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陵地界,因借了靈照仙人修成真仙的那一點機緣,化成仙山寶地,永遠有四季如春繁花似錦。
而今日,漫天冰霜侵襲,寒氣一直從雲間道場蔓延進翡翠山林,沸騰雲海結出一層晶瑩冰花,近處林間樹梢上也掛上了白雪。不過這雪色無法再前進半步,被一種柔和的無形之力推開。
一陣春風,那些被冰霜染白了頭的樹木,重新煥發生機,長出綠葉,片刻間就恢復如初。這一場山門前無聲無息的較量過後,冰龍從雲中現身。
它的龍形身軀碩大,通體是一種帶著些微微藍色的瑩白,熠熠生輝,從雲間道場的雲海中探出頭顱,張口就朝蜀陵山深處長吟,口中噴濺的寒氣成團,呼嘯散開。
“霜色龍,稀奇稀奇,老朽雖然聽說過,但這見到真家夥還是頭一回啊。”景成子捋著白胡須出現在空中,打量什麽珍奇寶貝一樣打量雲間的冰龍,並且避開了那一團冰霜寒氣。
“景成子師兄,就這麽乾看著,可不好吧。”白妃帶著兩個小徒弟也前來了。
兩人說話間,這片山門前,已經默默出現了幾十道人影。這些還在蜀陵的靈照仙人弟子們,說話仍是從容的,只是都不約而同化出了法相。
法相不同於人身,更符合世人對於仙神這一類存在的外形猜測,身形比人要高大許多,更有清氣仙氣環繞。就如同白妃與景成子,她們此時一站在雲台,一坐著葫蘆,身後的徒弟和他們的法相比起來,顯得格外渺小,像是腳邊的一顆小石頭。
法相的大小和威懾力,直接與修為掛鉤,做不了假,能化出多大的法相,就代表著多高的修為,是一種最簡單直白的震懾,面對來者不善的闖山門冰龍,沒有人準備用嘴炮感化它。
申屠鬱來得不算早,與韓房子師兄同時到來,他們二人是這裡最晚到的兩位。
韓房子是靈照仙人第三弟子,修為高絕自不用說,而申屠鬱雖未修成人仙,地位卻也是超然,若真打起來,並不遜色三師兄韓房子。
他居於幽篁山,乃是靈照仙人靜修之地上天台最後一道屏障,能處於這個位置,本身就是一種認可。
申屠鬱與韓房子到來時,半邊天幕都是他們法相虛影,一左一右如同兩座大山盤踞。和他們比起來,其他同門們的法相又更加小一些。這漫天大大小小的法相,當真像是什麽仙神聚首論道的場面。
那頭氣勢洶洶的冰龍見此情景,不由自主收斂了一些。
它停在雲間,低下頭顱看了看雲層底下,旋即開口道:“只要你們放了我弟弟,我今日就不會在這裡做什麽。”
是個略帶沙啞的女子聲音。
韓房子法相威嚴,有種不近人情的肅穆,如果膝頭沒坐著一個丁點大小的紅肚兜小男孩在啃桃子,看上去就更令人害怕了。
他開口,聲音洪亮且沉穩:“孽龍殺人毀城,孽債深重,理應被罰,不可放。”
冰龍冷笑一聲:“不過是些凡夫俗子,壽數最長不過幾十年,草芥一般,死了自然還有更多,有何好在意,又算得什麽大事,你們出門踩死了一片野草,難道也會在意嗎。實在可笑,抓我弟弟關了這麽多年,我不與你們算帳就該慶幸,如今我願意好好商量,你們竟還推三阻四!”
看來是談不攏,韓房子側頭看了眼師弟申屠鬱:“申屠師弟覺得如何?”
申屠鬱的法相也是人形,但氣息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那法相眉眼比起平常外貌,更添了許多凶煞猙獰之氣,令人不敢直視。連韓房子心中都忍不住嘀咕,這申屠師弟,好端端的,怎麽這麽一副樣子,莫非是因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被迫來鎮場子所以心情不愉快?
唉,他這不喜人多的性格,也是真不方便啊,以後若是再出現了其他事,他不是更難接受?當師兄的在心裡默默瞎操心起來。
申屠鬱看到這條冰龍就想起之前在冰山洞底時發生的事,看她的眼神都是殺氣騰騰的。都是這冰龍!出現的不是時候!不然他現在何至於無法面對徒弟!
“打。”申屠鬱一個字回答了師兄,表現出了他現在的暴躁。
“諸位師弟師妹覺得如何?”韓房子又問。
其他人也紛紛道,“既然申屠師兄都說要打了,那便打吧,反正咱們人多嘛。”
“誒,不好這麽說吧,我們這修為,就是湊數的,可以不把我們算上。”
“別說了,快些打完讓申屠師兄回去吧,瞧他都受不住你們聒噪要發怒了。”
冰龍也是個暴躁性子,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張口一吸,雲間道場的雲給她吸掉了一層,進了她的龍嘴又被噴吐出來後,那些雲都化成銳利冰針,無差別掃射在場所有蜀陵弟子。
申屠鬱幾乎與她同時動作,漫天火光像巨大的花苞一樣綻放開來,擋住所有冰針,韓房子則在他一側揮袖,無形籠罩住蜀陵的所有生物,確保連一點花花草草都不會受到傷害。
和這倆,一位急先鋒一位堅實後盾比起來,景成子確實就是來看熱鬧的,他一袖子撈起徒弟們往後退了退,“哎喲,瞧見沒,你們申屠師伯這一手,他是金火雙系,前面那個火能直接融掉那些冰針。”
“豈不是要變成一場大雨了。”
“哈哈哈,這大雨下不下來。你們申屠師伯這火煉器用的,煉了這麽多年的好東西,既是在煉器,也是在煉火,所以冰針變成水溫度太高了,不及掉下去就全部蒸發,回去雲間道場繼續當雲了。”
“以前聽說申屠師伯厲害,還從未見識過,如今總算窺見一鱗半爪。”
景成子笑:“所以師父這不是特地帶你們來開眼界嗎,你們申屠師伯動手可不常見。”
“哇,大姐的師父好厲害啊!”白妃膝頭上坐著的兩個徒弟托著下巴讚歎。
他們從前九個兄弟姐妹,上頭六個都出山去了,只剩下他們三個小的還在山中,少了許多樂趣,這會兒跟著師父出來看熱鬧,都有些興奮。
“師父,師伯的火底下還有金色的花托,那是怎麽做到的?”
白妃給兩個小徒弟講解:“申屠師兄不僅擅用火,金系術法更是他擅長的,那火在前,阻斷了冰龍攻勢,這金系緊跟其後是攻擊所用,你們看——”
火焰下方的金色瞬間分成萬千細針,就如同之前的冰針一樣,回敬回去,全部扎向冰龍。
“哇——”
“哦——”
這邊鬥法來往,小弟子們時不時發出驚歎,各種討論之聲不絕於耳。韓房子在壓陣,不讓這兩位鬥法傷及其他,也時刻準備在師弟露出頹勢時出手幫忙。畢竟師弟再厲害,修為上還是比不過這條冰龍,他這當師兄的在旁邊看著,總不好讓師弟受傷吧。
他左等右等,等到幾個師弟師妹在一邊都開始下起將棋,順便觀戰的時候,申屠師弟還在那一手金一手火和冰龍對轟,沒有退下的意思。
韓房子:“……”這,師弟他這是怎麽了,好像和這冰龍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申屠鬱落到下風,韓房子想著自己是不是該上場了,就聽見一聲鳥雀啾鳴,他扭頭一看,見小師弟伯鸞躍躍欲試上前了,頓時頭疼地一拂袖把他扔回去:“別在這添亂,坐一邊看著去。”
伯鸞很是不服氣,“申屠師兄可以,我怎麽不可以!”同為妖族,他只是年紀比他小一些,從血脈上來說他還更勝一籌呢!
韓房子都不知道怎麽和他講道理,一個你字剛出口,忽然察覺到什麽,往後瞧了一眼。接著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仰頭往上看。唯獨場上正在鬥法的兩人,因為對峙無法有其他動作。
一陣微微的波動從遠方傳來,霎時間就到了眼前,整個天幕變成一種仿佛夕陽般的色彩,紫色紅色黃色橘色絢爛交織,好似黃昏降臨。
一道人形的飄渺影子形成巨大無比的法相,如同展開翅膀的鳥兒,遮天蔽日從遠處鋪展到眾人頭頂。
申屠鬱與韓房子的巨大法相,在這一具法相面前,也成了渺小的螻蟻。
“師父!”
“是師父出來了。”
“祖師爺的法相也太好看了吧,怎麽看不清臉?”
“怎麽連祖師爺都出來了,這冰龍這麽難對付嗎?”
靈照仙人法相停在冰龍面前,伸出一隻手,輕輕巧巧就將她按在雲間道場上。申屠鬱驟然失去對手,也不留戀戰場,扭頭就回到韓房子師兄身邊,看上去仍舊是不怎麽高興的模樣。
“冰龍,你若願意代替雷龍留下被關押,我可以放了他。”
靈照仙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韓房子:“師父?”
申屠鬱也略覺意外,但什麽都沒說。
那冰龍原本以為自己有與靈照仙人一戰之力,誰知才照面便被他一手製住,心中已經明白自己今日恐怕不僅無法救出弟弟,還要被搭進去,誰知峰回路轉,靈照仙人竟做出這種承諾,一位真仙的承諾會直接被天地認可,斷不會毀諾。
“好!你可是你說的!”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道:“我答應你!”
雲間道場下方就是關押孽龍的地方,除了將他鎮壓進去的那一日,這雲再也沒有散開過,今日,厚重雲層第一次散開,讓陽光照進中年黑暗的山間。
“弟弟!”冰龍在半空化作一個白衣白發的女子,在陽光下烏雲間,白得像一團雪。她衝向那條被束縛在地上的雷龍。
雷龍被這突然的陽光驚動,騰空而起也沒看清面前是什麽東西,一把用龍尾將姐姐砸了出去。
冰龍:“……”
冰龍大怒:“你打我?!”
衝過去按著雷龍的巨大龍腦袋猛錘,轟轟之聲不絕於耳。
圍觀眾蜀陵弟子嘖嘖聲四起,景成子歎道:“真是好令人感動的姐弟情啊,如此真摯且真實。”
“你這愛闖禍的傻子,我不過在冰封山下養了千年傷,你就把自己弄得這般淒慘,真是沒用!”冰龍打完弟弟,一把將他拋到天上,仰頭朝靈照仙人喊:“你可是答應了放他走。”
靈照仙人:“自然。”
雲層再度合攏,雲間道場恢復原狀。靈照仙人手掌蓋住仍舊渾渾噩噩的雷龍,下一刻雷龍就變成一個頭髮胡子拉碴,一身暗紫色衣服破爛的瘋子。
“我給你下了禁製,沒危及生命時,無法再變回龍形。去吧。”
雷龍隨著他的擺手消失在原地。
韓房子上前一步,“敢問師父,為何要放走雷龍?”
靈照仙人聲音飄渺:“他與我們蜀陵一位弟子有緣,該去應他的劫緣了。”
韓房子若有所思:“弟子明白了。”
靈照仙人說話間,法相消散,申屠鬱又開口道:“師父,徒兒也有一事想問。”
靈照仙人看他一眼,身形消散更快,眨眼就沒了。
申屠鬱:“?”師父你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