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但凡開了靈智的生物,都有三魂七魄,未開靈智的則是魂魄混沌,還無法分得清晰,隻凝成一團。但申屠鬱與其他人或妖不同,他天生就多了一魂一魄,有四魂八魄。
正因為這多出的一魂一魄,他才能自如地使用另一個人身軀體。
那是他天生就擁有的魂魄,可是有時,申屠鬱會覺得那一魂一魄與另外三魂七魄並不能很好的融合,很久以前,他見到師父靈照仙人得道,恍惚間有所感悟:
那一魂一魄並非是他的,而是他一直為什麽人所保存。
但那是什麽人?他無法從天地間追尋那一絲飄渺的天機,靈照仙人對他說:“我收你做弟子,從此以後,你在我座下,不妄造殺孽,終有一日能得遇一場因果。”
這麽多年過去,申屠鬱變了不少,幾乎也快遺忘久遠前的一個感悟。可是此時,他看著魂魄有缺的徒弟,忽然間心神一動。
原來是這樣?申屠鬱有種塵埃落定的放松感。是的,沒錯,這一魂一魄,就該是給阿秀的。
要親手割裂自己的魂魄,哪怕他一直知曉那一魂一魄可能並不屬於自己,但多年的融合,想要割裂分開,仍要遭受巨大的痛苦。
忍受著這樣能奪走人神智的痛,申屠鬱將那魂魄煉入辛秀身體裡。
想要分割魂魄並不容易,讓兩個不同的魂魄相融更不容易,然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申屠鬱發現那從自己身上割舍下來的一魂一魄,竟然與徒弟魂魄相融得異常順利,她被虺妖吞噬還在慢慢消散的魂魄再度穩定下來,只要之後繼續溫養便無大礙。
煉爐之內的空間並沒有火,他要熔煉魂魄也並不用火,用一種昂貴稀少,極難尋到的溫養魂魄材料,像一塊琥珀將徒弟包裹其中。等到“琥珀”被她吸收完全,魂魄曾有虧損的隱傷就會痊愈。
坐在煉爐前靜靜看著沉睡中的徒弟,申屠鬱反思回顧自己近來種種心潮澎湃和輾轉反側,一個清晰的念頭幾乎要破胸而出。
“阿秀,我……”
他低聲說著,忽而感到一陣無法抵抗的困倦襲來。
噗通一聲,變回原型的大熊貓栽倒在地,四仰八叉。
煉爐天地內安安靜靜,可急壞了在外面護法的焱砂師伯,他攔又攔不住,隻好依言在外面等著,可是左等右等,都沒等出個結果,直等了三天三夜,看熱鬧的人全都走光了,周圍就剩下一群妖將和一堆蜀陵弟子們面面相覷。
部分師侄無聊的都忍不住開始給巨猿看手相,替鹿女算姻緣。
“不行,不能再等了,煉爐內一直沒消息,申屠師弟怕是遇上難題了,我得進去看看!”焱砂師伯終於下定決心,叮囑其他師侄看著,自己強行打開煉爐進入。
他費盡千辛萬苦,才進了申屠師弟的大煉爐,擦一把額頭上的汗,瞧見那師徒兩個都躺著,一個躺在小煉爐內,周身包裹著薄薄一層淡黃色的透明物,活像個裹上了糖漿的假人。另一個變回了食鐵靈獸原型,躺在地上。
焱砂一驚,要不是下一刻注意到食鐵靈獸的肚子還在起伏,他幾乎要懷疑師弟是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
他上前小心檢查一番,這才徹底放心。妖王不愧是妖王,哪怕重傷成那樣,只要好好休息,也能漸漸自行恢復。只是焱砂不明白,師弟這暈倒是為了什麽?他魂魄完整,傷不致命,也不至於疲累暈倒,怎麽會醒不過來?
盤腿坐在師弟面前,檢查了半天無果的焱砂,忽然聽到一聲呻吟,隨後見到小煉爐內伸出一隻手,秀兒師侄按著腦門從裡面爬出來,身上薄薄的一層“糖霜”已經完全不見了。
“秀兒師侄,你沒事吧?”
辛秀嘶聲回了句:“我沒事。”
她看到那隻一動不動,身上還全是血汙的熊貓,下意識屏息了一下,隨即發現他柔軟的毛肚皮還在起伏,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喃喃道:“可嚇死我了。”
她也蹲到熊貓身邊,伸手摸摸他的肚子,查看了下他肚子上的傷口,“焱砂師伯,我師父這是怎麽了?”
焱砂師伯肅容道:“我懷疑他是因為把自己的魂魄分割了一部分給你,導致魂魄缺失才會陷入昏迷,我怎麽都喚不醒他。”
辛秀一愣,她知道自己醒來什麽事都沒有,肯定是師父做了什麽,可她沒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魂魄分給她?魂魄這種東西,損傷一點都疼得要命,他連自己魂魄都能為她撕。
如果這都不是愛,辛秀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知道什麽是愛了。
焱砂師伯大喘氣:“但我又細細檢查了一番,發現他三魂七魄沒事,應該不是因為魂魄缺失昏迷。”
辛秀:“……”嗨嘍?我才剛感動完?
焱砂師伯:“這症狀,有點像是吃了什麽丹藥導致的,莫非是他吃錯了藥嗎?”
辛秀:“師父怎麽會吃錯丹藥,他……”
忽然想到什麽,辛秀臉色一變,她迅速摸出來一個小盒子,裡面一顆丹藥。
焱砂看了眼,他是副業煉丹,抽了抽鼻子就道:“一顆補血丹?你把補血丹放在這麽精致的盒子裡做什麽。”
辛秀又摸出了個空瓶子,無語凝噎。
她先前從薛衣元君那裡拿到溯洄丹,為了防止被搶走,留了個心眼,就用一顆補血丹和溯洄丹互換了。枉她還覺得萬無一失,誰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先前她被師父那個滿身血的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給他喂了一把補血丹。所以如果沒猜錯,她應該是順手把溯洄丹也給他喂了下去。
辛秀面無表情低聲罵了一串艸,“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坑我自己。”
師父吃了溯洄丹,現在昏迷不醒可能是正在經歷前世記憶的洗禮,辛秀開始慌了。這玩意兒不會真的有用,真的能讓人想起前世記憶吧?這要萬一他師父前世有個戀人什麽的,她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憑空造情敵,我綠我自己???
越想越不得勁,辛秀啪一聲拍了下自己顫抖的右手,罵道:“讓你胡來,讓你亂喂藥!”
辛秀在這後悔得就差造一台時光機回到過去,可惜申屠鬱不知道她此刻的鬱悶,他如今正沉浸在一個綿長的夢境裡。
……
風聲凌冽,雪沙簌簌砸在竹葉上,寒冷的冬日,他仿佛還是一隻幼獸,險些在這風雪嚴寒裡被凍死。
“咦,這是什麽?”
他聽到一個聲音,在瀕死時用盡全力抬頭望過去,望見了一個少女。她膚色極白,穿一身顏色鮮豔花紋繁複的裙子,好像絲毫不畏懼這嚴寒。
她的腳踝和手腕上都綴著銀鈴,脖頸一圈刺著奇怪又美麗的花紋。當她踩著雪來到他面前時,鈴聲空靈,那雙踩在雪地上的赤足白的和雪一般。
她朝他伸出手,指甲上的紅色油彩像火焰一樣,格外鮮豔溫暖,“真可憐,都凍僵了。”
他被這個少女撿了回去,在火堆和溫暖的懷抱裡再度蘇醒。
少女叫辛秀,是一個巫族人。巫族人擁有長久的壽命,天生能使用巫術,有部族群居,敵對且蔑視著其他種族,辛秀卻不一樣。她救下他這個妖族幼崽,用一隻小竹簍背著他跑上跑下。
她們外出的時候,申屠鬱經常能聽見部族裡其他人和辛秀說話,她們說:“阿秀,你怎麽把妖族帶進來,快丟掉他吧。”
“阿秀,你不能壞了規矩。”
但是辛秀根本不在意那些勸誡,她只是嘻嘻笑著說:“我喜歡這個妖族,等他長大了我要他做我的坐騎。”
部族裡其他人勸不住她,她的父親是部族中最厲害的巫,於是申屠鬱就作為唯一一個例外,在巫族中長大了。
他小小一隻的時候,少女用竹簍背著他,等到他長大了,少女苦惱地看著他說:“這麽重,我可懶得背你了,你自己跟著我。”他就開始跟在她身後。
“你要緊跟著我,不要落單,不然會被這裡其他人抓走殺掉,知道嗎?”她叮囑他。
他們一直形影不離,度過了很多年。等到他學會化形成人,第一次化形就是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少年,後來就變成了他背著她到處去玩。
巫族壽命太長了,申屠鬱越長越高,人形也高過辛秀一個頭,原型甚至都進不了屋子,辛秀還是他們當初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只是相比那時脫去了許多稚氣。
巫族並不太平,或者說整個世界都不太平,不同的神創造了不同的種族,各個種族之間為了生存互相殘殺,巫族也時常遭到他族襲擊。申屠鬱跟在辛秀身邊,會變作原型讓她坐在自己肩上,他力氣大,遭遇戰鬥時,死在他爪下的敵人數不勝數。
往往結束一場戰鬥,他滿身都是鮮血,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她們坐在泉邊,辛秀給他梳理身上粘結的毛發,梳著梳著,忽然對他說:“你已經很厲害了,不需要我了,你離開巫族回你自己的族群去吧。”
申屠鬱想也不想就搖頭,“不。”
辛秀給他刷著毛,不知為何很苦惱又有些惱怒地看他一眼:“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把你撿回來照顧,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把我當成母親了吧?”
她自己越想越生氣,從他身上揪下來一把白毛。
“不是。”申屠鬱動了動爪子,想要碰一碰她的臉,可是爪子上還有很多血,於是他抓了兩下自己毛還是放棄了,低聲說:“我要當你的坐騎。”
辛秀:“我從前這麽說是為了堵別人的嘴,也跟你開玩笑的,你是妖族,又不是真的獸,還真給我當坐騎嗎。”
可他心裡是願意的,不管是當坐騎還是什麽,他都想一直待在她身邊,繼續背著她在這山間行走,聽著她身上的鈴鐺和著山風一同響起。
“算了算了,你要是不走就留在這一輩子給我當坐騎。”辛秀把他的毛刷乾淨了,忽然又開心起來,改了主意,嘻嘻笑著撲在他身上,和他一起躺在這大石上曬太陽。
申屠鬱覺得她身上特別香,比旁邊開得爛漫的花叢還要香。
他越來越厲害,整個巫族都知道大巫的女兒辛秀馴服了一隻食鐵妖獸,對她無比忠誠,只要她手指指向哪裡,小山一般的食鐵妖獸就會載著她衝向哪裡,對她的敵人露出最凶暴的一面,所有傷害她的敵人,都會被食鐵妖獸踩成爛泥。
申屠鬱變成人形也會把辛秀背在身上,他們都不在乎巫族裡其他人的目光,但是申屠鬱經常會被人挑釁。
和幼時因為他的外族身份產生的惡意不同,後來挑釁他的都是些巫族男子,他們說他搶走了巫族最厲害的女人。
“你是妖族,就算你再喜歡阿秀也沒用,阿秀遲早要選我們巫族男子生下孩子的!”
申屠鬱其實不是很明白這些男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知道這些人是來搶辛秀的,一瞬間就被激怒了。
他沒有客氣地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因為下手太重,好幾個人都是吐著血被人抬走。
他打完才有些擔憂辛秀會不會生氣,忐忑地去看她的神情,卻見她坐在旁邊的欄杆上,托著腮笑得特別開心,又特別……溫柔。
“深塗,過來。”辛秀朝他招手,在他走過去的時候,將手上的花插在他染血的爪子上。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男主:我能手撕天雷
本書男主:我能手撕魂魄
隔壁女主:想吃手撕牛肉干
本書女主:想吃手撕雞
作者:想謔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