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遲津從車上下來,看着那輛黑色商務車揚長而去,有些恍惚。
他唱了快十年,演唱會開了無數,一直以來被譽為男女老少的殺手,無論裹成什麽樣,走到哪都能被人認出來,所以今天才慣性以為對方是個私生粉,想方設法摸到自己車裏來,這種事圈內不是沒發生過。
誰知道是他上錯車,最後還被趕了下來。
鐘遲津站在原地半晌,想起對方看向自己陌生的眼神,淡淡自嘲一聲:還是他太高看自己。
計天傑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便是男人慵懶靠在樹邊,手指尖夾有一點猩紅,明明是極懶散的動作,脊背卻依然如同一株青松挺拔。
“津哥,你……抽煙對嗓子不好。”這麽多年,計天傑頭一回看見鐘遲津抽煙,掩下心中不好的預感,他勉強笑道。
鐘遲津彈了彈煙灰,最後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沒抽。”只是點着看了看。
這一行嗓子金貴,抽煙喝酒都是自尋死路,鐘遲津還沒厭倦到這種地步。
計天傑轉移話題:“剛才車突然破胎了,不好意思讓津哥等這麽久。”
“嗯。”鐘遲津淡淡應了一聲,便走進商務車內。
只不過這次他目光在車牌多停留了幾秒。
……
姜葉穩穩當當将車開到話劇社門口,絲毫沒有将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一個上錯車的路人而已。
她的心中只有表演!
“社長呢,怎麽是你開車過來的?”一起擡箱子的社員問。
“臨時有事,讓我把車開過來。”
社員點頭:“哦,算算日子,應該是今天了。”
見姜葉看着他,便又開口解釋:“之前社長說邀他幾個朋友一起來看表演。”
話劇社人員‘精悍’,社員不僅僅要表演,雜事都得自己幹。由于姜葉化妝技術好,從她進話劇社後,化妝師身份就落在她頭上。
“這還是頭一回有正兒八經的觀衆來看我們表演,突然有點緊張。”待會要扮演麥克白的男社員笑着打趣。
“不知道他們會看多久。”
話劇社在一條還算繁華的街道附近租了個房子,甚至裝修得有模有樣,平時周六排練表演時大門常開,有時候會有好奇的人進來看。不過好奇歸好奇,很少有人看完他們整個表演,話劇畢竟不是主流,多數人覺得誇張乏味。
姜葉給所有人化完妝後,自己便去換好服裝,她今天要演麥克白夫人。
“現在的年輕人營養真好。”社員看着出來的姜葉感嘆。
尋真話劇社的社員基本年齡都在四十上下,除了一個高高壯壯的北方人,剩下的男男女女都是普通人身高,姜葉一個女孩子一米七六,要是再穿上個高跟鞋,基本在話劇社就無敵。
等所有人化好妝穿上服裝,上臺準備試演時,在一陣摩托車轟隆聲中,一水穿着黑皮衣皮褲的中年酷哥酷姐拎着頭盔,大搖大擺走進話劇社。
“喲,還挺像樣。”
“咋沒觀衆呢,包場了啊?”
話劇社的人哪見過這場面,乍一看還以為是黑社會進來砸場子,慌慌張張對視間,已經有人掏出手機,準備随時報警。
“又不是什麽正兒八經買票的話劇社,平時哪裏來的觀衆,你們随便坐。”社長的聲音突然從一堆黑皮衣皮褲人群中傳來。
原來是社長的朋友……虛驚一場。
臺上衆人都松了一口氣,看向臺下的酷大哥酷大姐,眼神也開始變得和善起來。
社長安頓完自己這群中年‘飛車黨’朋友們,便上臺和話劇社的人解釋。
“我幾個朋友,帶着他們車隊過來給我們捧場。”
麥克白演員咽了咽口水:“社長,你這些朋友還挺……挺時髦。”
社長笑了笑,臉上褶子更明顯:“都和我們一樣,就是個愛好,有老有小的,哪能真飛車。”
愛好這玩意能吸引各行各業的人群聚集到一起,就比如他們話劇社,社長是某公司的股東,社員有的是老師,有的是開小超市的,什麽職業都有。
觀衆也到齊了,衆人開始有條不紊準備表演。
《麥克白》開始于三個女巫的預言,麥克白和夫人合謀殺害國王,經過一系列事後,因為恐懼和猜疑,麥克白最終落得削首的下場。
姜葉喜歡麥克白夫人這個角色,她覺得很有意思。
此人野心勃勃,對皇權有着極濃厚的渴望,她教唆麥克白篡位,比起麥克白更狠毒冷酷,她甚至請求魔鬼将自己身上屬于女人的柔弱剝去,然而最終卻又因為罪惡感和孤獨寂寞産生精神問題。
“我曾經哺乳過嬰孩,知道一個母親是怎麽憐愛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要是我也像你一樣,曾經發誓下這樣的毒手的話。”
姜葉站在舞臺中間,燈光打在她身上,低頭說着臺詞。
話劇不同于電影電視,它是即時呈現給觀衆的,需要演員有着深厚的臺詞功底,字正腔圓,飽含情感。
曾經有人認為電視咖<電影咖<話劇咖,這話先不說太過于絕對,但話劇難演是公認的事實。
明明在不感興趣的人眼中,話劇太過乏味,冗長的獨白,簡陋的背景都很難吸引人,但此刻臺下安靜異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燈光下那個冷酷惡毒又恍惚的女人身上。
……
謝幕的時候,掌聲雷動,好幾個酷大哥湊在一起,對社長感嘆:“沒想到,還挺有意思的,都可以賣門票,做專業的話劇社了。”
社長搖頭:“就我們這些人?不行。你們是看了葉子的表演,她演起來特別有張力,我們這些人不行,就平時自己玩玩。”
等姜葉卸完妝出來,這群身穿黑皮褲的中年人瞪大眼睛:“你們這還有小年輕?”
剛才姜葉化了個成熟夫人妝容。
不管是車隊還是話劇社,男男女女都是中年人,姜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此刻無比顯眼,瞬間成了衆人的話題中心。
“剛剛那個麥什麽夫人就是你演的?”
“這麽厲害怎麽沒去當演員?女娃娃長得也好看。”
“什麽,沒認識的人?我記得老陳你家孩子學導演的,這裏就有個好苗子,趕緊介紹啊!”
在一陣兵荒馬亂,嘈雜喧鬧的圍攻下,姜葉當場得到一個電話,并且和對方約了下周一見面。
……
臨時在廢棄廠房搭建的攝影棚,此刻人群攢動,燈光師小心調整着光線,目光落在椅子上的男人始終收不回。
要是他能有對方一半相貌氣度,也不用在這個攝影棚當苦逼燈光師,早去娛樂圈混了,一定能混得風風火火,收獲一群高喊‘哥哥我可以’的粉絲。
“遲津,笑一笑。”攝影師半跪在地板上喊道。
斑駁灰色的牆下,一張老舊椅子,椅背搭一塊深紅色帶着油漬的布,直直垂落進地面污水。鐘遲津白衣黑褲随意坐下,脊背虛虛靠着,單腿放松伸長。
他聽見攝影師的話,便揚了揚唇,只不過……笑意并未抵達眼底。
換了幾個場景和道具後,攝影師又對準鐘遲津拍了幾十張才算結束。
等鐘遲津換上自己的衣服出來,攝影師那邊已經圍滿了人,都在看他的成片。
“這張好。”
“那張也不錯。”
攝影師擡頭看見鐘遲津便喊:“遲津,你來看看選哪張照片。”
雜志封一向都有金九銀十之說,每年各大時裝周和新品發布會上市都集中在這兩個月,這段時間的雜志封往往有各大明星藝人來争奪。
這家雜志本身就是三線刊,又是十二月份拍攝封面,能請動鐘遲津,完全是因為他和這家雜志社新簽約的攝影師認識多年。
“你們自己挑。”鐘遲津無所謂。
很多稍微大牌點的明星藝人,拍攝雜志封時總要選出自己喜歡的成片放上去,尤其非一線的雜志刊總是會受到制擘。鐘遲津不在乎成片上的自己如何,向來交給雜志和攝影師。
攝影師知道鐘遲津的習慣,剛才也是禮貌性問了一句,便扭頭和雜刊的總編輯商量起來。
最後挑了一張鐘遲津坐在椅子上的照片,和他拿着工具仰頭立在布滿鐵鏽的機器面前的照片。
離開前,攝影師拉住鐘遲津到旁邊說了幾句話。
“這次雜志封面一定會引起轟動,你一向在鏡頭內表現極具攻擊力,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攝影師和鐘遲津合作多年,很清楚他的優勢。
鐘遲津靠在牆體,看着攝影師沒有開口,很顯然他後面還有話要說。
果然,攝影師停了會又道:“但是這麽多年,或許你可以試着呈現出新的東西。”
“新的東西?”鐘遲津微微眯眼,站直身體,臉上閃過一絲淩厲不自知的神色。
“比如偶爾低下頭看看周圍。”攝影多少也和藝術沾邊,攝影師說話帶了點玄而又玄的味道,“一把筆直的刀刃,固然鋒利無雙,不過收斂光芒後也未嘗不是一番新色。”
鐘遲津不置可否。
見他依然不言語,攝影師轉眼笑了起來:“除了唱歌作曲,你有沒有其他喜歡的事或者……人?”
這次鐘遲津極快回應:“沒有。”
攝影師眼裏帶了點關心:“有時候可以去試試其他的事。”
見鐘遲津又陷入沉默,攝影師轉了個話題:“這次拍攝謝了。”
“不用。”
……
計天傑向攝影師要了所有的照片,回去的路上和鐘遲津商量:“津哥,待會我幫你在微博上發圖,好久沒營業,粉絲都在喊了。”
鐘遲津皺眉:“我不是流量明星。”他是個歌手,只負責唱歌,除了公司要求的代言和拍攝任務,沒有其他營業活動。
計天傑啞然,排除相貌,鐘遲津确實是正兒八經靠着實力唱紅的,甚至現在圈內圈外都已經封神,所謂的流量在鐘遲津面前也是完全不能打。
“也不是為了流量。”計天傑扭頭對鐘遲津道,“津哥,你微博大半年沒動靜,紅姐說要好好經營一下,現在都興這個。”
“随你。”鐘遲津并不經常玩微博,甚至連微博密碼都不記得。
這話就是允許的意思,計天傑立刻轉回身,低頭噠噠噠按着手機,上傳了九張誠意十足的照片。
等鐘遲津到公司時,經紀人李錦紅已經在辦公室等着,見他過來笑着起身:“拍攝怎麽樣?”
計天傑從鐘遲津身後走出來:“雜志社那邊總編輯特別滿意。”
李錦紅冷哼一聲:“還敢不滿意?這次便宜了他們,遲津什麽時候拍過三線雜刊。”
李錦紅混這個圈子數十年,帶鐘遲津前就已經是出了名有手段的經紀人,要她來處理,非刮這家雜志一層油下來,可惜鐘遲津自己堅持要給攝影師這個人情。
今天她和鐘遲津不談這個。
“遲津,專輯準備的怎麽樣了?”李錦紅親自給鐘遲津倒了杯熱水,然後坐下問道。
鐘遲津一直盯着杯子裏的水波漸漸平靜才開口:“沒準備。”
“什麽意思?”李錦紅愕然,很快掩去臉上的驚訝,“是出了什麽問題嗎?你和紅姐說說。”
“沒有。”鐘遲津垂眼淡淡道,“我想退圈。”
絲毫沒看見他說完後,辦公室內其他兩人眼中的驚天波瀾。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姜氏發言:一個上錯車平平無奇的路人而已( ̄. ̄)
鐘路人:我都要退圈了,你連圈子的邊都沒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