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對沒有逃出大門直線距離一百米的兄妹,被臉色黑沉可怕的夫妻抓了回去。這家裡那對兄妹,看得出來是在寵愛中長大的,大約很少被罰,所以當他們被按在龍頭石柱上用柳枝狠狠抽了屁股,兩個小孩都懵了,不約而同嘰嘰呱呱大哭起來。
這兩個小孩子哭,六分是真害怕,還有四分是試探,一般來說他們都哭得這麽大聲了,長輩們該放過他們了,可是這次沒有,不管是最疼愛她們的奶奶還是最心軟的爹和姑姑,都沒有吭聲,任由她們被打,到最後兩個孩子真的害怕起來,哭的越發淒慘。
那重新被關進了屋子裡的小男孩反而沒有那麽害怕,趴在窗戶上看著院子裡,他的小妹妹就靠在他身邊,被嚇得也癟癟嘴。
“知道錯了嗎?我和你爹是怎麽告訴你們的?啊?”女人一邊狠狠地抽一邊問。
兩個孩子卻不明白長輩的憤怒與恐懼是因為什麽,隻覺得自己是因為不聽話才被責罰,哭喊著我錯了,最後被抱回了屋裡。
辛秀靠在石磨後面,看完了這一出的鬧劇。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家裡的老太帶著兒子女兒出門,選好合適的人,搶了人家的孩子回來,是為了給他們疼愛的孩子替死,替身祭祀,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鬧了這麽一出,都快凌晨了,這家人才各自去休息,這一次他們有學乖,在關被拐小孩的門上扣了一個柳木小人做耳報神,這小人只要有人挨到門,就會大喊大叫讓人發現。麻煩的是,它沒有眼睛,幻術對它沒用,本質通靈,最擅長察覺細微的不對勁。
原本辛秀可以直接把門打開把兩個孩子弄出來,現在就有點麻煩了。
不過,也就是有一點麻煩而已。
她思索片刻,就想出了個辦法,掏出一個拇指大的小瓶子,敲敲瓶身,“胡三娘,胡三娘,出來。”
胡三娘就是從前她收來的那隻遊蕩女鬼,被她縫好了胸口大洞的那位,先前附身小木偶,後來被她裝進小罐裡攜帶。她偶爾清醒,偶爾瘋癲,好在現在辛秀把她從瓶子裡倒出來,她看起來還挺清醒。
“你去試試附身在那個柳木小人身上。”
植物比動物更難產生靈智,有靈的樹木想要有神智更為困難,辛秀看出來那個柳木小人有靈性,但沒有神智,柳木屬陰,對女鬼來說,是個不錯的附身物品,比小木人和小罐子都更合適,如果胡三娘待在那小人裡,能得到滋養。
胡三娘聽話地飄過去,鑽進了那個柳木小人的身體裡,然後她人性化的打了個飽嗝,左右看看,從門上跳了下來,朝著辛秀跑過來。辛秀蹲下讓小人走上自己的手掌,笑著打量了一下:“你這新的身體看起來不錯。”
何止不錯,簡直是契合,先前粗糙的柳木人小臉,看上去都有點胡三娘的神韻了,她已經完全把先前柳木裡那點靈性給融合了,說不定以後能借這一點靈性修成鬼仙呢。
解決完這點問題,辛秀直接進了屋裡,發現那兩個孩子在屋裡的一張床上睡著了,兩人裹著一床乾淨的厚棉被,睡得還挺香。
辛秀一招袖子,把他們收到了懷裡,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家,回到水原家中。
老五在屋內凝視一根柳木樹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見她回來了,懷中還抱著兩個熟睡的孩子,扶著輪椅扶手傾身:“孩子找回來了?沒事吧?”
“沒事。”辛秀不想讓這兩個孩子驚醒,途中就給了他們一個術法,讓他們睡得更沉。
老五抬手在兩個孩子額上拂了拂,不太確定道:“這兩個孩子,似乎適合修煉。”
辛秀不太在乎這些,坐在桌邊和老五討論了一下這裡的奇怪之處。
老五:“我方才和水原又聊了一會兒,我感覺他們的能力,似乎與我們修煉的靈力不太一樣。”
辛秀:“修煉之法千萬種,我們是蜀陵一脈,就是我先前去的項茅,他們的修煉也與我們有很大不同。”
老五又說:“我覺得院中水井有些不對,借機幫水原打水湊近了些,我覺得那底下仿佛有什麽東西。”
辛秀:“什麽東西?”
老五:“不清楚,只是有種隱約的感覺。”他是木系靈根,天生就更敏感些。
辛秀思索片刻:“那就等我們把孩子送回家去,再轉頭回來細看。”她這好奇心,不弄明白是沒法走人了。
很快天亮了,這裡的人都起得早,辛秀用術法把兩個孩子暫時變成兩個小布娃娃,藏在了懷裡。她從院子裡牽出牛道士,讓老五坐上去,準備告辭離開。臨要出門了,水原的大伯從門外進來,臉帶異樣,瞟她們兩眼,和老太太輕聲說了幾句。
水原在旁邊也聽到了,他忍不住辯駁說:“這和他們有什麽關系,他們昨晚又沒離開,身上就這點行李,藏了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辛秀豎著耳朵,聽了幾句就懂了。應該是那戶人家發現兩個被拐來的孩子丟了,通知了鎮上其他人,所以他們這兩個外來人口有嫌疑,現在他們不讓她們離開。
這還真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因為這代表著,這種拐小孩來做替身的事,是全鎮都心知肚明的,他們助紂為虐,互相勾連,也代表著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美麗如桃花源,裡面也有食人惡魔啊。
辛秀越發覺得,蜀陵這樣的世外修仙之地,真就是隱居之地,不想活在混沌世間,又沒有辦法改變的人,劈開一處居所修身養性。大約歷遍了這世間苦楚的人,最後都想要回到蜀陵,從此不問世事,就和她諸位同門一般。
她現在有些明白,為何祖師爺讓他們這幾個初生牛犢冒冒失失闖進這一灘紅塵死水了,大約覺得他們會是活水。他老人家大約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老五顯然也明白過來這鎮上的人都有問題,垂眸看了一眼辛秀,辛秀回他一個很適合現在身份的茫然和擔憂神情。
他們被攔下沒過多久,水原憤憤又不好意思地過來說:“你們再在這裡住兩天吧,現在……我們這裡不方便離開。”他看老五不方便,還主動抬手把他從牛背上抱了下來,又去給他們拿了早飯,然後自己蹲在一邊憤憤地咬饅頭,眼裡壓著愁緒和煩躁。
很快,辛秀又見到了那對兄妹家的長輩,他們背著咳嗽的老太太過來,老太太劍一樣利的目光在辛秀兩人身上刮過,辛秀還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暈眩,是有人在施術!
“你們是何人?!”一個聲音厲聲問。
辛秀隱晦地看了一下老五有些暈迷的樣子,跟著暈乎乎道:“是過路人。”說著,不動聲色暗暗掐了老五背心一下,在他背後劃了個清心符。
老五也跟著說:“……過路人。”
“你們可見了一對兄妹?!”
辛秀:“沒有。”
老五:“沒有。”
一聲輕微的鈴鐺聲,辛秀又感覺腦子一陣清明。好家夥,他們還會迷惑之術,好在她這雙眼睛給力,再次感謝師父,師父厲害!
他們的嫌疑一下子洗清很多,但仍是沒讓他們離開,辛秀聽見兩家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說了幾句。
“人沒了,如今再去尋合適的也來不及了。”“怕是只能……”“實在沒辦法,龍母祭不能出問題,不然到時候……”“我明白……”
他們是紅著眼睛走的,辛秀淡定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懷裡兩個小孩變成的布娃娃還在呼呼大睡,不知這風雨鎮裡的風雨。
今天外面比昨日吵鬧很多,因為龍母祭就在今夜了,他們被水原請回屋子裡,叮囑不能亂跑。
門一關,辛秀飛快搞出了兩個人形幻象,然後把老五往背上一背,“走,咱們去瞧瞧這些人到底想搞些什麽。”
孩子們被拘在屋內不能出來,出門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一律穿著白衣,看著像是……孝衣。年紀大的老頭老太太們穿的同樣是白衣,但樣式又有所不同,更隆重一些,寬袍大袖,用柳木束發。
老人們聚在一座廟內,辛秀帶著老五坐在廟頂上,鎮裡四處都有人在走動,像是尋找什麽,辛秀聽到底下傳來老人們的談話。
“雲巫,你家那兩個孩子,先準備好吧。”
許久沒人出聲,隨後才是一個嘶啞的咳嗽女聲:“我懂,不會誤了龍母祭。”
“十二年一次的大祭,不能出差錯,看好各家的孩子,別去風雨井邊,免得衝撞了。”
“主祭的……今年就雲巫你來吧。”
“抬靈的年輕人要穩重點的,別發生上一次那事,真有個萬一,就不是死一兩個孩子了,是我們都要有滅頂之災。”
這群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又跪在廟裡對著龍母神像跪拜,念誦靈文。
辛秀大著膽子湊近去看,見那龍母神像與一般神像不太一樣,沒有寬臉小眼豐厚嘴唇,反而顯得十分秀美,穿著的是類似於老太太們身上一樣好幾層的白紗衣,而她手腕上抱著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的下身是長長龍形,纏著她的手臂。
這群人好像不知道饑渴,一直在重複著念誦,直到黃昏才一個個陸續離開廟,頭臉上罩上一層白紗,不少壯年男女手中舉著長杆白燈籠,跟在她們身後,再看那杆上飄飛的白絲絛,真如一支靜默的送葬隊伍。
途中各家都有提著柳木籃子,前往河邊送祭,舉著點了紅點的素饅頭跪拜。
他們經過那兄妹家中,辛秀站在屋頂,聽到了底下傳來的哭聲。那昨日見過的一對兄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躺在柳木做成的小搖籃上,他們的臉是白的,嘴唇和眉心點著殷紅的顏色,穿了彩色的華麗衣裳,赤著腳。
她們哭到抽搐的娘親親手將兩張白紗罩在了她們身上。
十幾個年輕人強忍悲痛,將那兩個孩子抬出來,跟在白色的隊伍後面。在他們身後,有端著水壺的人,一路走,一路將壺裡的水灑在路面上,手上系著的鈴鐺發出雜亂的叮鈴聲。
她們上了山,白色的霧氣籠罩在他們身邊,浸濕了林間樹木。
“叮鈴鈴——”
“沙沙——”
像山間一群遊魂。
隊伍最終停在了山間一處山壁前,那裡有一處潭水,一個蒼老聲音說:“把龍子龍女放下風雨井吧。”
那兩個沉睡的孩子,連同載著他們的小搖籃,在潭水之上輕輕打了個璿兒,慢慢沉沒了下去。
沒人說話,他們靜靜看著,因為每個人都戴著白紗,顯得表情朦朧不清晰。他們將長杆白燈籠插在水潭邊,然後全都退去了。
平靜下來後,辛秀和老五出現在水潭邊,他們對視一眼。
辛秀把牛和兩個小孩都放出來,“牛道士,你在這看著,我們去去就來。”
姐弟兩個也沒商量,二話不說直接入了潭水裡。
這一口潭從外面看並不深,可是進去了才發現裡面竟然完全看不到底。水底並不黑暗,隱隱約約散發著藍綠色的光。
辛秀:如果有深海恐懼症,現在就當場死亡了。
在他們下方,有兩道黑影正在下沉,兩人上前一人撈起一個,正在這時,水中光芒大作,他們看清了水底的模樣。
水底有一棵巨大的樹,那是一棵柳樹,柳樹枝往上飄蕩,許多柳樹枝上都纏著繭一樣的東西。
是屍體,許多栩栩如生的孩童屍體,而正在發光的是柳樹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