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亂中, 會場的大門被打開, 蔣淳和魏頤真帶著人出來接應她們。兩人一起用衣服罩住了景琇,護著她快速往門內移動, 保安和保鏢們則在不遠處站在一條防線, 擋住躁動的媒體。
厚重的木門吱呀閉上,把門內與門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門內再聽不見外間刺耳的喧囂。
靈堂很大,燈光很白, 季侑言是剛剛移到這裡不久, 整個室內除了挽聯和桌上擺著的遺照,只有孤零零的一副冰棺。
景琇進了門, 眼底就撞入了正中央停放著的冰棺。她渾身戰栗了一下,腿繃得緊緊,背對著所有人,一步一步,很沉很穩地走向了蓋著毯子的冰棺。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連接著電源的冰棺在嗡嗡作響,合著景琇的腳步聲, 一聲一聲,沉悶又壓抑。
蔣淳、魏頤真和姚瀟站在門邊不敢打擾景琇,見景琇佇立在冰棺旁久久沒有動作了,不放心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上前。
景琇忽然移開了凝視冰棺的視線,環顧靈堂四周, 很輕很溫柔地發聲:“言言呢?”
祭奠的白布旁,她的臉似乎比布還白,眼睛充血般紅,唇角卻帶著一點柔軟的笑,詭異得滲人。蔣淳、魏頤真和姚瀟一瞬間都僵住了身體,毛骨悚然。
沒有人敢回答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景琇的目光掃過蔣淳、魏頤真、姚瀟,自言自語般地又問了一遍:“言言呢?”她睜著眼睛一眨不眨,淚水卻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依舊是可怖的死寂。
她不問了,倔強地站著,像是在等待季侑言會從某一個角落突然走出來一般。
許久後,她唇角強撐的那一點點弧度徹底消散了。她咬著唇,緩緩地彎下了腰,伸出手像是想要觸碰蓋在冰棺上的毯子又不敢的模樣,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蔣淳動了動喉嚨,眼圈驀地紅了。她何曾見過向來從容有度的景琇這般模樣。她剛想上前勸慰景琇,景琇突然又直起了身子,伸長手抓過了桌上的金屬燭台,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蔣淳瞳孔放大,膽戰心驚地尖叫道:“琇琇!”
姚瀟連跑帶滑地衝到了景琇的身邊,一把奪過了景琇手中的燭台,圈住景琇的手臂不讓她亂動,嚇得嗚咽大哭。
景琇渾身發軟,眼神直直的,由著蔣淳和姚瀟在她頭上摸來摸去。她腦海裡一直在想,為什麽?
是不是不夠疼?為什麽她疼得要死了,這一場噩夢還醒不過來。
景琇太陽穴上的頭髮都是濕濕的血。“去醫院!”蔣淳心焦道,“頤真,你幫忙聯系一下好嗎?”季侑言的母親接受不了打擊,也還在醫院,魏頤真應該已經打點好了醫院。
景琇卻忽然劇烈地掙扎了起來,試圖伸手去抓桌上的另一個燭台。
魏頤真眼疾手快地移開了燭台,陰沉著臉吼景琇道:“別鬧了!你……”人死了這麽深情有什麽用!她知道她這樣無端的怒火完全是遷怒。季侑言去世完全是意外,甚至是季侑言咎由自取,作為和季侑言早已清楚結束感情的前女友來說,景琇沒有任何責任。可她就是忍不住。
景琇抬眼看向她,眼裡濃重的絕望,讓魏頤真忽然啞火了。
她顫了顫唇,終於找回了一點溫和的語言,“景老師……節哀。侑言看到你這樣,走也不會安心的。”
可她的話語卻無情地揭穿了現實,延遲的真實感裹挾著千刀萬刃向景琇襲來。景琇早已是強弩之末了,聞言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徹底軟倒在了蔣淳和姚瀟的身上。
讓她安心地走,那她呢?她怎麽辦?
她閉上了眼,終於崩潰地哭出了聲。“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她想要自由,她給她自由;她需要事業,她給她事業。能給的她都給了,能做的她都做了,她什麽都不求了,只要遠遠地知道她快活風光地活著就好了。連這都吝嗇給予她嗎?
魏頤真聽到她的泣問,以為她在問季侑言的死因,艱澀地回答道:“根據現場和法醫鑒定,排除他殺和自殺,明顯是因為酒精中毒和胃大出血。”
她聲音裡是明顯的痛苦。是她太掉以輕心了;她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她怎麽就相信了季侑言說的沒關系的,她是衷心地祝福景琇的;她發現得太遲了……遲到破門而入時,季侑言已經沒有搶救的意義了。
閉上眼,季侑言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轉瞬間,她卻變成了滿臉是血的冷冰冰屍體了。魏頤真一想到那一幕,心就揪成一團,內疚與後悔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偏偏景琇還在質問她:“為什麽?”聲聲刺耳。
“為什麽不攔著她喝酒?明知道她胃不好的,為什麽不攔著她?”她指責她。
憑什麽?她憑什麽指責她?魏頤真胸膛劇烈起伏。她忍了又忍,後槽牙咬了又咬,不理智的話語還是衝出了口:“我怎麽攔!你告訴我我怎麽攔!”
“為什麽?我告訴你為什麽!景琇,如果你不結婚,她會喝這麽……”
她話還沒說完,蔣淳就又急又怒地打斷了她:“魏頤真,你他媽給我閉嘴!”她紅著眼怒視著魏頤真,眼神像是要殺人。
他媽瞎扣什麽帽子。事情變成這樣,誰都覺得很悲痛。可景琇和季侑言分手五年了,毫無聯系,是五年,不是五天。
指責景琇結婚?憑什麽?在一起那些年裡,景琇有一絲一毫對不起過季侑言嗎?從分手那一刻起,不就是默認放棄擁有彼此的資格、清楚地知道有一天對方會牽手他人嗎?一切不都是季侑言自己的決定嗎?五年不聯系,不就是表明她絲毫沒有和景琇再續前緣的意思嗎?按照魏頤真的邏輯,要讓季侑言不發生意外,景琇就活該孤獨終老是嗎?好,退一萬步來說,景琇如果真的知道會這樣,她一定會繼續把自己活成一座墳的。可景琇知道嗎?景琇不知道!
也就是景琇死心眼還愛季侑言,所以她還站在這裡為季侑言悲痛欲絕,要死要活。可這不是魏頤真理所當然指責景琇的理由!
魏頤真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深呼吸了兩秒,扶著額頭啞聲道:“對不起……我……我口不擇言了。我去聯系醫院。”
景琇卻還是聽進了心裡,她止住了哭聲,垂下了頭,好幾秒都沒有聲音,只有不停打落在蔣淳手上的淚水讓蔣淳知道她還清醒著。
忽然,景琇發出了幾聲呵笑聲,淒厲又悲涼。蔣淳越發緊張地摟住她的雙臂,她卻一無所覺般地曲起了手臂,搭放在了冰棺的毯子上。
指節慢慢地蜷起,季侑言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容顏在毯子扯動間一點點顯露了出來……
她閉著眼睛,睫毛又長又翹,唇色紅潤,就像只是安靜的睡著了一樣。
一如既往,是她心動的模樣。
景琇掙了掙雙臂,蔣淳見狀松開了力道,給了她自由,但依舊時刻防備著她再做傻事。
景琇低下頭,目色深情,隔著玻璃,指尖眷戀地滑過季侑言的額頭,鼻梁,嘴唇……
從來沒有想過,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形式。
就像從來沒想過,也許她還愛她,會是用這樣的方式知道。
如此,倒不如再也不見,倒不如永遠也不要知道。
景琇俯下身子,隔著玻璃親吻季侑言的唇,淚如雨下。
言言,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為什麽她從來讀不懂季侑言。如果她還愛她,為什麽在一起時要讓她像個愛情裡的乞討者,卑微地乞討著她偶爾的寵幸和眷顧。分手後,她也不是沒有再給過季侑言機會的。分手的第二年,她賤性發作,因為聽說季侑言會參加《全民大製作》不惜自降身價地接了這部綜藝,可季侑言卻在她接後選擇了退出,避之唯恐不及。她想,分手真的是季侑言祈求已久的解脫吧?她再看不懂季侑言的態度,再糾纏下去就是真的不要臉了。
可如果她不愛她的話,為什麽要為她變成現在這樣?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愛也好,不愛也好,她都不在意了。
她隻想她好好活著。她隻想她坐起來,一如二十歲重逢時那樣對她微微一笑。哪怕她再次忘了她,天涯陌路再無瓜葛也好。
她只要她活著。
“起來。”她貼著玻璃哽咽。
“起來,你給我起來。”她滿是哭腔的聲音大了起來。蔣淳和姚瀟心頭髮澀。
“季侑言,你給我起來!”她試圖打開冰棺卻找不到開關,最後以掌重拍在棺面上,竭嘶底裡。
冰棺被拍得轟隆了一聲,牽動得電燈也忽明忽滅。蔣淳和姚瀟大驚失色,怕她再做出過激的行為,連忙想再一次縛住景琇。
景琇卻沒等她們伸手,歪了身子,暈了過去。
她伏在冰棺上一動不動,發上的血,合著淚,染在季侑言的眼下,像她流下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