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文君背對著衛庭煦, 熱氣蒸在她臉上, 愈發桃紅滾燙。
喬裝他人最大的不便之處就是無論衛庭煦怎麽說過往之事她都無從反駁,唯有用時過境遷來搪塞。
“可是現在咱們都長大了不是。”
衛庭煦的手順著甄文君的手臂滑到她肩頭, 並不在意她的話, 繼續說道:
“我腿腳不便, 妹妹可否扶我一把?”
牢牢護住胸前的手顫了一顫, 這麽正經的請求理由甄文君如何拒絕?
可是轉念一想, 衛庭煦跟她親近有何不好?多少人想要到她身邊, 堵上性命都不可得,她豈能讓這點點臉皮上的小事成為阻礙?
甄文君慢慢轉過身, 坐在池邊的衛庭煦如夢如幻, 看得不太真切。
衛庭煦雙手搭在她肩頭,有點兒艱難地慢慢往外挪動身子, 十分相信甄文君會接住她。在她身子就要下墜那一刻甄文君趕緊將一直護著羞恥的手張開, 雙臂一撈撈住她的腰, 將她穩穩當當地抱入懷中。
兩具柔軟滾燙的身子僅隔著一件單衣相貼,胸峰相觸,無意間實打實地上下一錯。甄文君感覺她心尖被用力磨了一下,難受又酥麻。交錯的軟峰漸漸綻放出毫無防備的細嫩,這種感覺非常奇特,連帶著身子也有意料之外的變化, 讓她心裡暗暗叫苦。
為了穩住平衡, 衛庭煦雙手從扶改圈, 圈住甄文君的脖子, 慢慢滑進熱泉內,穩穩地坐下。
“謝謝。”衛庭煦發梢浮在泉水之中,抬手去解衣衫的搭扣,甄文君鎮定地將目光移開,慢慢遊向別處。她打算遊個來回就撈衣服走人,顯得不太唐突或小家子氣。
“妹妹力氣倒是不小。”衛庭煦說話間將浸透的衣服放置到了岸邊。
“以前和阿父在山上生活總是砍柴做飯,後來跟了養父也都是乾些苦力活兒。其他沒學到多少,力氣總是有的。”甄文君發現自己已經能夠信手拈來地撒謊。
身後也傳來劃水聲,甄文君有點詫異地偏過頭,“咦”了一聲。
明白甄文君疑惑何事,衛庭煦修長的雙臂向前推再悠然往兩側舒展,自如地在水裡遊動:“妹妹是在好奇我雙腿已殘如何能夠遊動。我無法行走,平日裡活動依靠四輪車或者小花,只有在水中方可自己掌控方向。靈璧在池中撒入了些海鹽,不僅能夠增白潤膚,更重要的是能加大浮力,讓我遊得更自如。只不過少了雙腿終究是差了點勁兒,頂多只能遊一程。腿剛壞的時候我不服輸,偏想要憑借自己的力氣遊得更遠些,最後嗆了水差點兒淹死,幸好小花及時將我撈了上來。”
小花。
衛庭煦這麽一說甄文君才想起來,小花退下去了,雖說有暗衛在暗中保護,可沐浴之時他們豈敢偷看?
所以說,現下在這靜謐的熱泉之內只有她們兩個人。
一個想法瞬間在甄文君腦海中浮現。
衛庭煦遊到了熱泉的那頭,雙臂橫著撐在池邊,已經濕透的長發貼在她聳起的蝴蝶骨之上,纖弱的身軀毫無防備。
這是殺她的好時機。
殺機一起,甄文君頓時心跳加速。
沐浴之時衛庭煦少了防衛之人,而甄文君也沒料到有此機可乘,金蟬刀片放在池邊的腰帶裡,否則她大可悄聲遊過去一刀割開她的喉嚨。不過,即便金蟬刀片不在手中她一樣能徒手殺了衛庭煦。以衛庭煦之體弱,只要將她腦袋按入水中,甄文君有把握讓她根本來不及呼救便溺斃於此。
小心翼翼地踏在池底,甄文君雙眼眨也不眨地向衛庭煦而去。過去的一年中江道常教導的陰策暗術已經刻在她的骨子裡,如今的她可以裝乖扮巧也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危險的刺客。
就在她離衛庭煦只有三步之遙,她已抬起手臂伸向獵物後脖子的時候,獵物像後腦長了眼睛似的忽然動了肩膀,驚得她停住了動作。
“你瞧見我脖子上這道傷了嗎?”衛庭煦摸著脖子處那道被水汽蒸得鮮紅的傷口,沒有轉身,“這些年想殺我者近千,沒有一個人能成事,全都先我一步去見了閻王,你可知是為什麽?”
甄文君喉嚨發乾,將手放了下去,後退一步,沙啞著嗓子回道:“因為姐姐厲害。”
衛庭煦笑了一笑,道:“可知我為何費盡心思培育這滿院的反季樹林?你只看見鬱鬱蔥蔥枝繁葉茂,可知道茂密之下能藏多少暗衛?無論我行走在外或是入室就寢,甚至沐浴之時他們都寸步不離,若是些歹人想要趁機害我性命恐怕是打錯了算盤。”
甄文君眼珠轉動不聽,浸在多熱的泉水中都覺得通體生涼。
“對了,你還記得我送你的‘包羅萬象’嗎?我有一摯友自小喜歡專研些暗器機巧,那‘包羅萬象’便是她造的小玩意兒。她知道我有家業在陶君城,經常要來此處短住,曾來我這小院子裡走過一遭,為了我的安全在院中設下許多機關陷阱,比如這熱泉……”衛庭煦的手從脖子轉移到池邊別無二致的石頭上,“這塊石頭看似平常,但只要我輕輕一按,除了我腳下這小小一塊容身之地外,池底其余地方便會萬箭齊發!”
甄文君心裡一哆嗦,險些腳底打滑摔入池中。
衛庭煦回頭,烏黑長發一縷縷散在妖冶的臉龐上,唇紅齒白卻像隻恐怖的女鬼,嘴角一扯放輕了聲音,像在呢喃,每個字都吹進甄文君的心底:
“想要算計我的人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便會被射成篩糠。”
熱氣在兩人之間蒸騰不停,甄文君像一尊僵化的石頭,半晌未動。
衛庭煦呵呵笑了起來,遊過她的身邊,頭髮從她的手臂搔過:“文君妹妹別擔心,你是我的恩人,不是歹人。”
事到如今甄文君強自鎮定地笑道:“姐姐多心了,見姐姐總是腰酸想要來給姐姐按摩一下。如此,我還是先回去了。”
顧不上對方會不會相信這種借口,甄文君遊到岸邊,撐起身子“嘩啦”一聲破水而出,拎起衣服迅速裹緊身體。
“姐姐先泡著,我在外面候著你。洗好了便告訴我,我再來……抱你出來。”
衛庭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用了,你泡好便早些回去歇著吧,一會兒小花會回來。”
“那,我走了。姐姐早點歇息。”
“嗯。”
甄文君赤腳踏在溫暖的青石上,快步往前走。衣衫不注地往下滴水,在乾燥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和水痕。
出了熱泉,寒冷的夜氣灌進她的腦子裡,將潮濕和恐懼感吹了個大半,這才停下腳步。
她動了動冰涼的腳趾,聽著從耳邊傳來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她抬頭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樹林,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看,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倒豎。
這是衛庭煦在疏漏之後的虛張聲勢嗎?不,衛庭煦敢住在防衛如此松散的院落,不僅有小花和暗衛守衛,更有一院子的機巧相護,這的確說得通。方才她的字字句句分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靠近。
甄文君曾經跟隨江道常學習暗殺的技巧,行走無聲連最機警的飛禽都難發覺她的行蹤。衛庭煦竟心細如發到這種程度。
回到房內將門合上,確定屋內只有她一個人後才敢稍稍放下心防,鑽入床中拉起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不停地顫抖,想要將所有緊張和恐懼都從身體中驅散。
阿母,怎麽辦,我可能鬥不過這個人。我殺不了她,她比我厲害太多了。
如果我無能為力……如果我救不了你……你會不會怪我?
甄文君將臉埋進被子裡,一個人無聲哭了許久,忽然掀開被子跳出來,將靈璧先前送來的點心端過來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壺,又打了一套阿母親傳的拳,吸了吸發紅的鼻子,身體總算重新熱了起來,連帶著腦子也逐漸活絡。
冷靜下來,不要害怕。
阿母一直教導她不能半途而廢。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越是身陷險境就越是要鎮定應對。
既然衛庭煦手段高明城府頗深,那麽就要動腦子別和她正面交鋒便是。江道常也曾經教導她,深入敵陣,面對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之時一定要智取,該屈時便要屈,這才能彈得更高。
衛庭煦是一位穿著厚重鎧甲的嬰兒,她的機關、暗衛和寸步不離的小花就是她的鎧甲,只要將鎧甲一片片地剝掉,想殺她並不難。問題是如何剝去鎧甲?那自然便是為她所用,成為她的左膀右臂,至親至信之人。
甄文君凝視著包羅萬象上浮現的夜空,腦中飛快地思考著:想要接近衛庭煦必定需要真心實意地為她賣命,讓她看見自己可用的能力。對於這幫在亂世之中爭鬥的人而言,誰能為其爭取到最多的利益,她便會將誰留在身邊。
對甄文君而言要想成為一名出色的謀士,最困難的並不是能力,而是時間。
衛庭煦若要用人定要觀察很長時間,不然不可能輕信。
甄文君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她和謝家斷了聯系,若是一直無法把已經到衛庭煦身邊的消息傳出去,她阿母肯定會有危險。
當初易容的阿椒告訴她,謝家會在陶君城內布下暗樁,一旦她成功到達衛庭煦身邊後找到機會便去尋那暗樁,留下消息給謝家,謝家自會安排下一步計劃。
只是這暗樁只有十五日的時效,一旦事發,若是十五日之內她無法和謝家的人取得聯系,他們便自動認為阿來已死,她阿母也無法活命。
眼看十五日的時間已經過去兩日,雖她行動無礙想要出門便出門,可是靈璧一步不離地跟著,聯系暗樁的話肯定會被發現。
她要想個利落的手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