作罷。
在遝將布局之後甄文君便和靈璧以及兩位隨從馬夫,跟著王進的馬車往南崖前進。
遝將與南崖比鄰,不過一日就能抵達。
南崖位於大聿之東南,和遝將一樣終年炎熱潮濕,就連冬季也常能見到豔陽。豐沛的雨水常年不休,馬夫穿了蓑衣悠閑地甩著馬鞭哼著小曲兒。甄文君不坐馬車,就喜歡自己騎馬。她也要了一套蓑衣套在身上,蓑衣大了一圈,正好能夠擋住更多的雨水。
雲中飛雪迎著綿綿細雨穩穩前進,甄文君跟它說話:“你說我給你買個頭飾好麽小雪,來個鎏金展翅當盧怎麽樣小雪?”
雲中飛雪當然沒搭理她,邁著小步伐咯噔咯噔地沿路下山。
南崖郡乃是大聿邊關,常年設有大聿東南一帶最大互市,充斥著無數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胡族和大聿商人。從早間開始列肆井然,每日都有大宗貨物在這兒被訂購,隨後用車馬往天南地北運送。
為了方便買賣,南崖常年居住著不少胡族,市面上的各種食物蔬果的種類豐富,百姓穿衣打扮也深受胡人影響,甄文君進入南崖的一路上看到不少穿著輕便胡族服飾的百姓在田間街頭。
她記得阿母曾經說過,當年太祖皇帝南征北討,將原本只有二十郡的疆土擴大了一倍不止,這南崖便是太祖皇帝當年打下來的胡國之一。當時的南崖因戰禍之後人口稀薄,太祖便讓胡族平民遷居來此,與大聿百姓通婚,也為這個郡增添了不少異國情調。
王家等士族大都居住在南崖的鳳溪城中,鳳溪乃是南崖最繁華的城鎮,東西八裡南北六裡,南靠雙乳山北臨輿水,人口三萬戶。城內有金銀兩市及馬市,隨處可見用來碾米的水礁。
進城之後甄文君饒有興致地看著城內的稀奇,路過馬市的時候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看,見牙人和買主在互相砍價,幾匹通體發亮的幼馬正在等待挑選。甄文君看得心癢,非常想進去一探。但是王進說馬上就要到了,她隻好先收起心思,待晚些時候有空再來。
一縱馬車車隊陸陸續續停在了一戶小院門前。甄文君從馬車上下來,看見王進正揣著手一臉笑的等著她。
“甄女郎你看看這院子可還滿意?”王進領著甄文君往裡進,邊走邊介紹道,“這處院子我年前才翻新過,所有家具都是新打的。我已著人早來兩日,裡裡外外都細致打掃過一遍,院子裡掛了防蚊蟲的紗帳,女郎可安心住下。若有什麽不便的盡管差人來告訴我,我一定為女郎操辦妥當。”
二進的小院子甄文君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逛完了,反正只是小住幾日她倒是不在乎好賴,只要乾淨就行。
“不過小住,有勞王公了。”甄文君跟王進客氣了一番,靈璧讓人將東西從馬車上搬了下來。衛家的下奴們手腳利索,很快就將行裝都擱置完畢。
王進請甄文君一行人移步前院吃碗涼茶。
南崖炎熱,所以南崖人也大多都喜歡在露天的院子裡吃涼茶。院中搭有半尺高的木台,木台上擺一矮桌和竹編的蒲團。甄文君和王進剛坐下來,隨從小卒就將涼茶端了上來。
南崖的涼茶與宿渡的差不多,都是以清熱祛濕的藥材熬製的,加了些山楂蜜棗調和味道。南崖一冰難求,都是用井水湃涼後裝入鐵盆中用木杓隨時取用。
甄文君問王進:“如今我以到了鳳溪,不知該何時去拜訪王公兄長?”
王進說:“嫡兄早已吩咐過我,他本該親自來迎接小娘子,只是家中突然有貴客到訪一時不便。還請小娘子在此小住幾日,待貴客走後我嫡兄定會親自上門賠罪。失禮之處還請小娘子多多海涵。”
甄文君覺得好笑,她從遝將來也就一日的時間,怎就如此之巧來了貴客?這南崖王家別是打著什麽小算盤想使花樣。
她和靈璧暗暗對視一眼,漫不經心地端起涼茶邊喝邊道:“王公兄長貴人事多,我等本就不該來打擾。既然如此王公不妨轉告令兄,我們也有令在身不得空等,今夜我們便在此地過夜歇息,明日一早就該回去了。”
王進忙道:“小娘子莫急,此事……唉,此事並非我嫡兄本意啊!實在是,這位貴客來得突然,乃萬金之軀,你我等人就算是女郎身後的衛家都開罪不起啊!”
甄文君笑了一聲,看似隨意問道:“難不成還能是天子來了?”
王進沒說話更沒否認,面有苦色,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甄文君臉上的笑意驟然一減——還真是天子來了?怎麽可能?莫非是等不及那五萬車的糧食天子居然從京城大老遠跑過來?不,不會是天子,當真是天子來此的話王進這樣身份的人應該不會知曉,更不可能外泄讓人猜個正著。
若說連衛家都不敢得罪的人,必定是皇親國戚。
甄文君看了一眼有些愁眉苦臉的王進,頓時了然。這五萬車的糧食若真由王家交給了天子,不但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也給了天子一個向長公主反擊的機會。
若我是長公主——甄文君心道,若我是長公主,我一定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我定會親自前來鳳溪,將這五萬車糧食握在手裡。加上衛庭煦征收到手的另外五萬車,一共十萬車的糧食,無論是安撫百姓或是發動戰事,都是手中一枚有力的籌碼。恐怕這位突然到訪的貴人正是長公主。
甄文君假借茶碗擋住唇邊笑意。
原來王家打的一手好算盤,一面想要在天子跟前求功好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一面又籠絡衛家勢力想要暗中搭上衛家一脈,以免有朝一日天子當真蒙難,他們王家也好借著衛家之威死裡逃生。想著左右逢源自以為八面玲瓏,沒成想長公主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親自來了南崖。想也知道,南崖王家若不將這五萬車的糧食交給長公主,就是明著與長公主作對,下場已然可以預料。若是給了,那就成了長公主派系一員,來日若長公主成事還好說,若是沒成呢?天子豈不清算他們王家?
王進還在顧左右而言他,甄文君直接問道:“你兄長可是在招待長公主?長公主是為了糧食而來?”
王進趕緊道:“是啊是啊,本來今日筵席都已擺好就等著女郎來了,誰知長公主突然駕到,點名要這五萬車糧食。可兄長已經將糧食一事遞信給天子了,算算時間昨天天子就該收到此信,如今長公主一來豈不為難。”
甄文君好奇道:“為難?為何為難?長公主和天子不是一家人麽?兄弟姐妹的給誰不一樣?”
王進被她這話噎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了半天,最後被甄文君一頓搪塞,無言以對,走了。臨走前他說會去拜見嫡兄,一旦送走了長公主必定第一時間來請女郎。
甄文君說不急不急,伺候好長公主最重要。
王進離開後,甄文君忽然想到一件事。
長公主在此,衛庭煦會不會也來了?
應該不會吧,她不是去綏川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