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鍾, 鬧鍾催促著季侑言從夢中醒來, 她快速地按掉了鬧鍾,下意識地去看景琇是否也被吵醒了, 側頭卻發現, 身邊空空如也,景琇不在。
季侑言有一瞬間的驚慌,騰得躍坐了起來,喉嚨發緊地叫了一聲:“阿琇?!”
她殘存的一點睡意都消散了去, 赤著腳下了床就往外跑去。
天已經亮了, 但四下依舊是一派靜謐,她急促的腳步聲在房子裡顯得分外突兀。
景琇微微蹙眉, 從稿紙中抬起頭向外看去,就看見書房門口,季侑言披散著頭髮,眉目深深地看著她,一眨不眨, 隨即,緩緩地對她露出了一個笑。
“怎麽跑得這麽急, 鞋子也不穿?”景琇莫名。
季侑言把秀發別到耳後,走近了景琇,站在椅子旁抱住景琇的頭靠在自己的腰腹之間,半晌才低聲道:“我醒來沒看見你,以為又是一場美夢醒了。”
從知道是景琇付出了代價換回了現在後,她心中本已消停許久的不安感又卷土重來, 一不注意就會重重蜇她一下。
景琇心驀地顫了一下,放柔了聲音嗔她:“說什麽傻話。”
她掙開季侑言的懷抱,把自己腳下的拖鞋送到季侑言的腳邊,盤起雙腿叮囑季侑言道:“穿鞋,快去洗漱吧。”季侑言有一個怪症,赤腳踩地上容易皮膚過敏起水泡,偏偏她自己總不當一回事。
季侑言看著景琇難得不文雅的坐姿,低笑出聲,親親景琇的額頭,從善如流地穿上景琇的拖鞋,轉身出去了。
很快她就洗漱完回來了,一手提著景琇的拖鞋,一手轉動電腦椅,把景琇轉成了面對著自己的模樣。她蹲下身子,自然地握住景琇的腳踝,一邊把拖鞋套回景琇的玉足一邊問景琇:“怎麽起得這麽早呀?”
今天是第一天,要拍的鏡頭不多,所以通告單上要求的時間並不早,她以為自己已經起得夠早了。
景琇不著痕跡地蜷縮起腳趾頭感觸季侑言留下的體溫,淡聲解釋道:“想在拍攝前研究一下顧導的分鏡圖。”這樣可以更好地體會拍攝中分鏡是怎麽作用的。
季侑言拉過椅子在景琇身邊坐下,探頭和景琇一起看她手中的圖稿,好奇道:“阿琇你對導演感興趣?”分鏡圖對演員的指導意義並不大,拍攝現場,演員能達到導演對畫面的要求即可,但對大部分導演來說,分鏡圖卻是十分重要的。
景琇沒有隱瞞:“嗯,最近和光娛談好了,工作室已經在籌建了。蔣姐那邊收了個項目,我挺感興趣的,在考慮自己導。”
“自導自演嗎?”
“不,隻導演。”景琇沒有猶豫道。
季侑言長睫輕顫,試探道:“那你以後工作的重心,是要一半放幕後了嗎?”
景琇喉嚨動了動,有些澀地否認道:“應該是大部分。”
這是她從籌建自己工作室後就在考慮的事情,算是她為自己、更是為季侑言留的一條後路。婚姻法可以在理性基礎上被通過,但國民的觀念的改變卻依舊任重道遠,她必須考慮她和季侑言出櫃後可能需要面對的最壞情況。
況且……如果榮光已經不再眷顧她,她也必須要為每一部找她邀約、對她寄於厚望的團隊負責。
作出這個決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其實也不算是多為難的事。依舊在這個圈子裡,從事著自己喜歡的影視藝術工作,只是換一種方式罷了。
季侑言欲言又止,神色間顯然是錯愕和惋惜。
景琇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安撫她道:“但是有好的、感興趣的角色找我,我還是會考慮的。”
季侑言有一瞬間很想勸景琇慎重考慮,因為她太清楚景琇繼續從影,在未來的兩三年裡甚至是往後的二三十年裡將會取得的藝術成就。景琇的卓越天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可這些,景琇也一樣知道。她既然選擇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權衡再三了以後。季侑言反手扣住她的五指,咬了咬唇問:“這是你更想做的、會讓你更開心的事嗎?”
景琇微微一笑道:“嗯,是。我規劃了很久的。”
季侑言見她說得認真,放下心來。優秀的條件應該是讓人擁有更多自由選擇的可能,而不是反過來成為負擔、束縛人做選擇的自由。
她釋然道,“那我支持你,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說完,她緩和氣氛,半真半假揶揄道:“哎,只是作為你的影迷,我心裡有點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景琇嗤笑了一聲,不以為意道:“你什麽時候成了我的影迷?”
“我一直都是啊。”季侑言抓著景琇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秋波盈盈地表忠心,“阿琇,你所有電影的台詞,我幾乎都能背下來……”說著,她就開始繪聲繪色地演繹景琇演過的角色的經典台詞。
景琇被她哄得心波蕩漾,但還是抽回手,裝作無動於衷的模樣:“這麽有精神,背中午的台詞吧。”
季侑言哪裡看不出來她是裝的。她也不拆穿景琇,刮了一下景琇的鼻梁,拉長了尾音打趣道:“好,景老師教導得是。”
《夜色中的向日葵》是一部女性主導的成長類情感電影,以女性敘事的角度,細膩深入地探索了女孩子友情裡的微妙與敏感和人與人關系之間存在著的無形枷鎖。
電影裡,季侑言飾演的沈鬱家境良好,八歲時從南方隨父母工作遷移到北方時認識了景琇飾演的喬月。喬月父親是吸毒後畏罪自殺的殺人犯,母親在父親吸毒後就拋下她離開了,她由著祖母撫養,小小年紀就活在父親的陰影底下,被街坊鄰居指指點點著長大。所有的家長,都會嚴厲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喬月玩。
沈鬱隨父母遷居後不久就是除夕,年夜飯後住戶的孩子們成群結伴地到院子裡看煙花,玩手拿小煙花。彼時她和那些孩子都不熟,不好意思湊上去一起玩,無意中看見了不遠處角落與她一樣落單的喬月。
女孩站在陰暗中,一根又一根地劃著火柴,燃起星星點點的火光,隱隱綽綽中,沈鬱看見女孩長得清清秀秀,穿得乾乾淨淨,似乎很好相處的模樣。
她鼓起勇氣,借口向她借火柴,接近了喬月,與她打了個招呼。從此,就像兩人手中驅走了黑暗的絢爛小煙花一樣,沈鬱照亮了喬月漆黑的人生。
喬月仰望著她、欣賞著她、羨慕著她,把她當成自己的太陽。
沈鬱享受著她的仰慕、背負著她的期待,努力裝成她的太陽。
可太陽如果不是真的太陽,光亮總有一天會暗淡;向日葵如果不是真的向日葵,向陽性總有一天會消失。羈絆早晚會斷的。
沈鬱害怕著、強撐著,最後也只能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直跟在自己後面的喬月,其實是比自己更有才華的人。一直自命不凡、綁定著她的自己,在明眼人眼裡反而是拖累她的存在。
她暗暗地失落、自卑、嫉妒。
喬月不願意拋棄沈鬱單飛發展,為了得到兩個人一起出頭的機會,接受了有資源的中年男人的追求,沈鬱勾引了那個男人,被喬月捉奸在床。
最後一點太陽的光終於也暗淡了。喬月失望至極,與沈鬱分道揚鑣。
後來,喬月發展得很好,沈鬱接受了那個男人兩年的包養後,銷聲匿跡了。
很多年後,喬月在台上開演唱會,沈鬱和朋友在台下聽。演唱會結束後,兩人一起走出會場,朋友問她,在台下的感覺,與當年和喬月一起在台上的感覺有什麽不一樣。
沈鬱抽了一根煙,望著前方蒼茫的夜色,把煙蒂扔在地下,用腳尖慢慢地碾,笑了笑說:“更自由了。”
電影整體畫面很有顧靈峰的風格,色調乾淨,含蓄內斂,即便是高潮的捉奸後爭吵戲,都是平靜克制著的。拍攝的結構上,影片在所有觀眾都以為是喬月與沈鬱爭吵過後,被沈鬱傷到了心離開了沈鬱時揭開了反轉——事實上,做出選擇的是沈鬱。
她知道喬月與那個男人是利益關系,她不需要喬月這樣犧牲,也不想再繼續偽裝下去了。她其實從來不是什麽太陽,她只是自大的向日葵,渴望著喬月像太陽一樣用仰望的目光照耀她。
她用自己的虛榮與傲慢束縛了喬月十幾年,讓她被迫斂起了光芒不敢展露真實才華;喬月又何嘗不是用她的期待與憧憬束縛了她十幾年,讓她被迫戴起了面具成為她眼中的楷模。
機會在前,喬月的忍耐要到極限了;自我折磨,沈鬱的忍耐也要到極限了。她給喬月遞上了一把趁手的刀,砍斷了羈絆,放彼此解脫了。
向日葵的太陽,照耀著向日葵,又束縛著向日葵。夜色中沒有太陽眷顧的向日葵,也許才能夠真正自由地生長。
娓娓道來,余韻悠長,季侑言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喉嚨哽得難受。她太喜歡這部電影了,看過不下十遍,不管是沈鬱的詞,還是喬月的詞,她都爛熟於心。
景琇當年憑借這部電影拿下了又一座影后,演對手戲的方珊表現卻並不算好,被景琇壓得明明白白。季侑言模擬過許許多多次,如果是她和景琇演這個對手戲,她會怎麽演。
她很有信心她能夠演好,演得比方珊讓景琇滿意。
但萬萬沒想到,真的進了片場演起來,她卻被景琇皺著眉頭叫停了:“季老師,我覺得你似乎沒進入狀態。”
作者有話要說:趕在最後一分鍾!我來啦~
季姐嗚嗚嗚:阿琇凶我!我記帳了!
景喵喵:???
很久以後
季姐要給不給,壞笑:景老師,你看我今天進入狀態了嗎?
景喵喵:……
兩秒後,季姐被踹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