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合， 至東海， 再往北域， 漫長的旅途， 而後是不知何時的歸期。

　五行宗外谷，林棉棉的小院中接連數日炊煙不斷， 終究還是到了分別之時。

　杜一溪的飛舟，從主峰出發， 很快飛高， 飛出了護宗大陣的屏障。

　甲板上， 林棉棉挨著舟邊，站立許久， 看著宗門變遠， 變小，而後消失在了後頭。

　這些年，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朋友，也漸漸地遠去了。

　分別， 無論何時， 都是那麽討厭的事情。

　元昭陽陪在林棉棉身邊， 安靜的，並不言語。

　比起留戀不舍的林棉棉，元昭陽更多的在意，卻都是在前路上。有些忐忑的，以及帶著期望的在意。

　那日， 在主峰上，韓清瑤一句傳音，給元昭陽點出了一條可以合理帶走林棉棉的理由。

　五行宗不可干涉弟子婚嫁的門規，元昭陽不用想也知道應是當年那位裘帝留下的舊規，便是杜一溪也沒有推翻的理由。而林棉棉與自己結成道侶，便不只是五行宗的一名練氣期弟子，更是自己的妻子，到時兩人往何處去，五行宗自然沒有辦法限制那麽多了。實在是一個合情合理將林棉棉帶走的好辦法。

　便是知道杜一溪也聽到了傳音，還有些生氣，元昭陽還是提了。

　而後，杜一溪被頂得借口遁了，沒兩日主動提出來帶她們去東海，先退了一步。那本就是權宜之計的求娶之事，便再沒有人提起來。

　這些日子，林棉棉在兩人獨處時，偶爾的走神與羞意，元昭陽都是看在眼裡的，自然也能猜到是因為什麽。只是求娶的話，元昭陽卻沒急著再說。

　求娶，自然是真心的，只是杜一溪退了一步，這事就沒必要辦得那麽急了。

　五行宗，因著裘帝來歷不凡，個人經歷又坎坷的緣故，有了那麽一條友好的門規。蒼冥山，可沒有……

　還好元昭陽這幾年靠著靈食生意，家底頗豐，實在不行，北域還有可自贖的傳統。

　現在求娶不是迫在眉睫之事，元昭陽自然是想安排妥帖，再細行其事。

　也不知，東海九鼎島，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蒼冥山，又會不會如五行宗這般，赴約而去呢……

　元昭陽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甲板，身貼符咒的曲杖老人正一臉慈祥地掏出一把靈草喂給小鹿，而他的大弟子姚望南則是一臉肅穆地背手站在一旁。

　當年曲杖老人在迎仙城，被八風七弦兩島的人用破靈粉傷了丹田，後來雖在五行宗休養了一年有余撿了條命回來，但是丹田卻是至今沒有修補好，現在修為全無，與凡俗界人無異，上個飛舟還得貼張護身靈符在身上以防萬一。

　還好他的大弟子著實能乾，聽說前兩年給曲杖老人弄到了延壽丹，現在四地阻隔消失，他們回到東海，集齊修補丹田所需的東西可能性大大地增加了。

　只是當年破靈粉的那樁官司，這回去了東海，估計還有的掰扯，這也是為什麽杜一溪考慮再三，還是親自走一趟的原因之一了。

　至於更多的原因，卻不是元昭陽可以猜想的了。

　東海之約來得古怪，若不是掌星樓人往五行宗走了一趟，杜一溪是絕不會考慮在這檔口遠行應約的。

　而掌星樓人，也不只是走了五行宗這一家。

　在飛出南合地界之前，已有十多個宗門的飛行法寶載著他們的門人，與五行宗的飛舟同行。

　其中自是少不了這些年與五行宗走得最近的萬妖門與掌星樓，也有不少交好的中小門派在途中加入了東行陣營，想來都是掌星樓人的努力了。

　因著有杜一溪這麽一位化神期修士壓陣，一路行到南合與東海交界之地，都沒遇著什麽險處，花了月余的時間，就這麽輕輕松松地入了東海的地界。

　元昭陽不得不承認，跟著杜一溪從東海走，的確是省時省力了。若是她們帶著林棉棉，這段路至少得走上半年多。

　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南合多山川河流，而東海之地，則如其名，多是海域。

　入東海之地，又行半月余，終入東海九島的范圍。

　東海九島，內五外四，距離中心海旋處最近的，便是九鼎島。

　南合各宗到時，恰是午夜海旋處生出噴泉之時。

　月光下，高湧近千米的噴泉，如溝通天地的銀河，其中偶如星辰般一閃即逝的熒光，不知是否就是傳說中海旋反轉，從海底靈礦帶出的細碎靈石。

　如此天然壯闊之景，讓一路疾行而來的南合隊伍於半空略停頓了一下，方才轉下落入了噴泉邊的九鼎島。

　一路東行，眾宗以杜一溪馬首是瞻，到了九鼎島，也是五行宗的飛舟先落下。

　各宗落地，收回載人的飛行法寶，眾人方才驚覺，原來同行的化神期大能不只是杜一溪一個，掌星樓的飛行小樓，竟帶來了已經許多年不出世的掌星樓樓主。

　九鼎島的帖子分發三地各宗，除開已經成為西荒的絕靈之地，南合與北域，最早過來的，便是五行宗這一行。這多少是虧得掌星樓人的四處遊說。

　當年被阻隔在東海的五行宗金丹修士們，早早的便收到了宗主回復的傳信金雀，已在九島外圍等候了好些時日。

　到達九鼎島的隔日，曲杖老人便遣門下弟子領了五行宗的人，將外頭那些逗留東海多年的五行宗金丹們請進了島。

　或者，也不能叫五行宗金丹們了。

　當年五行宗派來東海探尋秘境的金丹修士們，從秘境出來後，發現被阻隔在了東海，無法回宗，便靠著秘境邊的小島暫住下來。

　東海海域廣闊，許多海中小島常年無人經過。

　五行宗的修士們，從秘境帶出的資源豐厚十分，又一時無宗門可托，不敢與外頭的人接觸太多，除了對無盡之淵長期保持關注以外，便只是在小島內生活修煉，就這麽平平安安地過了二十多年。

　從宗門出來的修士，除了在秘境中折損了幾位，其他的在這段四地阻隔的時光裡，一個未損，金丹修士中還出了兩個元嬰修士，實在讓杜一溪欣慰不已。

　如此，五行宗的短板，終於被補上了。

　與五行宗交好，一同東行的那些宗門，看著九鼎島踏著晨光接回的烏泱泱一群金丹修士，驚歎之余，也著實為當年想從五行宗手中搶資源的大劍山和歸元宗掬了一把淚。

　當年大劍山和歸元宗，想趁著五行宗金丹斷層，要在秘境的分配上將其打壓一把，逐出南合四大宗之列。結果剛出手，在賭約上就輸給了五行宗，還沒等他們想出下一個招數，南合的秘境就一個接一個，齊齊消失了。

　四宗各站兩邊，撕破了臉。本來也是實力兩分，其他中小宗門多是觀望。可偏生五行宗先是弄出了金丹大圓滿可用的拓脈丹和元嬰初期可用的固脈丹，比之前只能在練氣大圓滿和築基初期服用的，高出了數個境界，說是震驚南合也不為過。後來，又售賣起了靈食，味美效佳，不輸專業做這個的登天樓，甚至可以說還略勝幾籌。

　如果說如此二事，說明了五行宗便是缺了金丹修士，底蘊深厚，不是歸元，大劍兩宗可比。

　那麽後來迎仙城破靈粉一事，五行宗揭破了南合地界諸多修士失蹤遇害的真相，更是讓各宗心懷感激，十分信服。

　雖然杜一溪不爭不搶，甚少外交，這幾年間，五行宗依舊憑著這幾樁事情，站得愈穩愈高。

　反觀大劍山和歸元宗，因為早了那麽一點點和五行宗撕破了臉，後面是既沒臉買丹藥也沒臉買靈食，生生地錯過了這些好資源。

　而這次五行宗接回了他們的金丹修士，補上了金丹的斷層，不知那兩宗看到這麽多金丹修士的回歸，內心又作何感想。

　其他各宗，也只是在心裡想想這事兒，不曾想，五行宗的金丹們，剛被接入九鼎島沒多會兒，南合的第二批東行修士，也到了。

　正是以歸元宗和大劍山為首的幾個宗門。

　帶隊的是歸元宗的副宗主陳瀟和大劍山的副宗主賈持心。

　還未落下時，他們就看見了下頭烏泱泱的一片人頭，還以為是九鼎島的修士出來迎接他們。結果一落地，才發現那些修士居然是五行宗當年陷落東海的……

　人數眾多，看起來這二十多年竟沒什麽折損的樣子，還有兩個元嬰，格外扎眼。

　陳瀟與賈持心面色漸沉，也沒什麽心思和南合前一批到的修士打什麽招呼，隻催著九鼎島的人帶他們下去歇息了。

　這些年，歸元宗和大劍山雖是大宗，但是宗大人多消耗也大，日子相當不好過。比起留下來看五行宗重逢的歡愉模樣，他們還是選擇了趕緊去與九鼎島做些交易，補足一下宗門缺少的東海資源。

　手上捏著三個試煉之地秘境的杜一溪，自是沒他們那麽急切。

　這些年，杜一溪從試煉之地裡拿出了不少資源來貼補宗門，五行宗的日子並沒有過得太窘迫。而現在，回歸宗門的修士們，更是帶來了那次秘境的收獲，皆是東海這邊的好東西。

　南合的宗門，前後腳地這麽來了兩/批，差不多有點來頭的，已經來了大半。

　其他的中小宗門，要麽就是暫時抽不出手，要麽就是覺得為著個不知由頭的事情路遠消耗多實在不合算，而沒有過來的想法。

　南合各宗來人，在九鼎島上好吃好喝地住著，一晃就是好幾日，再沒其他的宗門過來。

　在這功夫裡，曲杖老人在九鼎島內將破靈粉的事情摸排了摸排，到底是又尋出了兩個曾經見過橢圓光鏡一般的地方，從牧風和手中接過任務和破靈粉的修士，其中一個，還是牧風和的嫡傳。

　這兩個接了搜尋北域資源任務的修士，也是在四地阻隔消失後，剛回宗門不久。兩人身上的破靈粉，只在遇險時各用掉了兩包，這讓曲杖老人著實松了一口氣。

　雖九鼎島上層一直未明言為何請來其他各地的修士，但曲杖老人知道，南合各宗，總是要問起當年破靈粉的那樁事的。現在只能希望，九鼎島得了這粉的修士，沒有用它作惡才好……

　北域的宗門，一直沒有人來。想也是，如果南合沒有掌星樓，也不可能會來這麽些人。

　自打來了九鼎島，各宗被好吃好喝地安排著，可那樁帖子上關系到修仙界生死起落的事兒問起來，卻總是被推說要等一等，等人來齊了再說。

　怎樣才是人來齊呢……

　從南合各宗到了九鼎島的那幾日，就見時不時的一批傳信金雀往外飛，也不知是新的邀約帖子，還是在催促那些未來的宗門。

　大家都不是閑來無事出外遊玩的人。四地變化巨大，各宗事務繁多，在此一留七日沒有下文，許多人的耐心快被耗盡。

　尤其是杜一溪，惦記著宗裡的事情，還有留守在宗門的韓清瑤，已經有些後悔這次的出行。原本想著，聽九鼎島說完帖子上的那樁事兒，再提前些年迎仙城破靈粉的事情，讓九島給個說法。可是看來，真是一事拖一事，事事難清了。

　南合各宗，這兩日已經有不少來打探過杜一溪的口風。大有杜一溪一說走人，立馬跟上的架勢。

　到了第七日，杜一溪按不住有些焦躁的心，再次要求見九鼎島現任島主。

　而這次，自打上島之後，除第一日，再沒出現在人前的掌星樓樓主，這次卻是出來，跟了上去。

　杜一溪雖未多言，但心裡是打著若九鼎島再推諉，便就此離去的想法。

　而這次，九鼎島終究是幹了點兒實事兒，讓她，和南合各宗來人，見到了九鼎島的島主。

　百余年前，強開飛升之路失敗，據說已經化作飛灰的……那個島主。

　九鼎島海下大殿，一個一人多高的橢圓形光鏡裡，飛升之路消失後，修仙界修為第一人，牧風和，出現在了南合各宗人前。

　牧風和隕落，不過是百年前的事情，在場雖是南合修士，但多是各宗老人，許多也曾目睹過當年想要強開飛升之路的修仙界第一人的英姿……

　當年破靈粉一事，五行宗和萬妖門並未與南合其他宗門提過姚望南主動交代的關於牧風和的事情。

　於是此時眾人見到光鏡中的牧風和，多是詫異非常。

　修仙界手段眾多，便是隕落的修士，留下一兩道神識印記，能展現出一二風姿，雖難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是修真界第一人牧風和，在九鼎島留下一個神識虛影，並非難事。

　眾人在驚異之後，更多的是生出了幾分鄭重，前幾日對此次東行生出的悔意，隨著見到牧風和的光影，消散一空。

　當年牧風和何等驚天之才，徘徊化神大圓滿數百年，為尋飛升之法耗盡心血。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是無論是他的勇氣還是執著，都讓修真者欽佩。

　牧風和這一縷保存百年的神識，說出的消息，定然也不會一般。

　眾人眼神灼灼，含著期待，倒顯得沉靜戒備的元昭陽一行，略有些奇怪。

　但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光鏡上，一時也沒人發現她們的異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