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灘塗的夜晚並不安寧,像是人螺那種小精怪不提,可能還會出現其他妖怪,所以這海城附近的漁民一般都不會在夜晚出海。
不過與這份危機相對的是美麗的景色,月亮像是銀盤掛在天上,倒映在海裡,灘塗和礁石附近都被照的一片亮堂,披了霜似的。
辛秀坐在烤架邊上,手裡不緊不慢地用枯枝摁著十幾隻人螺,在一片滋滋響和人螺尖叫聲中含笑望著身邊的少年。
他似乎對於自己現在這個疤臉少年的外貌有點在意,話都不肯多說兩句,臉都直接藏進黑暗裡了。
辛秀眼珠一轉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當初她知道了師父的小號,特地假裝不知,還壞心眼地故意對白姐姐告白把他嚇了一跳,又去找師父哭了一場,最後特地打著小算盤告訴他,如果是長得不好看,年紀小點的,她就不會喜歡了。
大概就是那時候,師父把小號白無情回收,捏成了這個她不會喜歡的模樣,可能是準備哪天以防萬一又要用小號見她。
結果,現在馬甲給他掀了,不需要隱瞞了,他人被祖師爺關著修煉,只有個小號在外面跑來找她,這個樣子就沒法重捏,頂著這個她親口說過不會喜歡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也難怪會是這個反應。
師父實慘。
辛秀:“師父,不必那麽在意外貌,在我眼裡你現在和從前都是一樣的。”顏狗阿秀,說起這話,毫不心虛。
申屠少年這才側過頭,把臉露在月光下,看她:“真的?”好像是信了。
辛秀信誓旦旦:“當然是真的,我怎麽會騙你呢。”
她不說還好,一說申屠鬱就忍不住想起她從前是怎麽騙自己的,辛秀也立刻反應過來了,坐的離申屠少年近了點,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師父,你這樣用人身來見我,沒問題嗎?”
申屠少年:“沒……問題。”
辛秀被他這有點呆呆的反應給萌到了。這次的少年比起從前的烏鈺和白無情,顯得更呆一點,也不知道是因為給了她一魂一魄,所以人身和本體出現了延遲,還是那個石心影響了神智導致人身這邊也有改變。
“我會和你……一起走。”申屠少年定定地看著她說。
辛秀笑笑:“好啊。”
她想起石心上一個擁有者虺夫人,她先前就覺得虺夫人絕對有神經病,偏執狂暴,對薛衣元君有著詭異的執著,薛衣元君越是不喜歡她,她越是瘋狂。
師父這個人身現在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症狀,除了看她的眼神好像自帶瞄準鏡,其他沒什麽大問題。
辛秀第二天帶著申屠少年一起上路,最開始確實沒什麽問題,但問題很快就出現了。兩人在城裡買了點東西,他忽然問她:“為什麽……對他笑?”
辛秀心裡一愣,指指剛才賣鹽的那位大叔,“你是問我為什麽對他笑?”
申屠少年面無表情,又問一次:“為什麽?”
她不是天生這副德行嗎,從前烏鈺和白無情以及師父本體可都不會在意的。
辛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忽然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柔聲說:“因為剛才想到師父了,師父想吃什麽,我看看這邊有沒有其他賣調料的地方,給師父做點好吃的?”
申屠少年看她一會兒,終於同意了。辛秀又在城裡買了點東西,這途中難免和人交談說話,每次她都是說兩句就扭頭朝申屠少年笑一笑,並且一直牽著他的手好像舍不得放開,看著他的眼神尤其溫柔。
申屠少年被她哄得暈陶陶,活像隻不小心掉進蜂蜜罐裡的小熊,甜的腦子都不清楚了。再也沒有介意辛秀和其他人說話,隻緊緊拽著她跟在她身邊。
辛秀說兩句就朝他笑,捏一捏他的手,小動作不斷,申屠少年毛都差點給她順禿了,乖得像個假人。
晚上兩人去海邊賞月,辛秀滿臉的深情款款,拿出酒壺酒杯,“師父,喝酒嗎?”
申屠少年當然不會拒絕,他就差被哄瘸了,辛秀給他倒什麽他都喝,半點戒心沒有,最後他一人喝掉了一整壺,喝完就眼睛一閉翻倒下去,被辛秀輕巧接住。
“喲呵,當場抓獲。”
辛秀嬉笑著接住被藥酒迷暈的師父小號,一手揉了揉腮幫子。
“不太行啊,好好一個熊貓師父,被石心影響得都要變態了。”
她之前就覺得石心作用於師父本體,能影響他神智,肯定也能影響人身。人身在她這裡,只要看到她心緒就自然有起伏,他的種種情緒好像都被放大了很多,這樣的波動會傳回給本體,反過來影響本體修煉。
所以,讓他的小號一直跟著自己看著自己,這是不行的。辛秀從看到師父這小號出現,就已經做下了決定——總之先把他弄暈,送回蜀陵讓祖師爺看著,大號和小號一起修身養性去吧。
她伸手摸摸申屠少年的臉,正色道:“有病就好好治病,不遵醫囑沒有好下場,為了師父你的身心健康著想,我隻好騙你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騙他了,也是奇怪,憨憨熊貓被騙了這麽多次,從前世騙到今生,怎麽還學不會吃一塹長一智?枉費她還花了一天時間準備,其實根本不用做什麽準備吧,昨晚上直接給他藥暈就算了。
“好吧,我承認有點想師父了,所以私心多讓你陪了我一天。”辛秀這句話,暈死過去的人當然是沒聽到的。
攔腰把人扛起來,辛秀召出飛車,準備把逃離醫院的病人送回去,誰知開了沒一會兒,迎面在雲上見到了匆匆趕來的韓房子師伯。
“韓房子師伯?你怎麽離開蜀陵了,這匆匆的是要去哪?”辛秀在飛車上朝他打了個招呼。
韓房子一眼瞧見她飛車上人事不知的申屠少年,眉頭一抽,“……師父令我來把申屠師弟的人身押回去。”
辛秀一下子猜到什麽,“師父那邊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韓房子師伯露出不忍回想的神情,“申屠師弟發狂想跑,被師父鎮壓了。”
短短一句話,令人浮想聯翩,辛秀腦子裡不由自主出現大熊貓無能狂怒,被祖師爺一掌壓在五行山下的場景。
辛秀:“……”這麽慘的嗎?
咳嗽一聲,辛秀把後座躺著的師父小號交接了出去:“我正準備送師父人身回去,既然師伯來了,那就交給師伯,你也好快點帶他回去接受治療。”
她自己肯定不能回去,她越往師父面前湊,師父情況越嚴重。
坐在飛車上看著韓房子師伯把師父小號帶走,辛秀原地靜靜待了一會兒,又騎著飛車緩緩調頭。
想起剛才師父一腦袋栽倒的傻樣,她忽然忍不住笑出來,笑罷又拿出來一壺酒,剛才給師父喝的那種,只不過沒加藥。慢悠悠喝了一口,辛秀咂咂嘴,“為了騙師父加了太多蜂蜜,這也太甜了。”
今晚月色很美,雲層上的月亮尤其好看,但她卻覺得,沒有剛才師父在時那麽圓。
“月有陰晴圓缺啊……”人有悲歡離合,都是一時的。
“師父不會生我氣吧?”辛秀想起這個問題,要是師父真因為她把他小號弄回蜀陵生氣,她隻好告訴師父,其實為了讓他的小號不被帶走,她和韓房子師伯大戰三百回合,最後沒辦法了才被搶走的。
她只是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徒弟啊。
經過這麽一個插曲,辛秀沒什麽心思繼續在這瀛海沿岸轉悠,主要是也沒發現近期有老二的蹤跡。找人強求不得,說不定他還沒往這邊來,乾脆還是先去舊烏送信。
舊烏這個地方,和辛秀之前去過的仙西項茅都不同,那兩個地方至少周圍還有人煙,不管是仙西還是項茅,本身都代表著一處仙人洞府,可舊烏不是。
辛秀是到了舊烏附近,才發現整個舊烏地盤特別大,包括了大片的草原、沙地和好幾個湖泊,還有好幾條山脈,面積約等於十幾個國家。
所以說,她這信要送給誰?舊烏裡也沒聽說有同名的仙人洞府。
舊烏范圍內沒有人生活,只有邊緣還有些人數不多的部落在活動,順著舊烏邊緣的草場遷徙,到了這邊已經不是村莊了,只有不斷移動的帳篷和牛羊馬群。
“客人是要進去那裡面?”說不清楚是什麽部族的女孩子操著一口辛秀完全聽不懂的話和她交流,見辛秀聽不懂,她隻好一個勁給她倒羊奶,熱情地招呼她喝。
辛秀喝了兩口,兩人繼續雞同鴨講地交流。
這是個小部落,一共十幾個帳篷,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們,都有大眼睛和長睫毛,眼窩略深,像是小鹿的眼睛,倒映著清澈寬廣的天地。
她不急著進舊烏,就跟著這個小部落走了一段,順便學學她們的話,能簡單交流之後,辛秀才從她們口中打聽到,舊烏裡面是有仙人的,被她們稱為雪山神,是她們朝聖的聖地,但是再多的,她們就不知道了,畢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敢進舊烏去尋找雪山神。
“那裡面好危險的,有很多猛獸!”牽著小馬的女孩阿果,把小時候祖母用來嚇唬她的種種故事全都講給了辛秀聽。
什麽披著冰霜的雪怪,只要有人知道雪怪的名字,在夢中呼喚它,它就會出現在人面前,把人和周圍的土地一起凍成冰塊;什麽雲中呼嘯的馬群,巨大的雲中馬會把人踩成肉泥;還有草原深處會移動的大湖,大湖移動到活物身邊,將活物淹死在水裡等等。
辛秀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還挺想去見識見識這些東西,只不過這些東西是否存在還存疑,就像很多傳說都出自臆想。
“阿秀姐,明天我們要經過科蘇部族,你不要露面,不然被科蘇部族的人看見了,他們會把你抓去當奴隸的。”
這麽大地方,當然不可能只有阿果他們這種友善的小部族,還有些比較排外又強大的部族,像是這個科蘇部族就是,據說足有好幾千人。他們世代在這裡居住,如果有遇上其他地方過來的人,就會把他們抓起來當成奴隸。
舊烏這邊的人長相和外面的人有些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辛秀懶得惹麻煩,披了個頭巾遮住面容。
阿果她們的小部族要從這邊借路,上貢一些牛羊,能得到科蘇部族招待的一頓晚飯,辛秀披著頭巾跟在阿果她們身邊一起去蹭飯。
準備離開的時候,辛秀見到一隊穿著漂亮裙子的奴隸抱著酒瓶往大帳走。她的目光不期然和隊伍最後那位高挑美女對上了眼,美女婀娜的步伐忽然一僵。
美女:“……!”
辛秀:“……!”等下,好像是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