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琇回房間後, 吃了兩粒護肝片解酒, 靜坐了一會,才取了睡衣準備洗澡。可她剛脫了外套, 就忽然聽見外面好像傳來了一聲怒喝聲。
聲音好像是……季侑言?
景琇心頓時提了起來, 不假思索就往臥房外跑去。出到臥房外,外間的吵鬧聲就明顯了許多。
景琇確認了,真的是季侑言。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慌意亂, 下意識地就想衝出去, 但很快她想到了什麽,轉身回房抓出了手機, 而後一邊快步往外跑,一邊撥打電話。
電話不過三秒就接通了,景琇一句廢話都沒有地直接道:“你上來。”說完她拉開了敞開著的房門,衝到了走道上,入目的場面讓她方寸大亂。
走道上,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上半身的衣服都要掛不住了, 姿態全無地對著肖迭又抓又咬。萬幸,景琇看清楚了,那不是季侑言,季侑言在另一邊,衣衫完整。
肖迭一手抓著季侑言,另一隻手被顧子楠咬住了, 正抬腳踹倒了顧子楠。季侑言像是怒極了,握拳朝著肖迭的鼻子就是一拳,肖迭吃痛,捂住了鼻子,目眥欲裂,正要發狂。
“肖迭,你放開她!”景琇又急又怒地呵斥道。
驟然聽到呵斥聲,正在廝打中的三個人都愣住了,朝著聲音的源頭看來。
“景老師,景老師……”顧子楠像是溺水的人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不顧一切地朝著景琇爬過去。
“阿琇……”季侑言擔心道,“你去叫人,別過來。”她怕肖迭是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又處在被激怒發狂的狀態下,萬一誰都不認,傷了景琇可怎麽辦。
景琇卻不看顧子楠,也不顧季侑言的提醒,快步朝著季侑言走近。她視線鎖在季侑言被攥得發紅的皓腕上,面沉如水,一字一字冷聲又說了一遍:“肖迭,我讓你放開她。”
肖迭看到景琇,其實已經清醒了一點。他回過神來看地上的顧子楠和身前的季侑言,又氣又恨。你情我願的交易,如果不是顧子楠這個賤人耍他,會變成這樣?他肖迭,是給人遛著玩的嗎?
季侑言這個賤人,多管閑事,還敢打他。想到這,他心口的那把火又燒了起來。況且,景琇讓他放他就放,她是他什麽人?憑什麽?
他攥著季侑言的手不松反緊,色厲內荏道:“今晚愛管閑事的人還真多,又來一個。景琇,我勸你……”
他話還沒說完,景琇抬起手,響亮地給了他一個耳光,沉聲道:“酒醒了一點了嗎?”
肖迭被打偏了頭,用舌頭頂了頂被打的那一邊臉頰,啐了一口。他轉回頭,終於放開了季侑言,卻陰鷙地盯著景琇,抬手意圖想要對景琇動粗:“我他媽……”
季侑言眼疾手快地抱住了景琇,用自己的背對著肖迭。但肖迭的手還沒有落下,就忽然被匆匆趕到的黑西裝男人擒住了手,而後,整個人狠狠撞到了牆上。
景琇被季侑言護在懷裡,心顫了顫。季侑言聽到肖迭的痛哼聲,松開了一點景琇,轉身探查。
景琇從季侑言懷中走出,看著被按在牆上的肖迭,陰沉道:“肖導喝多了,趙哥,你幫我給他醒醒酒吧。最好能記得教訓,這幾個月都不會再想喝酒了。”
季侑言這才發現,黑西裝男人是景琇的司機趙毅,看他剛才的身手,應該……還是景琇的保鏢?
肖迭動彈不得,又痛又慌:“景琇,你敢讓人打我?”
“這裡誰看見我打你了?”景琇冷笑道:“是你自己喝醉酒摔的。”
“監控……”肖迭口不擇言。
“你敢提監控?”如果不是知道女人在意名節,單憑有監控,肖迭就不敢這麽囂張的。
肖迭這才開始真的害怕了。他怕景琇真要把事情做絕,威脅道:“景琇,你以為你外公的余威還能有多久,我外公……”他外祖家男丁早逝,兩家就他這麽一根獨苗苗,連父母動他一根手指都會被呵斥。平日裡外人誰敢不給他三分薄面,更別提敢對他動手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景琇打斷了:“你大可以回去和你外公說這件事,你外公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對,我親自登門賠罪。”
“趙哥。”景琇抬了抬下巴,趙毅的手就開始朝著肖迭的身上招呼了。
他打得很有技巧,痛極了,卻不怎麽會留下外傷。
肖迭哀嚎著放狠話道:“景琇,你記著,我們走著瞧。”趙毅一腳踹在肖迭的小腿上,肖迭跪了下來。
景琇厭惡地睨他一眼,偏頭掃到秀發凌亂季侑言,心揪了一下,再看看更狼狽的顧子楠,她口氣不太好道:“還不回去嗎?”
她抬頭看走道盡頭的監控,給陳德生打電話,讓他火速回來,親自把監控收起來,不要再讓其他的人看到。
季侑言沒有被景琇的冷言冷語嚇到,她看著景琇隻穿著襯衫的單薄,隻覺得心裡又暖又澀。她拉開自己羽絨服的拉鏈,顧不得嚴寒,把外套脫了下來,整個罩到了景琇身上。
景琇正在講電話,被溫暖包圍的一瞬間,失語了兩秒,側過身看季侑言。
季侑言形容狼狽,卻極盡溫柔地朝著她笑了笑,幫她攏了攏外套領口。而後,她轉過身,去扶顧子楠起來。
景琇心弦像被什麽撥動了一下,頃刻間軟了一片。她打完電話,掃了眼趴在地上已經發不出聲的肖迭,冷漠道:“送去醫院。”
而後,她走到了正在安慰顧子楠的季侑言身旁,把外套披到了衣衫襤褸的顧子楠身上,聲音恢復了一點溫度道:“能走嗎?先進房間。”
顧子楠含淚點頭,季侑言扶著她進門了。
進到房間裡,合上門,徹底安全了的一瞬間,顧子楠崩潰地癱坐在地上,一下子嗚咽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侑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其實很想問顧子楠究竟怎麽回事,但最後還是忍下來了,心疼地去扶她道:“地上涼。”
顧子楠卻發瘋一般只顧搓著自己的脖子、鎖骨,不願起身。
景琇從房間裡拿了兩件外套出來,一件遞給季侑言,一件自己穿上,冷靜問顧子楠道:“要去醫院驗傷嗎?”
顧子楠哭聲止住,愣愣地看著景琇。反應過來後,她惶恐道:“不去,我不去。景老師,沒有,沒有真的發生什麽。”真的就要發生什麽了的時候,她惡心得想吐,忍不住了,推開了肖迭想要跑。
季侑言蹲下來輕拍她的肩膀,放柔了聲音安撫她道:“子楠,你不要怕,這件事只要你不願意,我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驗傷是其次,主要是你身上要是有傷,不要忍著不敢說,別留下什麽隱患。”
顧子楠帶著哭腔辯解道:“沒有,真的沒有發生什麽。”說著她又哽咽了起來:“景老師,季老師,謝謝……謝謝你們。”她直起身,變成了一個跪坐的姿勢,作勢就要給景琇和季侑言磕頭,“我不知道要怎麽謝謝你們……太……”
季侑言連忙拉住了她要俯身的動作,輕聲道:“你做什麽,別傻了,沒事就好,沒事是萬幸。阿琇你說是吧?”
“嗯。”景琇淡淡配合道。“你想告肖迭嗎?”
顧子楠像是想到什麽,頭立刻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慌張道:“不要,我不想,不想。不要把這件事鬧大好不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好不好,不要……”她越說越惶恐。
不要說她是自願跟肖迭回房間的,就算肖迭是真的強迫了她,這種事被曝光了出來,肖迭最多被人罵幾句,只要他關系走得到位,什麽事都不會有的。時間久了,他又可以風光做人了,可她這一輩子,就再也逃不開被人指指點點、風言風語的命運了。她父母該怎麽辦,佳嘉會怎麽看她……
“求你們了,求你們了,不要說,不要說這件事好不好?”顧子楠激動了起來,扯著季侑言的褲腳哀求:“季老師,季老師你也不要告好不好,不要好不好……”
顧子楠的選擇,是景琇和季侑言預料之中的,甚至是肖迭預料之中的。季侑言雖然恨不得把肖迭抽筋剔骨,卻也知道,現實由不得她們不低頭。
景琇沒有答應顧子楠,在等季侑言的回應。
季侑言咬唇,對景琇輕輕地搖了搖頭。
景琇喉嚨澀了澀,五指手握成拳。半晌,她答應道:“嗯。這件事不會有更多的人知道的。”
她心裡明白,她可以護住季侑言不被肖迭傷害,卻沒辦法護住季侑言不被外面惡意的流言蜚語中傷。掩蓋下來,是最無力,也最穩妥的做法了。
顧子楠又開始搓身上的皮膚了,搓得都要破皮了。
季侑言看不下去了,“子楠,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回宿舍。先去我房間洗個澡,換身衣服好不好?”
顧子楠沒有說話。
季侑言朝景琇點了一下頭,扶起顧子楠,帶她回房間。
景琇給姚瀟打電話,讓她去準備冰袋和熱雞蛋上來,而後,撥通了私人醫生、蔣淳、陶行若的電話。最後,她撥通了外公的電話,答應了他明天回去面談。
她滿心的怒火,想把肖迭直接端了,可外公卻不同意,要和她從長計議。
季侑言安頓好了顧子楠後,回到客廳,就看見景琇坐在沙發上,一副在等自己的模樣。
沒有外人在了,季侑言卸下了剛剛鎮定的面具,疲倦與柔弱顯露了出來。她走到景琇身邊坐下,憂心忡忡道:“阿琇……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她在這個圈子裡混久了,人情世故也看明白了:有權有勢的人其實也不是真的能肆意妄為,他們只是對無權無勢的人隨心所欲。遇到沒有背景的人,他們便隨意拿捏;遇到有背景的人,牽一發而動全身,便是你賣我面子,我賣你面子,相互製衡。都是一個階層的人,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所以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季侑言不清楚肖迭背後的勢力,擔心景琇把肖迭打成那樣,會不會不好收場。
景琇伸手拿茶幾上的白色噴霧,淡淡道:“麻煩什麽?”
她拉過季侑言的手,撩開她的袖子,把藥噴在她紅過後開始泛青泛紫的手腕上,蹙眉道:“這件事不會就這麽算了的。”她記在帳上了,或早或晚罷了。
季侑言看著她輕柔的動作,眼眸如水,意味不明地叫道:“阿琇……”說謝謝太輕太客氣,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動和愛意。
她換了話題,學著對景琇示弱道:“我剛剛其實好慌的。”
景琇想到了什麽,手下用力了一點,季侑言倒吸一口氣。
“英雄救美不是挺威風的嗎?”景琇不鹹不淡道。從以前剛認識時就這樣,她心裡其實很欣賞季侑言的勇敢,但又很後怕她的勇敢。就像此刻,她滿心後怕著的是,如果她早了一步去洗澡了,如果她沒有聽見季侑言的呵斥聲,如果……
那該怎麽辦?
想到這,她的眼神又嚴肅了下來,直視著季侑言問道:“為什麽不叫我?”
那樣危險的時刻,為什麽都想不到要叫她,要依賴她?她心底裡,到底把她當成什麽了?
季侑言猝不及防,被問住了。
平心而論,她剛剛……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叫景琇的。為什麽?她也問自己。
景琇見她沉默著,以為她又是不想回答自己了,濃濃的失望湧上心頭。她揉好了季侑言的手腕,收回了手,作勢就要回房。
季侑言察覺到了,連忙按住了景琇。
景琇燃起了一點希望,耐心等待著。
“也許,是因為,每一個難堪的瞬間,我都不想讓你看到。也或許是因為,每一個危險的瞬間,我都不想讓你陷入。”季侑言艱澀地回答道。
“我總怕讓你擔心,也總希望,你看到的我,能是最風光最從容的我。”她總覺得,她的景琇值得最好的東西,包括最好的自己。所以她也總害怕,害怕不夠好不夠優秀的自己,配不上景琇,配不上景琇的喜歡。
她害怕讓景琇看到她太多的不堪、難堪,會讓景琇驚醒——自己不是那個值得她深愛的人。
景琇胸口隱隱發疼,不知道是為季侑言還是為自己。她低緩道:“可是,欺瞞才最是不堪,什麽都不知道,才最是擔心。”
季侑言神色間閃過無措和內疚,景琇不忍心看。她低下了頭,視線落在季侑言的雙腳之上,無意間發現,季侑言的後腳跟居然有擦傷。
“我知道錯了。”季侑言鄭重承諾道,“所以阿琇,我會學著向你坦白的。”
“我現在向你坦白,我其實心有余悸,現在還在後怕剛剛的事,很不安。”她柔聲道。
這個急轉彎太快了,景琇錯愕,把視線移回到季侑言臉上。
季侑言唇角帶著一點虛弱的笑,試探性道:“我可以抱抱你嗎?會安心一點的。”
景琇喉嚨滑動了一下,心軟得一塌糊塗,是默許的姿態了。
可季侑言卻一直看著她,仿佛非要聽到她那一句“好”才敢行動。
景琇:“……”
僵持幾秒,景琇暗惱,霍然起身道:“我去拿酒精。”
季侑言這才知道抓住時機了,趕忙伸手拉住了景琇的小拇指。
景琇回頭覷她。
季侑言跟著站起了身,眼疾手快地伸手環在了景琇的腰上,貼住了景琇的後背,“我看到你答應我了。”
她把下頜蹭在景琇的肩上,吐氣如蘭道:“怎麽能耍賴呢?”
像是喟歎,又像是撒嬌,熨帖在景琇的心上。
酥酥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