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自北域大雪山, 經歷過昭陽谷嚴寒考驗的兔毛, 此時似乎失去了它引以為傲的保暖效果。小白兔梗著脖子,努力克制住想要回頭望一眼元昭陽的想法, 將背脊處漸深的寒意歸咎為一種心理上的錯覺。
略帶僵硬的起跳, 阿白麻溜地從面前那五六歲的娃娃手裡奪下了那書名精彩的玉簡。
王茗兒只見那小兔子短爪一揮, 玉簡頃刻消失, 眨了眨還濕漉漉的眼,小嘴一扁, 眼見著又要開哭。
“噓噓……”阿白可不想在這檔口引來元昭陽的注意,剛收好玉簡的小爪爪趕緊地從金鈴裡拍出了個吃食,看都不看, 以最快的速度塞進了王茗兒的嘴裡。
心裡有鬼,爪忙腳亂的後果是, 直到把東西塞人嘴裡, 阿白才聞到那誘人的香氣, 看清那吃食熟悉的模樣。
咬住雞腿的王茗兒瞪圓了眼睛, 奇異的香味在口中流竄,她甚至還來不及將雞腿從口中拿下好好地咬上一口,嘗上一嘗,舌尖觸及到雞腿的部分就已經被那鮮香刺激得流下了口水。這是被美味驚豔到的本能反應,王茗兒無力抵抗, 在這一刻, 這從未嘗過的滋味已經攝取了她全部的心神, 甚至讓她暫時忘記了那卷師傅借給她閱讀的珍藏玉簡。
“誒……”阿白無力地抬起短白爪, 卻在下一刻,更為無力地垂下了。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元昭陽烤的雞腿子啊!自己是多麽的爪殘,才會不小心拿出來塞了那小娃娃的嘴啊!
明明自己儲物袋裡還有各式各樣的凡俗界吃食,自己是怎麽摸的,摸出了這根雞腿啊!
看著那在頃刻間便沾上了王茗兒哈喇子的雞腿,小白兔捂著心口含淚倒在了地上。
若是往日,阿白還不至於為了一根雞腿如此痛心疾首。可如今,元昭陽閉關在即,這批烤製的食物,阿白是吃得珍惜無比,這麽一根雞腿,那是要撕碎了,灑在十隻凡俗界的烤雞上一起吃的。
可現在……
阿白看著那哭也不哭了,書也不要了,兩隻小手抓著雞腿吃得一嘴油的王茗兒,心抽抽著,小爪爪緩緩蓋住了兔眼。
罷了,有因必有果,這根雞腿,就當自己了結了這書的因果吧。
阿白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對雞腿的心疼倒是漸漸平複了些。只是心裡多少還是放不下之前的事情,如果王茗兒是因為這書,才如此對待熊蘭蘭,那麽今日這事情,自己多少也有責任。也不知道元昭陽剛才聽著了多少,會不會猜到……
世上的緣分如此奇妙,阿白算是看出來了,元昭陽對那林棉棉,可算是緊張得很了。明明大半年前,元昭陽剛說起林棉棉的異香時,自己還怕元昭陽克制不住,把那小姑娘當貓糧吃了。可如今……元昭陽卻是寧可與無數宗門為敵,強行施搜魂之術,也要救人。
不懂,不懂……
小白兔想不通外谷那普通院落裡,能發生什麽讓貓感慨至此的事情,於是也不再多想下去。作為一隻勇敢的小兔兔,她還是先擔起自己的責任吧!
小兔兔翻身而起,看了一眼還在啃雞腿的王茗兒,抖了抖身上的毛,順著一個方向梳理整齊,慢慢地轉過了身。
元昭陽背對著一兔一人,正站在之前王茗兒指著的地方,腳邊堆了一堆瓶瓶罐罐,紙張毛皮各式材料。
小兔兔順了順臉毛,練習般擠出一個可愛的笑臉,勇敢地湊了上去:“需要我幫什麽忙嗎?”
毛發柔順,模樣可人,眼神友好,語氣真誠,阿白在心裡給自己邁出的勇敢一步,打了個滿分。
“不用了,快好了。”元昭陽抬眼看了一眼小兔子,將手裡的粉末放在一塊獸皮上,折疊包好,又取了一根粗麻繩子將疊好的獸皮包五花大綁,利索地打了個結。
唔……
阿白看著鼓鼓囊囊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的獸皮包,再看看上面被麻繩勒出的一道道溝壑,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連同自己剛才想要和元昭陽坦白聊聊幻雪君的勇氣,一並吞了進去。
呵呵,反正她剛才這麽忙,應該什麽都沒聽到吧。
元昭陽似不知小白兔心中的百般糾結,只是飛快地忙著手中的事情。
包著粉末的獸皮包,抹上藥劑的小令旗,磨出特定形狀的木根石塊……
一樣樣製作精巧的東西,從元昭陽的手中誕生,最終落於課室的各個角落。
阿白雖然看起來天天沉迷吃吃吃,玩玩玩,還要忙於背地裡一些不可告人的愛好,但是好歹它也是一隻金丹期的兔兔。
這些東西,單看一二或許看不出個什麽。可做得多了,不難看出其中的用處。
“按王茗兒說的,這只是個嵌鐵鏽石陣……”眼見著元昭陽又取出一塊音明石開始用火球打磨,阿白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我知道。”元昭陽答道,只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減慢半分。
“嵌鐵鏽石陣雖然算是比較高級的陣法,但是它也僅僅是強在難以被陣外之人找到這陣法所在,還有便只是困人的效果好了些。如果是你來解這陣,剛才那包錫松河懶牙粉就已經夠用了……而且你還用了玄妄犀皮……為什麽要多做這些?”阿白是真有些不解。
巴掌大的藍紫色音明石在火球中滾動著,元昭陽搖了搖頭,“錫松河懶牙粉和玄妄犀皮的確對破陣有奇效,但也只是破而已。歸元旗令,六靈叢木和音明石這些做輔,能更好地在破陣的時候保護陣中的人。”
阿白忍不住撓了撓兔臉,“只不過是一個嵌鐵鏽石陣,你出手不可能傷到陣中的人啊。”
“無論是修為多高的人,在陣外強行解陣,如果不用保護材料作為輔助,從來沒有一定不傷陣中人的說法。”元昭陽說著,手中的音明石已漸漸鍛煉成型。
“那也只是億萬次中,才有一次的可能罷了。也許一次的可能都沒有,只不過是用來教授事無完事的道理罷了……再者說,就算是受傷,也不過是陣法崩潰時,材料的迸濺,並不會受很重的傷。不過一個嵌鐵鏽石陣,我們這裡兩個金丹呢。”阿白不信,這能解陣還護不了人了?都是些奇怪書裡胡亂說的道理。她也不覺得,如果陣法崩潰時有異狀,自己和元昭陽兩個金丹,還護不住那麽幾個人……額,人熊龜了?
“陣不過是一個嵌鐵鏽石陣,裡面的人卻也不過是剛入練氣初期的人。別說億萬次中有一次失誤的可能,就是億億萬次中有一次,我也不願意去賭一賭。”元昭陽回答著阿白的問題,只是脫口而出的話,卻是讓她手中鍛造著音明石的火球微微一窒。
聽著這話的阿白也是一愣。
阿白先前也不是替元昭陽心疼這些材料,只是覺得既然可以解開陣法就趕緊救人啊,多做這些又麻煩又沒有必要。只是元昭陽這話一出,真是讓小白兔再說不出半分這般做是不是多余了的話。
這種億億萬中一次也不願意賭的保護……是一個金丹前輩對晚輩的呵護?是一個忘年交的友好?
阿白心中隱隱覺得元昭陽對林棉棉的看重真是有些不太對。只是現在卻也不是與她細說這些的時機……隻得先行退開,不做打攪。
音明石很快鍛造好,元昭陽準備動手解陣。
真開始解陣,倒沒有先前那些準備工作複雜。
各式鍛造好的小物件擺在了課室中特定的地方,元昭陽站在王茗兒指出的陣法所在之處,一手持著獸皮包,一手引火。
中空的火球裹著扎緊的獸皮包凌空而上,炙熱的火焰將獸皮包烤出了有些嗆人的氣息。片刻之後,元昭陽手指微動,火球的火勢驟然變大,外面的麻繩與玄
妄犀皮頃刻間被燒完,露出了裡麵包裹著的粉末。
原本包入其中時的灰白色粉末,此時卻已是晶瑩剔透,隨著火球的崩散,向四處灑去。
空氣中滿是剛才燒掉獸皮的燒焦味兒,嗆鼻到有些惡心。阿白在第一時間給自己和王茗兒加了個暫時隔絕氣息的小術法,然後就見元昭陽穩穩地站在味兒最濃的地方,仿佛失去了嗅覺一般,眉眼中只有那隨著火花四處飛行的晶瑩粉末。
阿白想要歎口氣,卻又覺得心中發緊,不知從何歎起。
晶瑩的粉末在空中飛散,又慢慢懸空聚在了幾個點上……
就是現在。
緊隨粉末的火花迅速聚集,元昭陽凝眉結印,纖細的手指靈巧地牽著火線,慢慢從空中懸聚的粉末中通過。
繁複的手印,飛舞的火線,時不時劈啪作響,炸開金花的晶瑩粉末……
空中勾勒出奇異的圖騰,一股清涼的氣息,隨著粉末的炸開,蕩去了空氣中的焦味。
元昭陽全神貫注,課室一角阿白與王茗兒亦是目不轉睛。
只見那火線越發多了起來,圖騰似已完整,晶瑩的粉末皆在火線間炸成了金色的火花,就在此時,元昭陽雙手開合,大量的靈力順著火線綿延相交。
原本空中穩穩的火焰圖騰,似乎承受不了這般洶湧的靈力,開始輕顫著晃動,頗有難承消散的意思。
元昭陽不待那圖騰更多變化,雙手翻覆,而後推前左右雙開,足間輕動,原本分布在課室四處的物件頃刻挪了方位。
就是此時。
元昭陽杏眼微眯,一掌擊出。
且說陣中,一乾人等一開始還想著按之前幾次的經驗,隻靜等龜長壽解陣就好。一夜過去,龜長壽攤爪認輸,眾人才開始心慌起來,學著龜長壽探索這石頭立方體的方方面面,牆牆角角。只是他們不是龍雷綠甲龜,龜長壽傳授的感應與解陣經驗對他們來說沒有半點用處。
眾人齊心協力,奈何力有所限,縱然再努力,還是錯過了元昭陽的開課時間。如同緊繃的弦,錯過了待發的箭,終究還是喪氣地松了下來。
眼下以大家目前的能力,已是沒了解陣的法子。按熊蘭蘭的說法,王茗兒之前的陣法,將人困住之後,大多會有外顯的異樣。她們既然解不開陣法,那就等人發現,等救援好了。
不過很快,龜長壽便提出了異議。
既然這陣法,龜長壽解不開,就說明,這陣法說不定是有異於王茗兒之前用的那些的。那麽此時陣法之外,有沒有外顯的異樣,他們能不能被人發現,就又是另一說了。
龜長壽的說法,更是讓大家的情緒低落了下去,對這個陣法的看法,也再不若一開始那般輕松樂觀。
摸不清這陣法的底細,大家心中都頗有些忐忑。倒是林棉棉,突然想起之前元昭陽給自己裝課單的時候,還給了自己不少課程玉簡與她的心得玉簡,保不齊其中能有些與解陣有關的東西。
按說,修真界各有傳承,課程玉簡也就罷了,那些心得玉簡,非親近之人不傳。縱然林棉棉初涉修真界,也不是不知人事的人。身邊的小夥伴都是親近之人,可那也只是林棉棉覺得親近的人。在問及元昭陽的意見之前,她不應該把那些心得玉簡拿出來與夥伴們分享,即便是在這樣需要盡快尋到解脫之法的困境之中,林棉棉依然不願意失了她對元昭陽的尊重,失了元昭陽對她的一片心意。
不過,課程玉簡就不一樣了。
在問清楚大家都是學一門課程得一門課程的玉簡,其他課程玉簡想要提前看,須得去蘊經閣去借閱或複刻,此時她們手上都只有基礎課程玉簡之後,林棉棉拿出了元昭陽給她的那一大摞課程玉簡分與了小夥伴們,讓大家一起尋找其中關於陣法的記述。
雖不知那些玉簡能否解開她們此時的困境,但是大夥兒心裡有了奔頭,手上有了事情做,精氣神倒是立刻就不同了。
無論是皺眉歎氣的馮涼,還是陰沉著臉的孟天河,還是已經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的熊蘭蘭和龜長壽,都重整了精神,投入到了對玉簡的搜索中去。
而林棉棉,則開始在元昭陽給她的另一摞心得玉簡裡搜尋了起來。
元昭陽的心得玉簡雖然有粗略的分門別類,但是總體上來說還是比較細碎的,加上知識之間的相互關聯,作為學習資料那是很好的觸類旁通,可是想要在對這些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找到想要的部分,梳理起來就十分耗時。
待林棉棉把那些心得玉簡中關於陣法的,挑揀出了個七七八八,馮涼卻是在旁邊驚道:“找到了。”
沉浸在玉簡世界的眾人回過神,湊到了馮涼身邊。
馮涼拿起身前那一小堆玉簡中的一根,激動道,“我這裡這根玉簡,介紹了陣法的不同種類,其中講到一類事先煉製成型,觸發式的陣法,舉的例子中就有熊蘭蘭遇到的那幾個,木籠的,凝霧的,還是我們現在這個白石頭的。”
“之前那幾個就算了,你快看看,現在這個白石頭的,有什麽說法?怎麽才能解開?”一直有些自責本領不夠的龜長壽,有些焦急地問道。
“玉簡中說,這種像是用白石拚接,內無一物的陣法,名為嵌鐵鏽石陣。那些細黑的,像是拚接痕跡的黑線,並不是後來鍛造陣法時拚接而形成的,而是這石頭在地下形成之時,便身帶這樣的黑線。這種石頭,就叫做嵌鐵鏽石。”馮涼一邊用神識探查著玉簡中的內容,一邊向大家轉述道,“而嵌鐵鏽石陣,也不是用這種石頭打磨拚接成的。想要製成這樣的陣法,須得用整塊的嵌鐵鏽石,鍛空內裡,從而形成裡面困人的空間……”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整塊的石頭裡?”熊蘭蘭整張熊臉皺起,“那我們把這個石頭從裡面打爛,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是呀,玉簡裡可有說到解陣之法?”龜長壽伸長了脖子,小腦袋快要撞到玉簡上。
“玉簡裡隻說,嵌鐵鏽石陣是高級陣法,陣起後難以為外人察覺,並且……”馮涼臉色微變,像是被驚到了一般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並且陣中空氣不與外界相流通。”
“什麽意思?”孟天河終於開口說話了。
“大概就是,如果我們繼續在這裡待下去,就會不能呼吸了吧。”龜長壽被這般的結論給驚到想要深吸一口氣,卻又想到了這話裡的意思,及時停止,隻小小地吸了一口,轉而看向馮涼,“玉簡中對於解陣之法,可有更多介紹。”
馮涼搖搖頭,將手中的玉簡遞給了龜長壽。
小烏龜迅速看完,卻是整隻龜啪嗒一下趴在地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按說終於弄明白了是什麽陣法困住了大家,有了更明確的目標去搜尋有關的內容,是件好事。可不知為什麽,大家的心情反倒是低落了幾分,連帶著覺得呼吸也開始有些困難。
林棉棉嘗試著在心得玉簡中搜尋嵌鐵鏽石陣,正在感歎要一根一根玉簡查過,遠沒有前世百度一下什麽都能知道方便時,隻覺自己的右臂被輕輕地撞了一下。
“棉棉……”馮涼摸著喉嚨,似面有難色,“你可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林棉棉試著吞吐,的確有些悶,卻還不至於到不暢的地步。
似乎見林棉棉神色尚可,馮涼清咳了幾聲,拉了拉林棉棉的衣袖,指了指不遠處的孟天河。
只見那男孩側背對著她們,半張臉已有些醬紅。
就在此時,馮涼發現的異常,也落在了在孟天河身邊,剛看完一根玉簡的龜長壽眼裡。
“孟天河……”
“你沒事吧
?”
林棉棉與龜長壽幾乎同時開口。
孟天河沒有轉頭,只是佝僂著背擺了擺手。
半點沒有可以取信的地方。
林棉棉與馮涼翻身站起,走到了孟天河身邊。只見那平日寡言少語的人,盤坐在地,頭低低垂下,緊緊地拽著胸前的衣裳,拱成了一隻蝦子。
“孟天河……”馮涼怯怯伸手去掰他的肩膀。
馮涼沒用三分力,而那孟天河卻是隨著她的動作,滾倒在了地上,引得馮涼一聲驚呼。
“怎麽回事?是生病了嗎?”熊蘭蘭大步走來,爪子一伸,把孟天河整個人又撈坐了起來。
“孟天河,這陣裡還是有空氣的,還是可以呼吸的,你用力吸吸看!”林棉棉感覺這不是有病,倒像是吸不上氣。
孟天河靠在熊蘭蘭的熊腿子上,微微抖著,漲紅著臉看著林棉棉,雙目像是要漸漸無神。
不過是才十多歲的少年,無論之前看上去是多麽老成,多麽陰沉,此時卸去了那些強撐,孟天河整個人緊繃著,靠在熊蘭蘭的熊腿子上……微微顫抖著,漲紅著臉看著林棉棉,雙目像是要漸漸無神……被汗打濕的頭髮,斜斜地貼在他的額上,原本緊抿的嘴,像是無意識一般漸漸松開……
“還可以呼吸的啊,你看看我們!”馮涼著急往孟天河的嘴裡扇風。
“怎麽回事?怎麽弄得?怎麽搞?”熊蘭蘭一臉緊張與不懂。
龜長壽爬上孟天河的膝蓋,伸長了脖子,卻說不出半分話來。
孟天河如同脫水的魚,嘴唇微張著,短促地吸著氣,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吸到……原本拽著胸前衣裳的手,轉而緊緊扣在了脖子上,讓人覺得也許他是要把自己掐死。
林棉棉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明明大家都還好好的……她試著去拉孟天河的手,可那扣著脖子的手,仿佛有無窮的力量,直到熊蘭蘭出爪,才拉開了它。
然而,這對緩解孟天河的症狀,一無所用。
林棉棉看了一眼不斷往孟天河嘴裡扇風的馮涼,或許她是對的。
“渡氣……試試?”經過沉思的龜長壽猶豫著開口。
對,這邊不說人工呼吸,是說渡氣……
兩人兩妖互相看了看。
馮涼第一時間燒紅了臉,整個頭悶了下去,像是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然,要是真有地縫這個東西,她們現在就不用擔心怎麽拯救快要不能呼吸的孟天河了。
不過很明顯,如果讓馮涼去渡氣的話,恐怕這口氣還沒渡出去,馮涼就得先窒息了。
那麽剩下的……
林棉棉看了一眼熊蘭蘭,毛那麽厚,倒是看不出臉紅不紅,倒是嘴真夠大的……能把孟天河整個頭咬下來吧……
“能咬到胸口。”熊蘭蘭像是看出了林棉棉心中的揣測,張大了嘴,表明立場。
真是從未見過的血盆大口,林棉棉身子往後退了點。
再看龜長壽,小小隻的小綠龜,估摸著能整隻塞進孟天河的嘴裡去……
“去吧,不然就得死一個了。”龜長壽慢慢爬過來,伸出爪,拍了拍林棉棉的袍邊。
林棉棉深知龜長壽說得對,孟天河眼睛已是半閉的狀態,那被熊蘭蘭按著的手上,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救人而已……
人工呼吸而已……
還有什麽,能比人命更寶貴的呢?
不過,是個孩子……
林棉棉定了定神,用力地含住一口氣,向被熊蘭蘭按住的孟天河靠近……
說時遲,那時快。
陣外元昭陽的解陣已是最後一刻,只見她一掌擊出,身前的火線圖騰轟然四散,連帶著空氣都出現了扭曲。先前打磨好
布置在課室各處的物件騰空而起,相互碰撞著向著元昭陽面前那扭曲的空氣飛去。
定殘陣法,斂濺碎材,抵擋余波,護陣中人。
各個物件,如元昭陽之前所設想的那般,在破陣之刻各盡其職,堪稱完美。
元昭陽亦曾想過,在破陣成功的那一刻,她的小白糖糕兒該是個什麽模樣。是鎮定自若的欣喜,還是微紅著眼的迅速靠近……而自己又該說些什麽,是立刻教導她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還是先抱一抱她溫聲地安慰。
咳……其實她都傾向於後者。
當然前者也是可以的。
可是元昭陽也是萬萬沒想到,陣破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卻是那樣的一幕。
一隻熊坐在地上,旁邊一個小姑娘正緊緊地抱著熊腿,兩隻熊掌按著一個男孩,而自己的小白糖糕……整個人趴在那男孩的身上,還是臉對臉的!
臉對臉的!
縱然每個人都有保護罩罩著,罩子和罩子之間也互斥著一指的距離。
但是!
是臉對臉的!
“你們在做什麽?”元昭陽看著面前滾做一堆的人,努力壓著心口那蹭蹭上漲的溫度,迅速走過去,彈掉林棉棉身上的保護罩,把人拉了起來。每一步,都蹭出了一叢火花。
“出來了?元師姐?”熊蘭蘭愣了一下,看看熟悉的桌椅,下意識地去拉爪下的孟天河。
只是……
一熊一人間像是有無形的隔閡,原本壓著孟長河手時還不覺得,現在伸爪拉人,卻是發現像隔著什麽,把人拉了起來。
孟天河大口地喘息著,一時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出來了。所以剛才你們在裡面是在做什麽?”元昭陽手一揮,解了幾人身上的保護罩。
龜長壽這才努力從熊蘭蘭的腿下成功鑽了出來。
“多謝元師姐救了我們……”龜長壽拱起前爪施禮道,“剛才在裡面,孟天河突然喘不上氣了,林棉棉正要給孟天河渡氣……”
渡……氣……?
元昭陽震驚地看向林棉棉,一點兒都沒在意熊蘭蘭馮涼和孟天河他們的連聲道謝,滿腦子都是小綠龜口中的渡氣二字……腳下忽閃忽閃的火花,噌地一下蔓出了一叢火,紅紅地鋪在了元昭陽腳下。
許是元昭陽眼中的驚訝太過分明,還帶著點兒顯而易見的生氣,林棉棉下意識地解釋道:“不知道是不是這嵌鐵鏽石陣能隔絕外面空氣的緣故,孟天河他突然就喘不上氣,救人一……”
“渡……了?”元昭陽看著林棉棉那一動一動,粉嫩得像是三月桃花糕的嘴唇,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嗯?”林棉棉楞了一下,才聽明白元昭陽在問什麽,不知怎的,明明是救人的事兒,被元昭陽這般認真炙熱地看著,問著,實在讓她臉上有點兒發燙。
這般……羞澀?
元昭陽腳下的火焰開始蔓延,握著林棉棉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遠遠看著這邊兒動靜的阿白爪子動了動,有些猶豫要不要出手隔絕一下那好像有點兒失控的小火苗,別一不小心把這兒燒了……
林棉棉感覺得到手臂上突然有些加重的力道,自然也看見了元昭陽腳下那一片不知道怎麽就燒起來了的火焰,雖然看起來好像對元昭陽沒什麽傷害,但是……
“沒……沒有渡……”林棉棉邊解釋邊拉著元昭陽走了兩步,想把人從火焰中拉走。
哪知道那火焰像是從元昭陽腳下生出的,走哪兒跟哪兒。
“沒有渡?”元昭陽隨便林棉棉拉著,卻是像複讀機一般重複著。
“沒有渡。還沒渡呢,陣法就開始晃動,後來好像還被什麽給罩住了……”林棉棉解釋道。
“所以本來是要渡?”元昭陽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像是有些不依不饒的追根究底……
不該是這樣,卻還是忍不住要這樣。
追問至此,林棉棉好像已經聽懂了元昭陽的介意,可是這介意……
林棉棉不知該如何勸解,也不願說些謊言,隻得訥訥道,“只是為了救人……”
是的,林棉棉是沒錯的,只是想救小夥伴……可是,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生氣,真的好生氣!
元昭陽松開林棉棉的手腕,強迫自己不再去看林棉棉的嘴唇。壓製著,將腳下的火苗,慢慢散了去。
那嬌嫩得,像是粉桃花糕兒一樣的嘴唇……
元昭陽微微搖了搖頭,像是這樣就能把三月的桃花糕從腦袋裡晃出去似的。
“你,過來……”元昭陽轉頭衝站在課室一角的王茗兒招了招手。是得找些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了。
舉著半個雞腿的小女娃,眼睛還紅紅的,臉上清晰可見哭過的痕跡,面對元昭陽的召喚,一臉懵懵的模樣,邁著小短腿跑了過來。
熊蘭蘭閉了閉眼,熊掌一抹臉,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搶先走到了元昭陽身前,拱手道:“多些元師姐救了我們。王茗兒她年紀還小,只是有些頑皮,還請元師姐……”
“請我去讓她師傅對她嚴加管教,還是請我罰她去飲露峰思過?”元昭陽微微揚起下巴,漫不經心地看了熊蘭蘭一眼。
“不不不……是想請元師姐原諒了她這次。相信她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什麽嚴加管教,什麽飲露峰,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啊,熊蘭蘭坑坑巴巴地解釋著,真是整隻熊都不好了。
“呵,是麽?”元昭陽看向王茗兒,“你以後再也不會對熊蘭蘭扔陣法,不會拿走她做的粘豆包,不會往她鍋裡扔生肉,不會半夜貼了隱身符去外谷了嗎?”
小女娃揉揉眼睛,沉默。
怎麽那麽蠢!就算現在答應了,也不是以後一定不能。總比現在不答應,馬上被送去嚴加管教強啊!熊蘭蘭忍不住伸出熊掌,輕輕推了推王茗兒,示意她快認錯,快答應。
王茗兒抿緊了嘴,眼睛撲閃撲閃地,慢慢地含滿了眼淚,卻始終一言不發。
元昭陽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熊蘭蘭。
熊蘭蘭簡直一頭的熊毛都要炸開,這種笑容,在自家媽媽的臉上常看到啊,看到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真是一點兒都不想想起來啊!熊蘭蘭不由地真有些急了,趕緊地拉了王茗兒一把,大聲嚇唬道:“快認錯,快說不做這些事了!不然吃了你啊!”
說了不夠,還嗷地一聲展示了一下血盆大口。
於是原本還忍著憋著的王茗兒,沒讓大家失望,哇地一聲哭了……
馮涼有心安撫幾句,可回頭看一眼孟天河,那脖子上還清晰可見的幾道抓痕。就算先前那幾次是小孩子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可是這次……如果不是元師姐,恐怕就算渡氣,也只能給孟天河延緩一時吧。如此想著,馮涼就開不了口了……
龜長壽安靜地趴在地上,仿佛自己只是一塊綠色的石頭。
這邊站著的幾人中,數林棉棉與元昭陽最熟。眼見著王茗兒被嚇哭,熊蘭蘭愈發無措,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拉元昭陽一把,說些勸解的話。
卻不料,這手剛伸出去,還沒夠著元昭陽的袖子呢,元昭陽就像是後頭長了眼睛似的,伸手反扣住了她的。
元昭陽再次握上林棉棉手腕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下,製止的意味十分明顯。
林棉棉不由地想起了方才元昭陽腳下的那片火,猶豫了一下,將期待的目光看向了不知為何一直蹲在牆角不過來的阿白。
看過來做什麽……就不能讓自己當一個安靜的美兔兔嗎?
說句老實話,阿白與元昭陽相識百年,能把元昭陽氣成今天這樣的情況,真是寥寥無幾,甚至可以說……沒有。
看看那噌噌的小火花,看不到?那剛才她腳底下那成片的火,總不能看不見了吧。
能氣到快失控,你們好能能啊!兔兔很害怕,兔兔先走了……
阿白裝作看不到林棉棉求助的眼神,縮了縮身子,看向了課室一旁的傳送陣。
逃跑的姿態那般明顯,明顯到林棉棉有些詫異小兔兔的臨陣退縮。
不,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兔兔!
“阿白……”林棉棉幽幽出聲。
不!
剛抬起前爪準備奔向傳送陣的阿白愣愣地看向林棉棉。
真是難以置信你是這樣的貓糧!早知今日,當初就讓元昭陽吃了你好了!
林棉棉一聲阿白,讓小兔兔收獲了數縷求救的目光。
然而……
並不想救……
可就這麽走了,好像也不是很好。
愁容滿面的小兔兔挪了挪前爪前進的方向,向著元昭陽那邊兒,走了兩步。
“大雪山幻影銀毛兔?”元昭陽並未回頭,隻慢慢說了一句話。
緩慢前進的小兔兔瞬時停下,如遭雷劈。
果然,剛才王茗兒說話的時候,元昭陽聽到了!
就知道,就知道!這貓總是耳聽八方!這課室如此之小,室中之人如此之少,她又怎麽會漏聽王茗兒的話!真是深藏不露,剛才自己試探時,這貓半點未露,隻待此時給自己致命一擊,讓自己無法前進半步!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吾幻雪君之名,隻至今日了!
小兔兔雙目含淚,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望著元昭陽的背影。只是那人遲遲不轉身來,看不清眉目,探不出神態……
如此冷漠,如此無情……
小兔兔的神色卻有了幾分清明。是了,她隻點了大雪山幻影銀毛兔,並未提及更多,想來只是敲打自己不要多管閑事,並沒有現在就追究問責廣告眾人的意思。
是了是了,她還是這麽友好善良的小貓貓!
對不住了各位,你們自求多福吧!
等等……
林棉棉不知為何,明明阿白被自己喚了一聲就要過來了,結果元昭陽只是說了一句阿白的種族,那小兔兔就差點哭了,還哭著飛快地從傳送陣跑了?這到底是怎麽了?
“沒有阿白了,只有我了。”元昭陽轉頭衝林棉棉微微一笑,只是那美目流盼,卻是深意滿滿。
林棉棉有著發怔,明知這話中應有深意,此時卻品不明其中的味道。
“好了,別哭了,把你剛才和阿白說的那些話,再和熊蘭蘭說一遍。”元昭陽沒好氣地看了王茗兒一眼。一個兩個都這樣,見自己就畏畏縮縮,見阿白就像是見到了救星。怎麽的,毛絨絨的小兔子特別萌看著特別可愛特別可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毛絨絨的小飯團,比小兔兔還要可愛還要可靠?當時是誰說的,小飯團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最最愛小飯團了?騙子!
王茗兒哭聲漸小,卻是扭捏著不開口。
手中環著的手腕,柔軟,纖細,微涼……也不知道她昨晚吃了什麽,睡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還有渡氣,渡氣的事情也要好好教育一下……那粉粉的嘴唇……元昭陽有些走神,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和林棉棉單獨聊。所以現在,還是盡快弄完眼前的這件事。
“王茗兒,這是兩個會把說謊的孩子手指頭咬掉的夾子,它們相互關聯。”元昭陽從儲物袋裡取出兩個橢圓形木夾,一個虛虛地夾在了王茗兒的手指上,一個夾在了熊蘭蘭的熊掌上,“我現在開始問,你開始回答。說了謊話,你的手指和熊蘭蘭的熊爪子
就都沒了,沒了手指,你們不能修煉,就會被趕出五行宗,成為流浪的孩子和熊。哦,就像那本書裡寫的,被人欺負什麽的,你懂的。懂嗎?”
王茗兒木愣愣的點頭,而後怯怯抓住熊蘭蘭爪子上的那個,“不給熊熊帶……”
然而……拿不下來。
“你說謊,她就沒爪子了。”元昭陽像是看不到王茗兒的掙扎,繼續問道,“說吧,為什麽用陣法扔熊蘭蘭,偷她吃的,扔她生肉,還有什麽……哦,半夜出現在她屋裡……”
王茗兒沒開口。
元昭陽笑著伸手動動指尖。王茗兒還沒什麽呢,熊蘭蘭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捂著夾著夾子的爪子哭,“痛啊……”
王茗兒小臉一白,不由地捂緊了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有些疼,“我說我說,別夾熊熊……”
熊蘭蘭減低了哼哼,只是躺在地上沒起來,看著王茗兒的眼神,漸深。
王茗兒到底才是個五六歲的娃娃,被元昭陽這麽一嚇,就把之前被阿白哄出來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邊。說著那熊二剩的奮鬥史,說著說著,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一看熊蘭蘭,像是害怕熊蘭蘭自尊心爆發,再也不理人一般。
熊蘭蘭一臉熊毛,也不開口,看不出喜怒。
倒是龜長壽在一邊聽得怎舌。這什麽孩子啊,隨便看本書,就用這麽危險的手法送陣法,送靈獸肉,想熊也不好好來看熊,非得半夜來,還怎呼,還覺得這能激發熊積極向上的鬥志。在她眼裡,熊是這麽奇怪的受虐狂一般的生物嗎?
王茗兒悉悉索索地講完了熊二剩的奮鬥史和她對熊蘭蘭做的那些事之前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