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幾乎是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那所謂神仙肉究竟是什麽東西。那肉塊上面充盈靈氣,所以肉不易腐,老五是木靈根,身體天生比其他靈根更能保有生機和靈氣,所以那神仙肉十有八九就是從老五身上刮下來的。
辛秀怒火中燒,嘴裡罵了這麽一句,恨得想立馬出去大殺四方,把那該死的什麽護法連帶著它主子天王菩薩全都片成肉片做個火鍋燙了喂狗。
也許是聽到她的聲音,老五睫毛顫了顫,緩慢而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若是換成一般凡人,雙腿被剃成這個樣子,就是流血都要流死了,但他們修了幾年仙,總歸是厲害些,死不至於,可半死不活那是一定的,所以老五顯然是神智不清了,一雙眼睛睜開,沒有半點神光,好一會兒對不到焦。
辛秀暗悔怎麽沒有求白妃師叔多給點甘露,托起他的臉問:“老五?是大姐,看看,還認識我嗎?”
老五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喊了大姐兩個字,又神智不清地露出個難看的笑容,帶著點委屈,好像小孩在外被欺負了見了長輩的模樣。
辛秀將他放下來,裹住他的腿,“放心,大姐來了,這就帶你走。”
老五眼神渙散,還強撐著啞聲想說話:“……護法……厲……害……小……”
辛秀:“行了,我知道,閉眼睡覺。”
老五不知道是太聽話還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安靜地閉上了眼睛。他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纖細,辛秀一把將他背起來。
她離開地牢時,那幾個妖怪小卒已經喝高了,紛紛趴在了地上,只有一個妖怪還在那搖頭晃腦哼哼什麽。他們大約是作威作福慣了,沒有遇到敢來招惹他們的人,所以才這麽隨意,沒有半點警惕心。
辛秀來時沒想過殺他們,但現在改了主意。她暫時放下老五,拿出許久沒用過的刀。
這從師父那拿來的刀,她從前多是用來烤肉殺魚之類,如今拿出來,隱約好像還有一點點燒烤味。辛秀就提著這燒烤味的刀,悄無聲息走到那幾個醉倒的小妖怪身後,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全都剁了兩截,好幾顆腦袋落在地上後就變成了原型,是幾個黃鼠花雞。
刀上那點隱約的燒烤香,被血腥氣覆蓋。
收回刀重新背上老五往外走,“大姐先收點利息,等日後再打到他們老巢,一個個算帳。”
辛秀平時不忍氣,要是忍了,他日定要加倍討回來。
背著老五走在護法殿,撞上一個提著盒子往這邊走的男人,男人一見她背後的老五,馬上就要張口大叫,辛秀一腳踢上他的嘴,將他踢倒在一邊。男人手上那盒子一下子也撒了,露出裡面的空盤子和好幾把小刀。
辛秀原本都走出去幾步了,瞧見那小刀和盤子,立刻明白,這人大約就是去剔老五的。腳下一轉又折回來,踩住那男人的臉,盯著他的眼睛和他對視。
她的眼睛是黑色,但是現在正慢慢地透出點瑩瑩的碧綠,讓她的面容看上去有兩分妖異。辛秀感到雙眼發熱,自然而然有種明悟,將靈氣匯聚到雙眼,她望著那男人,見他目光放空,便開口道:“把那邊的刀子拿起來,剔掉你自己手上的肉。”
男人果真拿起刀開始片肉。
辛秀尋了個方向離開,心道,師父這是給她好大一個驚喜,眼睛失明一次後竟還因禍得福了,不僅能直接看穿那些小妖真身,還能迷惑凡人,就是不知道對道行深一點的妖怪有沒有影響。
知道自己的眼睛如今還能這麽用後,辛秀找到護法宮裡兩個護衛,迷惑他們,讓他們趕著護法宮裡的馬車,就在那些守門護衛的眼皮子底下將她送了出去。
辛秀帶著個傷號,多少還是有顧慮,沒有在這裡多停留,直接將自己的飛車二代拿出來,飛過這片疫區。
先前她過來時,路邊就有很多廢棄村落,辛秀找了間還算乾淨的青磚瓦房,把老五安排進去,又把熊貓叮當放出來給自己打下手幫忙,先給老五處理了腿上的傷。
他這腿,應當是被人砍斷了,沒有了腳,腿上的肉以後還能長起來,但這腳……恐怕和老二的手臂一樣,暫時是沒辦法了。
像這樣的肢體殘缺,原本的肢體已經沒了,如果硬裝上不合適的肢體,恐怕對修行有礙,四肢本是相連,靈脈也是相連,不是隨便什麽都可以配上。
若非如此,她會挨個去把那護法麾下一群妖魔鬼怪和走狗的腿全都斬下來,一雙雙給老五試,看他喜歡哪一對就裝哪一對。
辛秀處理完傷口,看著弟弟那張慘白小臉,越想越生氣,氣到走去廚房砍了一頓柴,大腿粗的柴砍了個十八截十二塊,這才略消了消氣,抱著柴塞進灶膛做飯。
不管怎麽樣,先等人醒了,吃點東西恢復些體力。
老五醒來的時候,感覺陽光有一點刺眼,他恍惚看了一眼窗戶,那窗戶大開,外頭一棵樹葉子油綠,枝頭上還站著兩隻鳥,正歪著腦袋往裡瞅,發出啾啾的叫聲。
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遲鈍地一扭頭,瞧見床邊的小桌上坐著個人,抱著個碗在嗦面條,香味非常濃鬱。
老五下意識開口說:“好香啊……是鹵肉面……”
然後他才看清了那是大姐,同時記憶回籠,想起之前昏過去之前,好像是見到大姐了。他還以為是做夢,大姐怎麽會找到這裡來呢。
辛秀敲了敲碗,老五看著她,眼睛一熱,忽然眼淚就湧出來了,哽咽地喊了聲:“大姐。”
辛秀放下碗:“哭什麽,想吃我馬上給你下一碗就是了,還有鹵蛋。”
老五都在這躺三天了,她守著他順帶鼓搗了不少吃的。要治愈心靈上的傷害,肯定要用好吃的,瞧他被人關在那,肯定也沒什麽吃的。
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面,老五的眼睛還是紅的,辛秀翹著二郎腿在床邊等著,見他吃完了,才丟下手裡的桃核,靠著桌沿和他聊天:“說說,你這是怎麽回事?”
老五的任務是在人間救活一百人,辛秀雖然覺得不容易,但也沒想到他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淒慘的模樣。
“你出山時,景成子師叔沒給過你什麽救命寶貝嗎?”
老五低頭:“師父給了我一枚生機丹。”這丹藥是給他救命用的。
辛秀其實是知曉的,蜀陵那麽多師叔師伯,他們教徒弟的方式各不相同,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師父申屠鬱那般護犢子,她有點什麽事就馬上趕來給她撐腰,順便給她各種法寶怕她路上被人欺負。
她師父這樣是極少數,大多數師父都並不會去管徒弟入世後會遇到什麽,更沒有什麽遇到危險發信號求助找長輩幫忙救命的機制。她們那麽多的師兄師姐,哪一個沒經歷過磨難,隕落的蜀陵弟子也不在少數。
這一次,她若不是恰好過來管了這閑事,老五說不好就要死在這裡了。
辛秀:“所以,我猜那生機丹,你肯定不是自己用,給別人用了吧?”
老五乖乖點頭:“嗯,我遇上一個身患惡疾的少年,我的醫術還不行,救不了他,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所以給他了。”
辛秀一點都不意外,老五就是這種性格。
“那你是怎麽被那泥龍護法抓住的?”
這回老五沉默了,好像難以接受,別過了頭。
辛秀踢了踢床沿:“說。”
老五仿佛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拽著身上的被子,看著特別像辛秀見過的鄰居家小胖子,那小胖子每回惹他媽生氣,被數落的時候就是這種神情。
“我到了這裡,發現這裡有瘟疫肆虐,就留下來想救人,我配了暫時抑製病情的藥方,但是發現要根除,需要先除掉這裡的疫鬼……大家覺得殺了疫鬼,會惹來更大的災難,不肯聽我的,後來他們見我用生機丹救了小佟,就要我用同樣的辦法救他們的親人,可我只有一枚生機丹,沒有辦法,他們便覺得我是故意不肯救人。”
老五想起那些瘋狂的人,他們發現哭求無用後,就走上另一個極端,對他舉起了刀。
‘他會仙術,不是神仙嗎,我聽說那些傳說裡,神仙肉吃了長生不老,肯定也能治病!’
‘怕什麽,反正都是要死,既然他不肯救我們,我們就自己救自己!’
曾經憨厚笑著喊他神仙,請他去家裡吃飯的漢子為了妻兒;曾給他送過瓜果,聲稱要給他建個小廟供奉讓他哭笑不得的年輕人……在疫病和死亡的威脅下,為了自己和親人能活下去,在有人領頭的時候,一起站出來對他舉起了刀。
辛秀:“你不要告訴我你打不過他們。”
老五:“……他們太過瘋狂,我要是對他們動手,一定會死人。”
辛秀:“所以你站在那讓他們打?”
老五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跑了。”
只是,他當時受了傷,沒走遠,遇上最開始讓他借宿的好心老婦人。老婦人悄悄把他帶回家,說讓他暫時躲在家裡,結果卻叫上人偷襲,砍掉了他的雙腿。如果不是小佟把他帶出來,他可能在那裡就被他們吃掉了。
真是好一出貪心不足,恩將仇報。哪怕辛秀自己出門在外,不知看過多少這樣野蠻荒誕的事,到今日她還是會為了這種事憤怒。
辛秀聽得面無表情,問:“最後你又是怎麽被那什麽護法抓住的?”
老五:“他們砍了我的雙腿,染了疫病的人就痊愈了,他們擔心我報復,將此事報給了金剛天王菩薩廟。”
之後那些吃人妖怪當然就是過來把他抓住,真把他當做神仙肉論片給賣了。
辛秀聽吧,點點頭站起來。
老五忙道:“大姐,你、你去做什麽?”
“去給你買一架輪椅,順帶找個人來照顧你。”
見她生氣,老五什麽都不敢多說。
天將將黑下來時,辛秀才端著一把木質輪椅回來,身後還跟著個忐忑的少年,朝床上的老五努了努嘴,“怎麽樣,這個是你說的神仙嗎?”
那忐忑少年,正是辛秀之前在護法宮旁邊順手救了一次的少年,也恰好是老五口中的小佟。
兩廂見了面,都是喜出望外。
辛秀坐在一邊,等小佟高高興興和神仙哥哥說完話出去,她才語氣隨意地對老五道:“你的任務是救活一百人吧,是不是已經救活了十幾個了?”
老五點頭。那十幾個,幾乎都是那些吃了他的肉痊愈的人。
辛秀淡淡道:“那你這任務可能清零了,重新開始吧。”
老五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忽而瞧見她鞋面上一道鮮血痕跡,眼睛慢慢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