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鈺,我眼睛又疼了。”
申屠鬱面無表情看了徒弟兩眼,不知道她這次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湊上前去給她吹了一吹。他吹出的並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含著金氣的,徒弟眼中生長的萬歲光能暫時以這金氣壓製,可以為她緩解疼痛。
不過……如果萬歲光並未發作生長,這一口金氣吹進去,眼睛只會更疼。
辛秀忽然一噎,睫毛顫抖,眼淚唰地流下來了。
申屠鬱:“更疼了是吧。”
辛秀仍舊嘴硬:“沒有,我這是感動的,烏鈺,你對我真好,我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申屠鬱:“若是說謊,受罪的是你。”
辛秀沒回他,忽然咦一聲,抬手在面前晃了晃,旋即看左邊,又扭頭看右邊,上下左右看了個遍,滿臉的詫異和迷惑。
申屠鬱不以為怪,他早就知曉萬歲光特性,徒弟的眼睛疼了三日,也該看見些奇怪的東西了。
辛秀看了片刻,捂著眼睛跟他說:“我能看見了,但眼前看見的是一片花花綠綠的碎片光點,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之前眼盲,感覺周身都是黑色的,後來用靈識看,世間萬物都有輪廓和氣,就像用X光照,那樣子更像是處在一個恐怖片的世界,可現在,她這眼睛疼過一陣後,眼前忽然就亮了起來。
她看見了很多東西,繁多到讓人眼花繚亂,像各種顏色的鏡子碎片,或者反射光芒的碎鑽水晶,如果具體形容,就好像是在看一個萬花筒,還是超級大的那種,把她整個人都囊括進去了。
世界太花,什麽東西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光怪陸離。
辛秀一開始還有些新奇,可看了一會兒就不行了,直嚷嚷著受不住。
“看久了也太難受了!”
“怎麽閉著眼睛還看得到?”
因為這些東西是萬歲光長在她眼睛裡面的,所以哪怕不睜開眼睛,她也有“看得見”的錯覺。申屠鬱早料到此事,讓她開啟靈識。
“一旦用上靈識,就看不見這些東西。”
辛秀聞言,下意識牽住他的手,開著靈識,果然看不見那些花哨東西了,“和刺眼的萬花筒比起來,果然恐怖世界還更能接受一點,至少不辣眼睛。”
她從烏鈺這邊傳著靈力開靈識,忽然反應過來,“難道你是早就知道會這樣,之前才特地教我用靈識的?”
他沒有回答,但辛秀已經確定了,頓時又眉眼含笑使勁誇他:“烏鈺你真好,貼心又賢惠,細心還周到,上能打妖捉鬼,下能買飯倒水,世間怎麽會有你這般優秀的男子。”
烏鈺被她誇得眉心一跳,遠在幽篁山的食鐵靈獸原身,也歎息著從身上抓了一把,看著爪子上的毛毛略覺擔憂,最近他這毛都被愁掉了不少。
他們從之前路過的一個城鎮買了不少乾糧,辛秀就猜到他們之後大約是要深入什麽深山老林,去沒有人煙的地方。
“我們是要去什麽危險地方嗎,如果是那樣,我就不開靈識了,給你省些靈力。”
“不必,開靈識所用靈力,九牛一毛罷了。”申屠鬱隨口道。
真是好大口氣,而且他本人好像沒有這種覺悟,這樣習以為常的自信從容真不愧是大佬。辛秀拉著他的手,溫柔道:“烏鈺大佬,你這樣說話好迷人,我又被你迷倒了。”
烏鈺……烏鈺不敢再說話了。
辛秀忍笑,用靈識觀察環境。她如今發現了,不只是人與動物妖鬼之類,就算是石頭樹木,其實也是有生命的,可以看到它們不同的氣。樹木瑩瑩的綠色在樹乾枝葉裡像水一樣流動,石頭厚重的輪廓在地上疊加,他們也有不同的顏色偏向。
哪怕水流樹木土這些,本身就代表著五行靈氣的東西,它們其中也夾雜著其他靈氣,並不純粹,因此石頭樹木的顏色偏向也並非一成不變,譬如辛秀先前見到一汪池水,就並非水的藍色色澤,更多帶著木靈氣。
烏鈺告訴她,那池水中生長了無數細小綠植,充斥了整個池水,因此她用靈識看去反而綠色比藍色多。
她還見過金色比土黃色多的石頭,烏鈺說那塊石頭內含精金,因此顏色更偏金而非土。
辛秀:那不是說用靈識來賭石,一看一個準?
如此種種,辛秀偶爾會覺得,不能用眼睛看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用靈識觀察這世界反正更能看清楚這萬物本來面貌,透過外表直接看到內裡。
“也並非如此。”申屠鬱聽了她這說法,告訴她:“你的靈識只能看到這些最簡單的東西,若是有修為高於你的人做了偽裝,你是看不出來的,有時反而容易被誤導。”
“好,我明白了,多謝師父,師父還有什麽要教導的?”辛秀隨口調侃。
聽到這句師父,申屠鬱差點沒有嚇飛,還以為自己身份被看出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開玩笑,語氣有些驚疑不定:“……為何,叫我師父?”
辛秀哈哈笑:“看你一路上總是教我術法,這樣的教導也常有,把我師父該做的事都做了,簡直像我師父一樣。”
申屠鬱:“……”不是像你師父,就是你師父。
申屠鬱:“其實……”他突然有些想直接告知徒弟自己的身份,不然這樣一直拖下去,恐怕真的會出事。
辛秀:“唉,你要真是我師父倒好了,若是和你的話,談師徒戀也不錯啊,聽上去就刺激。”
申屠鬱差點又被她這句話嚇飛,到嘴邊的話又咕咚一聲落回了肚子裡,不敢直接開口。他真的擔心說出來之後,徒弟一個想不開,到時候連師徒都沒得做了。
他無言地看著徒弟,滿腦袋的憂慮煩躁,斥責她:“……胡說八道!”
辛秀不以為意地嘻嘻笑:“是是,我是胡說八道,我畢竟已經有師父了,你看樣子是當不成我師父了。”
說完還要開玩笑,“不過這話你可得保密,若被我師父知道我說這種話,說不定要用竹條抽我的。”
申屠鬱:若不是這周圍沒有竹條,師父現在就要抽你兩下。
之後申屠鬱一直沒開口,不管辛秀說什麽他都不應,兩人已經走入他要尋找的地方,辛秀從靈識裡看到周圍地氣不對,也不敢再玩鬧讓他分心,安靜下來跟著。
普通地氣都是土色,但他們說話間到達的地方,土氣乃是夾雜著紅色,辛秀感覺到腳下土壤松軟,溫熱氣息從地下透出,甚至穿過她的鞋底,腳都能感受到那種熱度。
周圍的樹木……或許是樹木,看脈絡似乎是樹木,但顏色不是木的綠色而是紅色的,她仰頭望去,覺得自己簡直是行走在一片血管叢林裡。
辛秀:還是關閉靈識吧,璀璨刺眼萬花筒比眼下這血色世界要好。
她關了靈識,申屠鬱立刻就發現了,但仍舊沒有松開她。此地是赤地,對他這人身來說不算什麽,但對徒弟來說,還是個險惡之地,在他身邊他也能及時護住,不然讓她一個人亂走,片刻就要被這赤地吃掉,成為地底下養育大陽花的一具屍體。
辛秀如今就是個什麽都看不見的小瞎子,自然也看不見自己腳下的土地裡伸出一顆又一顆骷髏頭,骷髏們仰面在土中,張開口要咬她的腳,還有許多白色的骨手,像地裡的大白菜一樣長出來,骨頭上閃著尖銳又險惡的紅,同樣刺向她的腳。
她隻當面前是平地,無所畏懼地往下踩。
申屠鬱保持著比她快上一步的步伐,在他的腳落地後,微微震蕩向四周湧去,等待獲取食物的骷髏與骨手都瞬間變成一把灰,灑在赤地上,被緊隨其後的辛秀一腳踩下,激起一陣煙塵。
辛秀跟著申屠鬱往前走,渾然不知腳下的坦途,上一刻還險惡可怕。她是不知者無畏,申屠鬱是無畏,他看這些東西就如看路邊野草,不曾多注意片刻,甚至他此刻比走在凡人眾多的大街上更放松些。
辛秀豎著耳朵,沒聽到一點聲響,也沒聽見什麽打鬥的奇怪聲音,還以為目前沒有遇上危險,表情輕松地拽著申屠鬱的手。
可他們此時,已經走到了赤地中心。
這中心位置和之前她們走過的地方沒有任何不同,申屠鬱之所以知曉這是赤地中心,只是因為他曾來過這裡。畢竟是個煉器大師,需要各種煉材,這種赤地裡生長的大陽花他當然也是取過的。
他單膝蹲下,將手按在地面,他的手就如同按在雪上的熱鐵,不斷往下陷,很快半條胳膊都按進了土地裡。
閉目片刻,他抽出手,甩開手臂上沾著的一點暗紅色泥土。剛才被埋進土地裡的那半截手臂,變成了肉紅色,與另外半截白色的手臂對比鮮明,但他沒有在意,眼睛隻盯著面前的坑洞。
坑洞周圍的土地褪去暗紅色,開始變成金色,並且不斷蔓延。
辛秀蹲在他身旁,不知他在做什麽,但她好像聽見了一聲不太愉悅的尖嘯,然後就是烏鈺不知道在對誰說“多謝”。
一隻合攏起來足有腦袋大的骨手從洞裡不情不願地伸出來,在申屠鬱的注視下張開五指。白骨手心裡,長著一朵五瓣白花。
申屠鬱摘了那白花,骨手又咻的鑽回了洞裡,泥土立刻下陷遮住坑洞。
申屠鬱也不為難它了,將那些蔓延開來的金色收回,讓土壤重新變回暗紅色。
“走吧。”他把乖乖蹲在旁邊的徒弟拉起來,往回走。
辛秀:“什麽,這麽快就走了,你剛才在做什麽?你不是來取東西的嗎,怎麽不打架?”
申屠鬱:“和此地主人講了道理,他願意送我一點。”
辛秀:“我還以為要打架,原來能講道理。”
申屠鬱:“它有贏的可能時,才會打起來,根本不可能贏的時候,還是能講道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行,交易完成。”清點著評論數目的作者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