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發現越往南走,這一片的口音她慢慢能聽懂了,和她最開始穿越過來時所在的辛家那一片口音比較像。
與此同時,附近城鎮裡出現了靈照仙人廟。這兒有祖師爺的廟,不就代表著這是祖師爺的地盤嗎,祖師爺罩著的地方,四舍五入她這也算是到了蜀陵自家地盤了。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
與她之前走過的一些地方比,這邊更富裕熱鬧些,哪怕是尋常村落,也能看見青磚瓦房,和更北邊那些只有黃泥稻草糊牆的村落不說天差地別,也是差距甚大。
辛秀牽著騾子進城,這隆冬時節,路上沒有多少行人,尤其是黃昏了,哪怕在外做事的人都已經下工歸家與親人團聚,一同圍著火爐吃飯說話。夜色長街中,家家關門閉戶,只有兩三家客舍食鋪開著小門,橘黃色的燈光從裡面透出來,映在雪地上,在雪夜裡透出一股融融暖意。
辛秀嗅著食鋪裡傳出的香味,收起落了雪的傘,拂掉肩頭幾片雪花,撩開布簾子進店去。
店內有兩三桌客人,各自桌上放著小爐子,爐上咕嘟嘟燉著熱菜,白煙嫋嫋,給屋內帶來許多熱氣。辛秀一嗅就知道這是燉的牛肉,走上櫃台去點菜。
“今天除了牛肉,還有新鮮的黃魚,澆油炸酥魚,客人要不要來一個?”
“好啊,有沒有什麽新鮮小菜,再一盤小菜。”
“好嘞,您先請坐稍待,菜馬上就上。”
辛秀出門來遇到的大多數生意人,尤其是旅店客舍食鋪這種地方,老板都是和氣的人,見人說話先三分笑,哪怕辛秀剛進門的時候聽到老板娘在和丈夫吵嘴,吵得眉毛倒豎。她往這一站,老板娘也能立刻露出笑容來招待她。
點起菜有商有量,她要是對菜色不滿意,還能和店家說,店主人給她商量著怎麽做,不像是出門吃飯,更像她從前回家,和老媽討論晚餐吃點什麽。和現代越來越專業的各色店鋪比起來,多了很多淳樸的人情味。
辛秀找了個避風角落桌子坐了,熱情周到的老板娘給她端來暖身的熱茶,隨口寒暄幾句。
“外面雪下的這麽大,可冷吧,快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這麽晚出門不好找住處,我家也兼做客舍的,後面一排屋子都可租給客人,客人要有需要,盡管隨時喚我。”寒暄之余不忘記拉生意。
小火爐端上桌,冒著熱氣的飯菜擺上,辛秀又招呼老板娘給她上一壺酒。
要說這時代的酒,真是度數不高,這種普通小店裡也沒什麽好酒,也就喝個味兒而已,她要酒,不過是突然想起那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於是湊趣應個景。
在她原來的世界,這個時間,差不多是要過年了的,但在這裡,他們不興“過年”。那麽廣闊的地域和不同國家,語言文字都不統一,風俗更是各不相同,辛秀習慣的各種節日,這裡十有八九都是沒有的。
到了這種時候,辛秀就難免生出一點天地之大,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寂寥。
不過等燉得酥爛的醬味牛肉熱騰騰吃進嘴裡,那點寂寥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光顧著感歎好吃了,這麽好吃的牛肉,可遇不可求,畢竟不是每個食鋪的食物都合她的口味,有些地方就是水煮菜,半點調料沒有,完全吃不下去。
正吃著,辛秀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大喊,“救命啊,有鬼!”
“有鬼!啊——”
她扭頭,發現屋內其他人都習以為常,瞄一眼門就繼續吃自己的。
老板娘拿著把掃帚過來,笑著和辛秀解釋道:“是個瘋子,遭了鬼迷心眼,每日黃昏後關都關不住,跑出來在街上大喊大叫,客人不必理會。”
說完她就提著掃帚氣勢洶洶出去罵了一頓,讓那在門口大喊有鬼的男人趕緊滾遠點,別在這嚇人。辛秀聽著老板娘罵街的聲音,端著碗出去瞧了瞧。
那是個嘴歪眼斜的男人,大張著嘴,手腳扭曲顫抖,最惹人注意的就是他裸露的胸膛上,一個猙獰惡鬼圖案,仿佛會動一般,看著很有些嚇人。
見人喊著有鬼,顛兒顛兒走了,辛秀好奇問:“老板娘,剛才那人胸口上什麽東西?”
老板娘聽她不害怕,還很有興趣,便和她講了講。
“那是我們這裡一個有名的流氓癩子,從前好的時候就不做好事,後來他往仙人廟想偷東西,就被仙人廟裡那惡鬼給迷了,變成這個瘋傻樣子,那惡鬼上他的身,才讓他身上出現了那些古怪可怕的圖。”
辛秀:“仙人廟裡的惡鬼?仙人廟是什麽仙人廟?”
老板娘:“靈照仙人廟啊,哎喲,那仙人廟以前很靈驗的,可惜後來有個被惡霸欺壓的讀書人在裡面吊死了,那裡就開始鬧鬼,有人進去就要倒霉,不是丟錢就是平白摔跤,慢慢大家也不敢進去了,隻好廢棄那裡,又在另一邊新建了一座仙人廟。”
辛秀:祖師爺的仙人廟給個惡鬼鳩佔鵲巢了?
那她一定得去看看。
吃完飯她就按照老板娘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廢棄的仙人廟。說是廢棄,其實看著也還挺整潔的,尤其是推開門後,那裡面好像有人整理打掃一樣乾淨,甚至祖師爺的雕像前還燃了香,擺放了鮮花供果。
和她想象中被惡鬼佔據的破落仙人廟不太一樣啊。
騾道士不高興地念叨:“你是看到點不平事就要管嗎,大冷的天還跑這種地方來抓鬼。”
“誰跟你說我是來抓鬼的。”辛秀一把將他推進廟裡,“你先探路,看有沒有危險。”
騾道士:“……這點鬼氣,就是個小鬼,連那怨女鬼都趕不上。”
辛秀於是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她先給祖師爺上了個香,畢竟是爺爺。然後她環顧四周,笑道:“哪位兄弟佔了我們祖師爺的廟,出來認識認識?”
話音剛落,陰風陣陣,一個聲音嘶啞鬼叫:“滾出去!”
辛秀雙手間變魔術一般抖出一打符,射飛鏢似得飛射而出,瞬間貼滿周圍一圈,打的那聲音立刻消散。
旁觀的騾道士:“……”這是他見過最浮誇的引符方式,明明兩道符能解決,她非要用一把,他教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教的。
隨即騾道士才發現,辛秀似乎用的不是祛鬼靈符,而是困符。這樣弱的魂鬼,連怨氣都沒多少,直接驅符打散就是了,還要費心思困住,這家夥難道是想問清楚淵源,再決定要不要滅?
騾道士真是不懂這奇怪的家夥,有時候心狠,有時候又奇怪地狠不下心。
一道縹緲的人影出現在符咒圍繞的圓中,宛如被關進了透明玻璃罩的小蟲,左右尋不到出口,徒勞碰撞。
辛秀蹲在那,肅然開口問:“城裡那個瘋子男人身上的惡鬼圖案,是你弄的?”
玻璃罩裡的影子,一隻眼睛透過長發看她,充滿了警惕和抗拒。
辛秀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你那個紋身圖案挺好看的,給我也弄一個,我想紋肩上。你這個是紋的吧?應該不掉色,能維持多久?”
影子鬼:“?”
騾道士好一會兒才明白辛秀在說什麽,忍不住質問:“你不是來收鬼的嗎?”
辛秀奇怪:“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來抓鬼了?”
騾道士一噎,他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但是像他們這種人,不抓鬼的話特別來看鬼做什麽?
辛秀告訴了他新的答案,她把那鬼抓起來,讓他給自己在肩上搞個惡鬼圖。
“這叫紋身,你懂什麽,我剛才看到那個圖案就覺得很不錯,想要個同款。”辛秀如願以償弄了個紋身,滿意了,拿起供桌上的花糕,邊吃邊在這小小的仙人廟裡轉了一圈。
“這裡有房間,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晚吧,免得大半夜的還要出去找客舍。”
她吃著祖師爺的貢品,睡著影子鬼的巢,第二天早上放了那影子鬼,大搖大擺又牽著騾道士離開了。
騾道士覺得她莫名其妙,“你怎麽不打散那鬼物?”
辛秀更覺得他莫名其妙:“我打散他幹嘛。”
如果是個惡鬼佔了祖師爺的廟,把那裡弄的髒破血腥,她就動手了,但昨日見到的小廟被維護的那麽好,那影子鬼顯然用了心的。那麽弱的一個鬼,連她這種才學了兩招捉鬼術的半吊子,隨便拿兩張黃符就能製住,能在廟裡安穩待著,大概是祖師爺願意收留他。
辛秀:“我之前還以為出門會遇上很多危險,到處是妖魔鬼怪,全都是我對付不了的,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根本就沒那麽多危險,連厲害點的鬼都遇不上。”
有時候,話真的不能亂說。墨菲定律告訴大家,當你覺得一件壞事不會發生的時候,他就一定會發生。
辛秀在黃昏踏入一個偏僻安靜的小鎮,百無聊賴想著待會兒去哪找點吃的,誰知進了城,發現城內到處都是一片黑暗,沒有一戶人家亮燈。街道兩旁處處門戶洞開,露出黑洞洞的內裡。
“什麽情況,這裡沒人住嗎?”剛說完這一句,辛秀抬頭就見到兩顆頭顱從空中飛過來,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手上掛著的叮當嘭一聲主動變大,兩爪子把那飛過來的兩顆腦袋給砸了出去。那兩顆腦袋彷如活人腦袋,被熊爪砸開後,發出啊啊慘叫,辛秀這才反應過來。
草?飛頭?
“這是什麽東西,我怎麽沒見過,是妖還是鬼?”
騾道士心中一沉:“趕緊退出去,這是飛頭鬼。”
辛秀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這東西的厲害了,如果不厲害,叮當不會第一次主動出來擋在她面前。她也沒不自量力非要往裡衝,馬上準備聽騾道士的話溜了再說,可是一轉身,發現身後挨挨擠擠都是人。
沒有頭的人,宛如喪屍圍城,朝她圍聚而來。這樣的場景,在此時的逢魔時刻,更顯詭異可怕。
辛秀:“這又是什麽鬼東西?”
騾道士:“這是地行屍!”
辛秀:“明白了,和之前會飛的腦袋是配套的。他們看上去不準備放我們走。”
嘴裡說著,她已經摸出了一把長刀。在幽篁山時,她常用這把長刀削竹子,大約是覺得她用著順手,師父就收拾收拾給她一起帶來了。
騾道士見她要動手,簡直想撂蹄子。
“一般刀劍根本奈何不了這些刀槍不入的地行屍!趕緊跑!”剛說完,他就見到辛秀一刀斬斷了撲在最前面的一隻地行屍,不由盯住她手中的長刀看。他還從未見過有什麽能直接斬斷地行屍,這究竟是什麽神兵利器?!
辛秀躲開那噴濺出的屍液,口中道:“我手裡的能是一般刀劍嗎,你還沒能對我有正確認知。”
不好意思了,我是氪金玩家,還有大佬帶飛,隨身特級裝備。
騾道士下意識想嘲諷兩句,話都要出口了,又猛然變成一句“小心天上!”
辛秀揮刀抬頭,見到鋪天蓋地的腦袋飛過來,各個張著大嘴表情猙獰,顯然是來支援他們地上的兄弟姐妹。
空陸包圍式人海戰術,這未免太操蛋了,她這是不小心進了鬼窩嗎?
眼見著陷入地行屍的包圍,頭頂還有飛頭鬼在虎視眈眈,覷空偷襲,辛秀也覺得有點棘手。一扭頭,瞧見騾道士的騾子腦袋上被一隻飛頭鬼舔過,禿了一塊,辛秀沒忍住笑了一下。
對不住,要是變回人形,您可能要當個陰陽頭了。
騾道士:“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你還有心思嘲笑老夫?!”
辛秀繼續用切水果的姿勢來切地行屍,抽空回答:“那怎麽辦,笑著死總比哭著死好吧。”
話雖如此,但辛秀並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熊貓叮當已經變成了兩米高一隻巨獸,一巴掌能砸開好幾隻地行屍,有它保護,應該沒問題。
然而,叮當只有一個,地行屍卻越來越多,辛秀砍得手都累了,抬頭一看,還是密密麻麻的屍群,也開始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罵道:“這他媽哪來這麽多的地行屍?”
“呼——”
天上一層的飛頭鬼突兀燒了起來,染上了天邊最後一絲夕陽的顏色。
辛秀若有所感回頭望去,見街邊屋頂上站著一個人。黃昏的風吹起那人的黑色長發,在他手中燃燒起來的飛頭鬼像是隕落的流星,墜落在辛秀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