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梟最近在長身體, 能吃能睡, 要不是清晨的時候腿抽筋痛醒,她根本都沒發現阿婆不在身邊。
“是不是她早起去院子裡了?”甄文君迅速走出臥房往院內走去, 這非常時期阿母要去什麽地方不會一聲不吭, 說不定是睡不著起得太早了。
“我已經去找過了, 沒見到阿婆。”小梟道, “而且她不是第一天這樣了。”
甄文君停了下來:“不是第一天這樣?哪樣?”
小梟說這些日子她老是抽筋痛醒, 好幾次醒來的時候阿婆都不在身邊。她去找了好幾回, 有時候阿婆在院子裡有時候跑到街上去了,過去跟她說話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完全不認識她, 還要動手打人。但是這種症狀持續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像睡著了似的, 小梟便將她扶回房去。
甄文君難以置信:“你怎麽從未說過?”
“阿母每天都這麽忙, 早出晚歸我都見不著你。而且阿婆也說了不讓你知道。”
甄文君一直在中樞活動, 和步階二人在暗中招募謀士。她的威信尚且不足,上次那燕行名士她和衛庭煦誰也沒能得到,據說被樊縣的一位侯爺征走了。各路諸侯都進入到緊繃狀態,她這種無權無勢之人都嗅到了異樣的氣息,何況諸侯們。大家都在暗暗豐滿羽翼掠奪人才,甄文君更是不能浪費一丁點兒的時間。
這些日子她的確很忙, 忙到沒有時間督促小梟習字練拳, 加之寒症未除乾淨且身上有傷, 堅持了一整個白天, 披星戴月地回來渾身疲憊,沐浴之後便直接睡了。阿母知道她勞累,覺得自己不過是夢行症便不讓小梟告訴她,不想讓她分心。
“你說阿婆會自己走出去,性情大變還要打你?”
小梟點頭。
“這不是夢行症。”
小梟愣住。
“你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跑更不要出府!”甄文君往小梟腳前的地面上一指,小梟便不敢動了。阿希步階和朱毛三在汝寧都沒地方住,全都住在卓君府,也方便她們商事。阿月阿巧還有幾個家奴都是李延意的耳目,甄文君從來沒指望過她們。將步階他們叫了起來,幫忙去找阿母。
已經入秋的汝寧清晨冷意濃,甄文君找了一大圈沒有找到阿母的蹤影。冷風吹得她咳嗽不止,後背傷的痛感也越來越清晰。
“女郎!”步階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遞上一片竹片,“女郎,回去吧,別找了。”
甄文君接過竹片,掃了一眼之後氣得幾乎咬碎牙關,用力一捏將其捏斷。
今日沒有早朝,甄文君還是穿上了官服來到大理寺門口,大理寺卿林奇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
“甄將軍,得罪了。”林奇讓人將她捆起來。
兩名士兵上前要為她戴上鐵烤,甄文君抬手就是一拳,將那人打翻在地鼻血橫流。
林奇大叫一聲:“大理寺門前豈容你放肆!綁起來!”
“喏!”
甄文君絲毫不將這些蝦兵蟹將們放在眼裡,林奇都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只見她身形一晃,士兵們紛紛慘叫倒地。
林奇:“你……”
甄文君道:“讓天子來見我。”
“狗膽包天!天子豈容你呼來喝去!”林奇這句話過後理應跟上的是叫人將她拿下,但能使喚的人已經被她揍翻,無人能將她拿下。
林奇幾乎不敢和她對視,只怕下一秒就會被她打成肉泥。
就在林奇進退兩難之時,廣少陵率追月軍殺到,一百位手持武器的士兵將她圍在其中。
甄文君依舊不將她放在眼裡,廣少陵上前道:“將軍,請您到大理寺司中等待。大理寺乃是中樞要地,將軍想要家人平安的話還是不要胡作非為,否則對誰都不好。”
廣少陵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目光中也是盡在掌握的篤定。
甄文君冷笑一聲,也不扭捏,將雙臂合在一塊兒,抬起對著廣少陵。
“來啊。”廣少陵目光一刻都沒從她身上轉移開,“幫將軍上鐐銬。”
重重的鐐銬將甄文君的雙手雙腿都銬了起來,她拖著沉重的鐵烤走了進去,林奇和廣少陵跟隨在後,厚重的木門轟然合上。
大理寺司內除了關押要犯的牢房外,還有死牢。
死牢沒有任何窗口沒有任何光,整整二十四個時辰甄文君沒吃過一粒米飯喝一口水,被捆在十字木架上。
廣少陵將牢門打開,持著火把進來時,突然而來的光亮刺得渾身是血的甄文君睜不開眼。
“我阿母在哪裡?”
廣少陵將火把往後一舞,甄文君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牢房之外站的人正是她阿母。
“阿母!”甄文君大叫一聲,聲音在死牢中回蕩,阿穹肯定能聽見,卻沒有應她。
火光的映照下阿穹愣愣地杵在原地,沒有任何表情,雙眸內毫無神采,就像兩個黑漆漆的洞。無論甄文君怎麽叫怎麽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別費勁了將軍,她聽不見。”廣少陵將火把插好,阿穹被帶走了。
“李延意要做什麽?”
“將軍,屬下要提醒你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辭,不可直呼陛下其名,否則是大不敬之罪。”廣少陵走到刑具架前,“大理寺在追查將軍私藏糧草一事,想要請將軍回來問幾句話。”
“私藏糧草?”甄文君也不藏著掖著,“我所有的田都在宿渡,宿渡的田歸私人所有,何來私藏一說?即便我將整個宿渡買下來也是光明正大的買賣。只不過是想要威脅我罷了,何須拐彎抹角?還是說李延意是個縮頭烏龜,不敢來見我?”
廣少陵取下皮鞭揚手就是一鞭,重重地抽在甄文君的肋骨之上。皮肉被鞭撻的聲響在空蕩的牢房內格外清晰。
衣服被抽破,新傷口和另一道同樣血淋淋的傷口重疊著。甄文君忍著劇痛沒有吭聲,廣少陵在同一處再抽一鞭,抽得她肋骨血肉模糊。
甄文君渾身一顫還是沒發出任何聲音,更不用說求饒。
她死死地盯著廣少陵,仿佛能用眼神將她生吞。
“將軍的確是硬骨頭,屬下知道,就算再抽一百鞭都未必能撼動將軍。將軍是硬骨頭,可你阿母年事已高,恐怕沒法子和你一樣硬扛吧。”
“若是要汙蔑我治我謀反之罪的話大可直接取我性命,何必要審?”
“不,將軍大概誤會了,屬下並不是想審你。只要將軍肯合作,將軍和將軍阿母的性命自然無礙。”
廣少陵靠近甄文君說了這番話,甄文君看了她半晌,抬了抬眉峰大笑起來:“李延意就只有這點本事了嗎?”
廣少陵呵呵冷笑,讓人將甄文君的手指掰開:“聽說你阿母少了三根手指,作為她的女兒,你不想和她一樣吧?”
甄文君瞪著她。
“讓衛子卓單獨來大理寺司。你親自寫下血書或是割一根手指送過去,你可以選擇。”
汝寧城門口。
步階和朱毛三低著頭往城門口走,聽見士兵讓出城之人出示戶籍符,一一檢查過後才放行,沒有戶籍符的一律扣押。
步階和朱毛三急忙回來躲回巷子裡,小梟和阿希還有輛馬車正在此處等他們。
“怎麽樣了!”阿希問道。
步階搖搖頭:“恐怕出不去。”他指了指天上悄聲說,“那位蓄勢待發了這麽久總算等到了能威脅女郎的機會,要不是咱們跑得快的話卓君府已經被端了。他們是不會讓咱們出城的。”
“不能偽裝出去嗎?”阿希問道。
小梟也有些興奮:“對啊,阿母教過我易容術!雖然沒阿母那麽厲害但糊弄一下還是可以的!我可以幫你們易容!”
朱毛三大喜:“咱們小梟這般聰慧,居然還會易容!”
步階按住躍躍欲試的小梟:“先別衝動,出城需要戶籍符,咱們在汝寧的所有戶籍都掛在蕩寇將軍之下,符上明擺一個‘甄’字,騙不過城衛。”
小梟和阿希互看一眼:“那怎麽辦?”
朱毛三“嘶”了一聲:“咱們不是還有兩百兄弟?大不了糾集過來拚個你死我活!我老朱一定護你們出城!”
“朱兄,現在不可莽撞,女郎讓咱們離開汝寧就是為了保咱們性命,不要落入敵手在關鍵時刻讓她分心。”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要怎麽做!”朱毛三最受不了婆婆媽媽的事兒,在他看來所有的阻礙都不是問題,打一架就行,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勝利者。
步階也有些煩,他注意到金吾衛的巡邏頻次變高了,若是被他們發現只怕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
“大家上車再說。”步階道。
“還能走哪裡去!要是回去的話不是更可能被抓到嗎!”朱毛三不肯上車,拉著步階質問。
步階衣服都被他扯歪了,無奈地再勸他。朱毛三勸不聽,就是覺得步階在浪費時間。
兩人在馬下僵持,阿希見金吾衛越走越近心都快跳出來了,都什麽時候了自己人還撕扯個屁!
小梟大怒飛起一腳踹在朱毛三的屁股上,朱毛三毫無防備之下被小梟踹得往前蹦躂了好幾步,差點兒摔倒。
“別和文升叔叔吵啦!你這個豬頭!”小梟指著朱毛三,“快點上馬車!我阿母說了,她不在一切聽文升叔叔的!”
朱毛三被她這麽一踹也沒生氣。他已經五十歲這輩子沒娶妻生子,偏偏又特別喜歡小孩,打從第一眼見到小梟就覺得這孩子古靈精怪,操著一口不正宗的大聿話,特別可愛。平日裡朱毛三很寵愛她,成天給她買這買那,只要小梟說的話他一定聽。這會兒小梟一喊他立即投降,乖乖聽話地第一個上馬車。
步階向小梟比了個大拇指,小梟嘿嘿笑。
四人上了馬車,還沒行兩步就被金吾衛攔了下來。
“裡面是什麽人!”金吾衛士兵質問駕馬的步階。
“這是萬泉坊的馬車。”步階回答得小心翼翼。
“下來!”金吾衛喝令道,“將馬車布簾打開,下來!”
步階猶豫了片刻,沒有掀布簾,自己走了下來。
金吾衛上前一把將他推開,十多位士兵將馬車團團圍住,抽出兵器指向馬車。
事到如今車內的朱毛三和小梟都拿起了武器,打算和金吾衛死拚到底,阿希則被這陣仗嚇得瑟瑟發抖。
“馬車裡面的人出來!”
金吾衛的喊聲剛落,一輛奔馳駿馬火速而至,馬上的青年大聲道:“誰敢動我左家人!”
金吾衛紛紛抬頭,步階也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見馬上之人雙眼放光!
“左家?”金吾衛自然知道左家乃是天子最親近的世族,他們奉命捉拿甄氏同黨壓力頗大,可若是得罪了左家人也是吃不了兜著走,說的話也客氣了幾分,“公子可否驗明正身?”
馬上之人將左氏的戶籍符丟給金吾衛,金吾衛一看的確是左家的,亦有士兵小聲在他耳邊道:“此人名堃達字季永,的確是左家人!校尉怕是抓錯了人。”
金吾衛點了點頭,向左堃達抱拳,留下一句“得罪了”,帶兵撤離。
“多謝季永了!”步階感謝不已。左堃達微微一笑,有點兒落寞道:
“即便我當諸位是朋友,我亦姓左乃是左家人,你我並不同路就不遠送了。今日送各位朋友出城算是盡最後的情誼,他日若是戰場相見左某定不會手下留情!”
步階眼中含淚向他抱拳,左堃達調轉馬頭飛速離開。
廣少陵從牢房裡走出來,將血書卷了起來,遞給身邊的追月軍士兵。追月軍士兵拿了血書後悄聲消失。
廣少陵將火把從牆上取了下來,無奈道:“阿歆女郎這些日子去了什麽地方,陛下萬分著急,幾乎將整個汝寧城翻過來。女郎心知肚明卻一直未現身……”
阿歆垂著眉目:“你這是在怪我?”
“在下不敢,在下只不過不忍陛下飽受相思之苦。若是女郎得空還是去見見陛下吧。陛下染了寒症一直都沒好,咳喘日益。禦醫去看過了吃了許多藥都不見效,想必是只有女郎才能治愈陛下。”
阿歆沒順著她的話回應,反而警告她:“她是我妹妹,你若是再傷她半分,我定不客氣。”
廣少陵也不退縮:“在下是奉命辦事,女郎還是別為難在下的好。”
阿歆沒再說話,離開了。
廣少陵氣憤不已,衝到地面上質問大理寺司的人:“如何讓不相乾的人進來?!”
她本可以直接砍了甄文君的手指,卻在關鍵時刻被阿歆攔了下來。
林奇冷言道:“她拿著天子的符牌,別說大理寺司了,就是穿梭在整個禁苑又有誰敢攔她?廣校尉又作甚來尋老夫晦氣。”
廣少陵乜了林奇一眼不再和糾纏,提著劍迅速將自己的馬給解開。
眼看阿歆就要再次消失她必須快點追上去。
不知道她究竟為何這麽長時間沒出現,也對她所想不感興趣,廣少陵需要的做的就是快點將她勸回天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