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貧寒、單親家庭、十四五歲左右的年紀、一個大叔介紹她來的……
林厭一想到這裡, 隻覺得白靈完美符合凶手的狩獵目標,頓時心都狠狠揪了起來。
那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指尖冰涼, 旁邊的人還微微有些發抖,宋余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用力攥了攥。
“沒事, 沒事,會沒事的。”
林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宋余杭已一把從鄭成睿那裡扯過來了地圖, 鋪在膝蓋上。
“你剛說,你第一次見白靈的時候, 是在哪?”
“格林大廈旁邊的巷子裡。”林厭伸手指了一下, 臉色有些發白。
宋余杭用筆圈了起來。
“她白天上學,夜晚在米蘭酒吧工作。”
宋余杭在附近分別圈出了一所學校和酒吧,把這兩點連接了起來畫了一條垂直平分線,然後把這三條線分別延長並相交, 確定出了圓心, 然後大筆一圈一把抓起了步話機。
“以西城區北部巷為圓心,輻射半徑五公裡搜索白靈的家,年紀為十五歲女孩, 身材瘦弱,個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單親,高檔住宅區可以排除, 重點搜索城中村明白嗎?!”
“明白!”耳機裡傳來了鏗鏘有力的回答,段城也打著轉向燈飛快駛向了另一條路。
半個小時後。
他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
民房門口掛著鎖,技術人員還沒到,宋余杭是直接踹開的,漫天灰塵裡林厭頭一個扎了進去。
她跑了兩步,卻又猛地頓住了腳步,看著屋內濺落的斑斑血跡,難得在這種時候還保持了一絲專業人員的冷靜。
“都別動,戴手套鞋套!”
宋余杭把勘查箱給她拎了進來,林厭埋頭拿放大鏡趴在地上檢查著沙發旁邊滴落的血跡。
尋常人看來可能這些血跡並沒有用,但對於法醫來說,都是異常珍貴的線索。
即使心急如焚,林厭還是耐著性子認真推敲了起來:“滴落狀血跡,邊緣毛刺完整,說明事故發生時,白靈處於完全靜止的狀態……”
她把放大鏡沿著沙發腳推上去,在沙發布上也發現了長條狀的滴落血跡。
“她很有可能是……”
林厭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了她躺在沙發上一邊割腕一邊哭的模樣,頓時咬緊了下唇。
方辛檢查著茶幾上的那把水果刀,反覆刷著碳粉,猛地叫了起來:“宋隊,刀柄上只有一個人的指紋!”
宋余杭把手裡的黑白遺像又放回了供桌上,看來在她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白靈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供桌前的香還燃著,青煙嫋嫋。
她大手一揮,帶頭衝了出去。
“看來他們離開不久,追!”
後續增援部隊也到了,宋余杭拿白靈貼身的衣物放在警犬鼻子底下嗅了嗅,拍了拍它的背,高大威猛的狼犬頓時抖擻了精神,狂吠起來。
一行人火速上車出發,警燈閃爍著,警笛盤亙在這座城市的上空。
烏雲籠罩了下來,山雨欲來風滿樓。
***
江城市局。
“你好,我們是每日新聞台的……”
“你好,我們是惠民報的……”
“請問前段日子鬧的沸沸揚揚的青少年陸續自殺案是有幕後主使的嗎?”
“聽說今日上午在江城市中心醫院死了兩位刑警是真的嗎?”
偌大的市公安局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各位稍安勿躁,案件正在偵破中無可奉告,但是,一旦結案我們會立刻召開新聞發布會,給死者、死者家屬、社會大眾、媒體記者們一個圓滿的交代。”
發言人在鏡頭前深深鞠了一躬。
馮建國在作訓室裡負手走來走去,面前的大屏幕上出現了各小組實時追捕的畫面,技術人員都在忙碌著。
他的眉頭幾乎快皺成了一個川字,小刑警送到手邊的茶杯也沒接,揮揮手讓他走開了,又走回到了大屏幕面前,抓起了步話機。
“宋余杭。”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宋余杭下意識繃緊了身子:“是!”
“這是一場硬仗,對方雖然只有一個人,但其膽識、心智、反偵查意識、格鬥經驗不比訓練有素的刑警弱,而且……”
他頓了一下:“上午犧牲的那兩位兄弟,配槍丟了,也就是說他的手裡現在不僅有人質,還有火力武器,隨時有可能威脅本市任何一位市民的生命安全。”
“宋余杭,江城市全體公安乾警都是你堅實的後盾,同時,你也將為守護整個江城市的平安而擔起責任,這個擔子不輕,你做好準備了嗎?”
馮建國這人哪都好,就是有一點跟趙廳學的不好,行動前老愛給人灌雞湯。
宋余杭笑了笑,她答得波瀾不驚的:“從警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隨時奉獻,隨時犧牲的準備,現在我請求,您賦予我現場最高指揮權,我必將凶手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後兩個詞她稍微說的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想到了那兩位死去的弟兄,那麽多死去的孩子們,以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白靈……
隻覺得胸腔裡有一團激烈的火在燃燒。
“好!”馮建國猛地提高了聲音:“我不光給你指揮權,我還給你優先射殺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只要他暴力拒捕或者有傷害人質的行為,直接開槍射殺不必跟上級報告,這個責任,我來擔!”
宋余杭聽得心懷激蕩,要不是坐著她能直接站起來敬個禮。
馮建國接著道:“特警已經全體待命了,接下來,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好消息沒有等到,等來的卻是噩耗。
警犬站在碼頭上狂吠個不停,作業人員從海平面上撈回來了一具屍體。
“漲潮了,要不是這女孩子衣服被漁鉤網住了,說不定早就……”
林厭唰地一下拉開了車門跳下車,宋余杭緊隨其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拉回來。
林厭掙扎,她扶著她的肩膀,彼此的眼睛都是紅的。
“林厭,冷靜,你要冷靜!”
林厭咬牙切齒,眼裡滲出一丁點兒水光來,一把推開了她:“冷靜?你要我怎麽冷靜?!白靈的屍體就他媽躺在那兒你要我怎麽冷靜?!!!”
海上的風逐漸大了起來,吹亂了她們的發。
林厭吼完之後就仰頭吸著眼淚,背過身去抹了一把臉,徑直衝向了海邊。
“讓開!”她大力搡開幾個打撈人員,在白靈身邊跪了下來,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仿佛還能聽見她在耳邊叫“姐姐”。
“別……別打我……我見過她。”
“姐姐,你沒事吧?”
“怎麽來米蘭上班了?”
“反正我白天上學,晚上兼職,一個月下來就湊夠學費了。”
“拿著,姐姐送你的禮物。”
她把銀行卡塞進女孩兜裡的時候,女孩子臉上的那種驚慌失措,多麽像年幼時的自己,因為得到了父親偶然的一句誇獎或關心,而生怕自己配不上這表揚的那種受寵若驚。
喜出望外背後是深深壓抑於心底的自卑。
而林厭最後跟她說的話是什麽呢?
“報答就不必了哈,姐姐不吃這一套。”
那一瞬間女孩子臉上浮現出來的難過和傷心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如果那一天,她給了白靈姓名和聯系方式,也給了她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那麽,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在她遇險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某個瞬間想起她這個不是姐姐的“姐姐”。
那麽也有沒有可能,她就不會死?
林厭似乎是想把手放上去,看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又縮了回來,她咬著牙,掙扎著,肩膀劇烈抖動著。
宋余杭從背後追上來,也在她旁邊蹲了下來,把手放上了她的後背,像她安慰自己一樣安慰她。
“林厭,這不是你的錯。”
林厭吸了一下鼻子,拂開她的手,那一瞬間宋余杭分明看見了她的眼角滑過了晶瑩的淚滴。
然而,也只是一瞬間。
林厭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勘查箱,拿出手套唰地一下戴上了:“讓開,我們沒有時間在這傷春悲秋了,去做你該做的事。”
林厭的情緒似乎總是遊走在兩個極端,不是特別激烈,就是特別冷靜。
但宋余杭知道,其實炸毛生氣的那個她才是真正的她。
現在這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驗屍的林厭其實內心早就壓抑到了極點。
她的情緒就像緊繃的絲線,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有些時候宋余杭還是希望她能哭一哭的,可是不是現在。
一個技偵負責人,一個現場最高指揮官,她們要是亂了,只會給凶手更多可乘之機。
所以即使她的內心也極度憤怒極度悲傷極度痛恨,但她也只是又拍了拍林厭的肩站了起來,那雙眼睛有血淚淬煉過的雪亮和敏銳。
她說:“林厭,我會親手斃了他,等案子結束,我陪你喝酒。”
林厭埋著頭,沒忍住,想笑卻還是哽咽了一下,她用肩膀上乾淨的衣物迅速蹭掉眼淚,以免掉到屍體上汙染屍源。
“好,不醉不歸。”
技偵的人抬著裹屍袋回到車上的時候,林厭回頭看了一眼。
宋余杭也在看著她。
彼此無聲地對望,狂風洶湧了起來,帶來海洋鹹濕的氣味。
林厭做了一個口型:小心。
宋余杭戴著半指戰術手套,並攏兩指輕輕挨上了自己的腦袋點了兩下又伸直手背,做了一個瀟灑又帥氣的手勢,是對著她的,表示讓她放心。
隨後手腕猛地一翻,眼神變得凌厲,示意全體出發,前往下一個目標點。
兩輛車擦肩而過,奔向了各自的戰場。
***
解剖迫不及待。
現代刑偵中的所有技術手段都是在為鎖定犯罪嫌疑人或者破案提供重大線索,在此案中也並不例外。
林厭自開始學習法醫學這門課程開始,就始終堅信羅卡交換定律,就如同宋余杭相信“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完美犯罪”一樣。
——他站過的所有角落,他碰過的所有器物,他留下的所有東西,不僅僅是他的指紋和腳印,他的頭髮、他衣服上的纖維,他碰碎的玻璃,他留下的工具,他刮去的塗料,他留下或采集的血液或唾液……即使他毫無意識,也會留下一個對抗他的沉默證人。
……
林厭在飛速解剖白靈遺體的時候,腦海裡甚至回想起了大一第一堂解剖課時老師曾說過的這段話。
她嘴裡振振有詞,只是自己毫無意識。
段城扛著機器,湊近了一聽卻是:“白靈……告訴我……告訴姐姐……告訴我你沒有說完的話……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段城一怔,看著她微紅的眼眶,堆在手術帽下凌亂的發,神色就有些複雜起來了。
“林法醫……”
林厭已經拿剪刀剪開了屍體腹部縫合好的線,頓時一股血水夾雜著內髒碎片湧了出來,逼得段城生生後退了幾步。
林厭手撐在解剖台上,微微喘著粗氣,目呲欲裂:“告訴宋余杭,我知道他是誰了,他不是余新葉,他是李洋!”
***
“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被問話的男人搖晃著高腳杯中猩紅的液體,俯瞰著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
“對,我就是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不怕我殺了她?”
“你要是有這個能力就去吧。”
男人轉身就走,黑色袍子掠過他身邊帶起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男人皺了皺眉,似在厭惡,端起這紅酒,一飲而盡了。
樓下警笛已經響了起來。
***
解剖室裡,段城拿著手機湊到了林厭的耳邊,林厭手上動作沒停,往出來舀著腹水。
“對,兩個腎都沒了……”
宋余杭頓時被噎了一下,咬著牙:“為什麽確定是李洋而不是余新葉?”
她之所以覺得凶手是余新葉而不是李洋是因為李洋沒有作案動機殺李海,一來是他的親哥哥,二來,如果她是余新葉的話,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了,媳婦卻背叛了他,還拋下年幼的女兒和人私奔。
任何一個有血性的正常男人都難以容忍,更何況是在礦難底下被埋了七八天的人,在那個黑暗、漫長、沒有水和食物、封閉、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境地裡,即使活著出來了也會留下創傷後應激障礙。
這也可能就是他變態殺人的誘因。
林厭聽她說完,搖了搖頭:“你忘了嗎,余姨說過,李海和李洋都是學醫的,家裡祖輩都是醫生,李海考上了醫學院,李洋卻半途退學了,就這個切口和縫合方式,沒點兒醫學基礎還真做不出來!”
宋余杭仿佛醍醐灌頂,她蹭地一下從旁邊人手裡扯過了地圖,語速加快。
“也就是說,他有一定醫學基礎,那麽也應該知道腎移植手術必須有完備的手術器械和無菌條件,那麽他可能出現的地點就在於……”
宋余杭拿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
“各大型醫院都加強了戒備,他剛剛取了腎,為了保留器官的活性必須盡快移植,所以他的活動范圍已經不會超過江城市。”
宋余杭的目光挪向了郊區,林厭聽見她在那邊喊:“全體都有,馬上出發,目標郊區各個醫院、衛生院,要是嫌疑人暴力拒捕,可以就地擊斃!”
林厭唇角略微浮起了一絲欣慰的笑意,未等她高興太久,手伸進胸腔裡的時候就愣了。
她似不可置信,拿解剖刀從上到下一字劃開,咬骨鉗剪斷肋骨,整個胸腔腹腔暴露眼底的時候。
段城扛著機器,生生嚇退了幾步,撞翻了一旁的器械盤,指著解剖台臉色慘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內……內髒呢……”
整個胸腔竟然都是被人掏空了的,這場景陰森詭譎又恐怖。
林厭逐漸咬緊了牙關,她聽見自己的牙齒在“咯咯”作響。
是戰栗是顫抖是害怕也是興奮。
那雙眸子已經被仇恨浸染得血紅。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是你……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