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秋後怕了一會兒,又給程歸鳶撥了個電話。
其實她在報警之前想打給林閱微的, 算算時間林閱微還在候機室, 趕過來也很快。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 不想讓她擔心。
程歸鳶直接殺到警局和顧硯秋匯的合,顧硯秋在等做筆錄的時候和程歸鳶大致說了一下情況, 程歸鳶光聽著就感覺後頸汗毛直豎。
“這絕對是謀殺!故意殺人!”程歸鳶暴起,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一旁的警察被她吼得震了一下,上前說道:“放心,我們會了解情況,那條路上有監控,已經在調取了,很快就送過來。”
顧硯秋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捏著自己的鼻梁。
任誰和死亡擦肩而過, 都無法釋懷。她現在一想起方才的情況,還是一後背的冷汗。
那邊通知顧硯秋去做筆錄,程歸鳶左右看看,皺起眉頭, 才想起什麽的問了她句:“你通知林……那誰了嗎?”
顧硯秋搖頭。
程歸鳶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她人在哪兒?”
顧硯秋答:“今天進組, 她現在快起飛了吧, 我就是送完她去機場,回來才……”
程歸鳶:“沒起飛你還耽擱什麽呢,把人叫回來啊!”
顧硯秋:“可她要進組……”
程歸鳶攤開手:“手機。”
顧硯秋猶猶豫豫。
程歸鳶不容拒絕地重複了一遍:“手機給我。”
“……”顧硯秋把手機解鎖以後給她了,不忘提醒道,“別嚇唬她啊。”
程歸鳶:“我需要嚇唬嗎?事實就能嚇死人。”
顧硯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程歸鳶從她通訊裡找到“親愛的”, 看看聯系頻率,基本上確定是林閱微了,按下了撥號。
林閱微剛聽到登機廣播,正要出去,便接到了顧硯秋的電話。
林閱微一直沒等到她到家報平安的電話,心裡正擔心著呢,忙不迭地接起來,如釋重負道:“終於打電話了,路上堵車了嗎?”
程歸鳶:“是我。”
林閱微看了看來電顯示,心臟立刻咯噔了一下:“怎麽是你?不是,顧硯秋的手機為什麽在你手上?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混亂,你說吧。”
程歸鳶:“是這樣的,剛剛硯秋出了車禍……”
林閱微腦子裡轟的一聲,感覺時間仿佛靜止了似的,耳邊的一切都沒了聲音,後來程歸鳶說了句什麽她也沒聽見,滋拉滋啦滋啦,大腦宕機,都是小時候電視裡那種雪花聲。
她手撐了一下近旁的桌子,勉強穩住了身形,讓自己不至跌倒。
王圓圓:“微微,你到那邊的行程安排……”
王圓圓回過頭,眼神還沒來得及對焦,一陣風從眼前刮過,王圓圓衝著林閱微的背影焦急喊道:“方向錯了,登機是這邊!”
林閱微沒有回頭。
王圓圓一跺腳,只能握著機票,跟著她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航站樓大得很,到處是人,放眼全是指示牌,林閱微心急如焚,眼前被霧氣充滿了,一時根本找不到正確的路在哪裡。
程歸鳶:“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人沒事。”
林閱微茫然地想:什麽?
程歸鳶提高了聲音:“人沒事!你別擔心。”
林閱微渾身脫力,跟上來的王圓圓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胳膊扶住,擔心地看著她幾秒鍾才緩緩抬起來的臉:“怎麽了?”
林閱微艱澀地滾了一下喉嚨,看著她說:“帶我出去。”
王圓圓:“可是飛機……”
林閱微衝著她吼了聲:“我要出去!”
王圓圓被她吼得一懵,接著聽到她以極低的聲音道歉:“對不起,請你帶我出去。”
王圓圓牽著她的手找到航站樓的出口,打了車,林閱微清醒地問對面的程歸鳶:“她人在哪兒?”
程歸鳶報了個地址,林閱微把地址原樣重複給司機。
車程大半個小時,林閱微布滿細汗的雙手死死握著已經掛斷的手機,低著腦袋,一言不發,整個人好像一尊沒有生機的雕像。
出什麽事王圓圓不知道,但聽那個地址是公安局的,應該事態很嚴重,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隻密切注意林閱微的反應,一路無話。
出租車在警局門口沒停穩,林閱微就衝了下去。
“微微,你等——”
王圓圓付了車錢,眼前已經不見林閱微的人影。
事況比較簡單,顧硯秋沒用多久就做完筆錄出來了,警察調取過監控,發現大貨車來回碾壓多次,非常可疑,他此時正站在顧硯秋面前,點頭保證說:“你放心,我們會追查到底,沿路都有監控,那名司機的身份很快就能確定下……”
他話音未落,顧硯秋若有所感地偏頭朝門口看了一眼,眼神一暖:“林……”
她的稱呼尚未完全出口,臉色煞白的林閱微便朝她狂奔了過來,直接撞進了她的懷抱裡,顧硯秋被她衝撞得倒退了好幾步,腰抵在桌子上,才止住了後退的趨勢。
顧硯秋顧不得撞疼的腰,手撫上她的背脊,剛要出聲安慰,便聽到懷裡的人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起來。
警察清咳了一聲:“這……”
程歸鳶解釋道:“家屬。”
警察說:“可以理解。”
程歸鳶去和警察交涉未完的事宜,把跟著林閱微過來的助理王圓圓安排了一下,囑咐她幫林閱微請個假,再把那一對黏在一起的小情侶帶上了自己的車。
林閱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妝全都花了,依舊停不下來,邊哭邊上下檢查顧硯秋有沒有傷到哪裡。
眼看著都要上手了,程歸鳶不得不清清嗓子,打斷道:“二位,這裡還有一個呢。”
林閱微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顧硯秋脖子裡。
顧硯秋手往前伸,程歸鳶把前面的抽紙包放到她手上,發動了車子。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顧硯秋摟著林閱微安慰了一路,平安到了家。
程歸鳶降下車窗,說:“有事打電話啊。”
顧硯秋應下,扶著林閱微進了家門。
林閱微平複了心緒,而後出離憤怒起來,極其篤定道:“肯定是賀松君,除了她還有誰這麽恨你。”
顧硯秋也猜是她,但林閱微激動她不能跟著激動,不然兩人就全無理智了,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安撫道:“這事要講證據的。”
林閱微怒道:“什麽證據,我打電話給顧飛泉,問問他媽在哪兒就一清二楚了!”
顧飛泉接到電話也是嚇得差點魂飛魄散:“人沒事吧?”
“有事我還能在這裡好好跟你說話嗎?”林閱微知道顧飛泉和這事肯定沒關系,但無可避免地遷怒,帶上了火氣問道,“你媽在哪?”
顧飛泉皺眉:“你懷疑我媽?”
“不是懷疑,是肯定是她!”
“你先冷靜一下,我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她哪有這個膽子。”顧飛泉雖然最近也老是右眼皮亂跳,感覺要發生不好的事,但他不認為賀松君是敢殺人的人,這可是殺人啊。
“她人在哪兒?!”林閱微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就在醫院裡啊,我給她打個電話。”顧飛泉把電話撂了,撥賀松君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顧飛泉手機跌落在地上。
他媽媽從來不關機的,她平時不玩手機,所以每次電量都能用很久,今天早上顧飛泉從醫院出來,還看過他媽媽的手機,電量接近滿格。
顧飛泉的秘書站在辦公室門口,手裡抱著文件,抬了手正要敲門,房門卻從裡面打開了,“顧……”
顧飛泉撞開秘書的肩膀,一陣狂風似的刮了出去,文件紛紛揚揚灑落一地。
***
公安局門口站崗的民警身姿挺拔,眼睛卻奇怪地看著這個在門口徘徊不去的中年婦人,她大約有五十多歲的年紀,穿得很時髦的樣子,看起來是富貴人家。
電話鈴聲響起來,賀松君盯著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幾秒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眉眼陰鬱地接了起來,沉聲道:“成事了嗎?”
電話那頭男人醉醺醺的聲音:“成了,車撞成了廢鐵,人估計也成了爛泥,神仙都救不回來。”
“好,剩下的錢我會給你的家人。”
“謝謝你,”男人的聲音好似清醒了一些,“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給家裡留點兒是點兒。”
賀松君出了口心頭惡氣,心裡卻並沒有輕松起來,她走到了公安局門口,最後回頭深深看了眼繁華的街道,好似將她三十年的過往走馬燈般看盡。
她仰頭朝站崗的民警平靜地道:“警察同志,我殺了人,我要自首。”
顧飛泉去醫院的路剛開到一半,便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皺眉道:“你好?”
輪胎刮擦過地面,發出刺耳聲響,他把車緊急停在路邊,嘴唇發抖:“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
顧硯秋車禍的事情第二天傳到了冉青青耳朵裡,冉青青聽林閱微描述,差點當場暈過去,火速趕到了她們倆的住處,還帶了一整隻土雞,要給顧硯秋煲湯壓驚,顧硯秋哭笑不得。
冉青青瞬間就讓屋子裡沉悶的氣氛活躍起來,林閱微抱著貓跟她媽鬥嘴,顧硯秋在一旁笑看著,接到了警局的電話:“自首?”
林閱微和冉青青同時靜下來,偏頭看向她。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顧硯秋掛斷電話,迎上兩人的眼睛,沉聲說,“賀松君自首了,她買的凶,想要我的命。”
“你真是命大。”接待顧硯秋的這位警察也很唏噓,說,“那人是故意喝了酒去撞的,喝多了,沒注意到你提前下了車,再加上貨車盲區大。你當時要是真在車裡,現在就……”
林閱微和冉青青互相攙住了對方,顧硯秋往回看了一眼,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警察跟著看向她身後:“這都是你家屬吧?比剛剛還多了一位。”
顧硯秋還沒答話,冉青青說:“我是她媽媽。”
顧硯秋眼神微動,沒有作聲,默認了。
警察又和顧硯秋說了說細節,接著安慰了她幾句。再調查兩天,如果事實明確,證據確鑿,不出意外的話,剩下的事就交給檢察院了。
***
賀松君自首了,在警官的盤問下供認不諱,她本來就打算用後半輩子換顧硯秋一條命,現在顧硯秋死了,她怎麽樣都可以。
可警官核查後傳來的消息卻是,顧硯秋死裡逃生。
她不敢相信,但她教唆殺人的罪名沒辦法摘掉,被暫時扣在拘留所,等待事實調查。
顧飛泉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公安局,渾渾噩噩被人領著去見賀松君。
賀松君涉嫌刑事犯罪,上了手銬,坐在顧飛泉對面,神情平靜。
顧飛泉:“媽你怎麽那麽糊塗啊——”
賀松君不吭聲。
顧飛泉急道:“媽,你是不是有什麽隱情?”他尚且抱著一絲希望,眼含期待地看著她,“那個人不是你請的是不是?你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對不對?”
“是我乾的。”賀松君掀起眼皮,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這次沒死算她命大。”
顧飛泉難以置信道:“媽——”
賀松君冷冷地打斷他:“我看你是魔怔了,整日被那個女人的女兒騙得神魂顛倒的。”
顧飛泉下意識替顧硯秋辯解道:“她沒騙我。”
手銬“嘩啦”一陣亂響,賀松君突然暴起:“她就是騙你了,她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更不是!”
顧飛泉敏銳地從這中間抓到一點什麽東西,愣了下,甚至都沒顧得上反駁。
賀松君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顧飛泉看著她,大腦飛速地轉動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媽,我去給你找最好的律師,我一定會救你的。”
“救了我,我出去還是要殺了她,你救不救?”賀松君嘴角一彎,咧出怨毒的笑容。
“媽!”顧飛泉萬萬想不到會從他一貫懦弱膽小的母親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別叫我媽,你既然非要站在那個女人一邊,以後就別叫我媽,反正我已經進來了,說不定就死在牢裡了,你不需要一個殺人犯的媽,死在牢裡最好。”
顧飛泉眼底湧上熱意:“媽你這說的什麽話,你心裡有什麽苦處你跟我說啊,我是你兒子,你是我媽,你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呢?”
賀松君眼裡有柔情一閃而過,很快被掩埋下去,冷冷地說:“我沒什麽好說的,我做的事我認,你不用費心思了。”
“媽——”
賀松君抬頭看向攝像頭:“警官,我想回去了,可以嗎?”
單方面拒絕了和顧飛泉的交流。
顧飛泉看著他媽被兩個警察帶出去,要跟上去,被其他警察攔下來,他越過刑警的肩頭看著賀松君瘦弱的背影,目眥盡裂:“媽——”
賀松君迅速濕了眼眶,咬著牙沒回頭。
顧飛泉去找了顧硯秋,進門就跪,雙膝撲通一聲砸在了地面上,顧硯秋沒說話,林閱微先衝了過來,把顧硯秋攔在身後:“你要是為你媽求情就算了,這是刑事案件,不能撤訴的。”
開什麽玩笑,顧硯秋差點死了,林閱微巴不得讓賀松君坐一輩子牢,是顧硯秋勸著她,她才沒有背地裡使手段,現在還想求情,不可能!
顧飛泉整夜沒睡,形容憔悴,眼底都是紅血絲。
顧硯秋拍拍林閱微的肩膀,林閱微不肯動,顧硯秋又在她耳邊說了句話,林閱微才不情不願地移開,顧硯秋從後面走了出來,彎腰扶起顧飛泉。
他嘴唇乾裂發白,顧硯秋朝林閱微使了個眼色,林閱微裝作沒看到,顧硯秋歎了口氣,直起身去倒水。林閱微一跺腳,把她肩膀按住,一杯水重重地放在茶幾上。
顧硯秋捧起溫水遞到顧飛泉面前,輕聲說:“喝點吧。”
顧飛泉接過來,抿了兩口,用他沙啞得不像話的嗓音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傷害很大,沒有要給我媽求情的意思。”
顧硯秋又讓林閱微拿了條熱毛巾來。
顧飛泉擦了把臉,勉強看得出個人樣來了,神色稍緩,深吸一口氣,說:“我媽有心結,我要給她請律師,她都不肯,一心向死似的。”
林閱微在旁嘲諷地想道:這不是挺好的,省得再出來作妖。
她和顧硯秋不一樣,她可沒對方那麽善良,所有傷害顧硯秋的都不值得原諒。
顧硯秋眉尖微蹙:“你要我做什麽?”
顧飛泉雙手擱在大腿上,抖得停不下來,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的說:“我不知道她的心結在哪,但總歸和三十年前的事有關,時間來不及了,我想請你去問顧槐,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顧硯秋:“我問他,他就會說嗎?”
“都什麽時候了,他把我和我媽害得這麽慘,真的要我媽死了他才能不守著那些秘密進棺材嗎?!”顧飛泉突然發作,很快鎮定下來,說,“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
林閱微細一琢磨顧飛泉的話,幾乎想立刻出聲阻止,她可沒忘記,顧槐那裡還有顧硯秋出生的秘密,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事到如今,還攔得住嗎?
顧飛泉再次說:“我不是想替她求情,我只是想救她,就算是坐牢,我也不想看著她那麽痛苦。”他神色盡顯疲累,“畢竟她是我媽。”
“好,我答應你。”顧硯秋隔著毛巾在顧飛泉手背拍了拍,“但我沒辦法保證。”
“沒關系的,你去做就好了。”顧飛泉頭埋得很低,喃喃地說,“謝謝,謝謝。”
顧硯秋一陣心酸,歎了口氣。
***
顧槐接連兩日沒見到賀松君和顧飛泉,在第二天的晚上等來了久未到醫院來的顧硯秋。
顧硯秋一個人進來,把門反鎖,拉開椅子,坐在顧槐床邊。
父女倆靜默無聲地對視著。
顧硯秋問:“爸,賀松君雇凶手想撞死我,你知道嗎?”
顧槐很沉地點了下頭,說:“我知道。”他讓自己的秘書去打聽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傳到他耳朵裡還是很容易的。聽到顧硯秋出意外,顧槐心跳驟然停了一下,沈懷瑜死後,顧硯秋就是他活著的唯一期盼。
顧硯秋苦笑:“所以你還打算瞞著嗎?你對我說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還是……”她輕輕地歎了一聲,“在你心裡的我,心理承受能力就那麽脆弱嗎?我是一個成年人,有權利知道真相,也有能力承受所有的真相。”
顧硯秋詰問說:“賀松君已經瘋了,你還要逼瘋哪一個?顧飛泉嗎?如果他們倆你都不在意的話,那麽我呢?你也不在乎嗎?你到底是在保護我,還是在傷害我?”
“我……”顧槐啟口,喉嚨動了動,眼底有濕意漫上來,“是爸爸錯了。”
顧硯秋:“你說出來吧,我都可以接受。”
良久。
“我和你媽媽相遇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冬夜,那時候我畢業不久,事業剛有了一點起色,我對你媽媽是一見鍾情,但是那次之後,我不知道她的名姓,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無處尋起,隻當是做過的一場美夢。”顧槐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目露懷念,透過前方的空氣看得很遠很遠。
“後來機緣巧合又見到了她,她太美麗也太神秘了,沒有哪個男人能抵禦得住她的魅力,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確信我愛上了她,不是因為她的外表,我想追求她,然後共度一生。那個時候我和賀松君頻頻吵架,她嫌我工作太忙陪她時間不夠,我嫌她不夠體貼,本來就在分手邊緣,我恰好在那時候重遇了懷瑜,便向賀松君提出了分手,她一開始不同意,後來看我態度堅決,不得不同意了。
“你母親絕對沒有插足我和賀松君的感情,就算沒有她,我們倆也會分手,只是加快了這個進程而已。她也沒有欺騙我,在我追求她的時候,她就向我坦白過,她喜歡女人,曾經有過一個深愛的女友,讓我不要白費力氣。我那時候年紀輕,不信邪,也不覺得喜歡女人有什麽大不了的,照樣可以喜歡男人的,遲早有一天她會被我感動,我從來沒有那麽感覺深切地愛過一個人。我沒想到,美夢很快成了真,她答應我的時候,我簡直高興傻了。”顧槐松弛的臉皮上攢出一個神往的笑來,依稀能看到那段短暫的開心的過往歲月。
“我們先訂的婚,然後我開始準備婚禮,教堂、婚紗、喜糖、請帖,事無巨細,全都是我操持的,你母親對這些沒什麽興趣,我拿著各種方案去問她,她都說好。我知道她不愛我,但沒關系我愛她就好了,她答應跟我結婚,我們往後還有很漫長的歲月可以慢慢培養感情。等她愛上我了,不,喜歡上我了也行,我們就可以生一個或者兩個孩子,我們一家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我可以等。”
後來的事顧硯秋知道,她也看過夏知非的日記,沈懷瑜答應和他結婚,只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放心而已。他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他永遠等不到沈懷瑜愛上他的那天。
顧硯秋看著父親閃著亮光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再聽下去。
顧槐說:“有的事是不能回頭看的,越回頭越不堪,但我總是去回想。我那時候工作很忙,我要結婚成家了,我以後要養妻子孩子,我要更努力的工作,給我的小家庭最好最好的未來。我忽略了很多細節,我知道你的母親經常會出門,我也從來沒有問,她不喜歡我問太多私事,秉持著夫妻間最基礎的信任,我也沒有問過,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如果我早知道她是去見賀松君的話……”
顧硯秋眼神微微一凜。
顧槐歎氣道:“後來才會延伸出那麽多的錯事,是我疏忽了。”
顧硯秋說:“爸,這不是你的錯。”
顧槐搖搖頭,繼續道:“我和你母親結婚後,對她一如既往,她對我也是保持著對朋友的態度,不過分生疏,也不過分親熱,我帶她出去散步、聽音樂會、看戲,她隔一段時間便會同意一次,她一開始不是那麽虔誠信佛的,只是時時盤著佛珠,就和你現在這樣。事情的巨變發生在我和她婚後的第二年。”
顧硯秋坐直了身體,預感一切的節點都在這裡了。
顧槐現在還能回想起那天晚上,沈懷瑜抱著他,神情異樣地嬌媚,喃喃地喊著他聽不懂的字詞,後來他知道了,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顧槐斂下眼底的水光,說:“婚後第二年的一個夜晚,我從外應酬歸家,遍尋不到你母親,最後在一間客房裡找到了她,她喝了很多酒,醉了。我把她抱回房間,打算和原來一樣分房而睡,她卻拉住了我。她……把我當作了夏知非。”
顧槐是一個發育健康的成年男性,平時克制已是不易,何況深愛之人就在眼前,主動求歡。
顧槐閉了閉眼,說:“是我的錯,我當時犯了糊塗……醒來她很後悔,我也很後悔,我向她下跪認錯,你媽媽沒有責怪我。但兩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了孕。我欣喜若狂,她卻如喪考妣,面白如紙。她說要打掉這個孩子,我怎麽肯?這是我和她的孩子,她哪怕不愛我,為什麽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我可以照顧的。
“我幾經追問,她告訴了我一個秘密,賀松君和我分手以後,身懷有孕,本來是不要這個孩子的,是她將對方勸了下來,那時候飛泉已有兩歲了。我這才醒悟,為什麽她隔三岔五和我提起離婚,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離婚,她是要把從賀松君那裡拿走的都還給她。”
顧硯秋腦中轟的一聲,霎時間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顧槐說:“我勃然大怒。那是我第一次對你母親大聲說話,我跟她說,她憑什麽決定我的意志,我和賀松君早就一拍兩散了,她憑什麽把我們倆又綁在一起,還讓她生下孩子,我不會接受賀松君,也不會接受那個孩子,我不承認。你媽媽也沒想到是這樣,她以為是虧欠了賀松君,所以才自作主張,以為這樣做對我們都好。”
“所以就把我留下來了嗎?”顧硯秋出乎意料的平靜。
“差不多,她當時在猶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重申,我絕對不會承認賀松君母子,並且求她留下你,你母親不知道是因為你在她肚子裡越來越有活力,還是對我心懷愧疚,最終生下了你。而在那之後,她自認做了許多錯事,已經無可挽回,才皈依信佛,日日誦經贖罪。對你母親來說,你是一個錯誤,並不是她出於主觀意願生下的孩子,而這麽多年來,我也沒有感動她,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夏知非,不惜追隨她而去。”顧槐苦笑。
顧槐輕咳了兩聲,顧硯秋給他倒了一杯水。
顧槐接過喝了兩口,潤了嗓子,說:“她臨終前留下遺願,希望我娶賀松君,把顧飛泉迎進家門,善待他們。其實我很不想答應,但她後半生都生活在後悔和自責當中,反正是一副病體殘軀,我何妨接著替她贖罪。”
胸中深埋多年的事情吐露大半,顧槐神情舒緩,慈愛地看著顧硯秋說:“我瞞著你,只是不想讓你媽媽的形象受到破壞,逝者已矣,就讓她以最美好的樣子永遠留在你心裡。但我沒想到你這麽執著,要去查三十年前,查出了前女友,她的女兒,還查到了賀松君的頭上,我想著既然我已經娶了賀松君,多上一重罪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把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頭上,只要你媽媽在你心裡是完美無瑕的就好了。我不在乎這些。”
他還和顧飛泉說了一些與事實完全相悖的話,是篤定他不會告訴顧硯秋,相反會替他隱瞞,將錯事都推到他頭上,沒想到賀松君執念太深,再隱瞞下去只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賀松君做出這樣的事,出乎我意料,但說到底和我脫不了乾系。”顧槐說,“她現在是在看守所嗎?我尋個時間去看看她。”
顧槐說了太多話,撐了撐疲倦的眼皮,顧硯秋見狀扶著他躺下來:“爸你先休息一會吧。”
她給顧槐掖好被角,顧槐拉住她手腕,輕輕地說:“你會怪我嗎?”
顧硯秋看著他花白的鬢角,說:“不會。”
顧槐又問:“你怨你媽媽嗎?”
顧硯秋沉默良久,用很輕的聲音道:“睡吧。”
顧槐沉沉地歎了口氣,合上了眼睛。
顧硯秋關了燈,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守了顧槐一會兒,腦子裡紛紛亂亂的,像是流動的雲,指間的風,什麽都抓不住,她徒勞地攥了一下掌心,如夢初醒似的,站了起來。
從她進來到現在,林閱微一直在外面等著呢。
外面的光線比病房刺眼些,顧硯秋抬手遮了一下,適應以後看清了面前林閱微擔憂的臉,她上前抱了抱對方,說:“我沒事。”
林閱微身後一直站著個人,顧硯秋後來才看清那個人是冉青青。
冉青青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的,可能是林閱微叫過來的。
冉青青溫柔地望著她,衝她張開雙臂。
“阿……”顧硯秋張了張嘴,將湧到嘴邊的稱呼咽了下去,眼底飛快地蓄起霧氣,道:“媽。”
冉青青用力地抱住了她,輕柔地撫摸著顧硯秋的長發。
“沒事了,媽在這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沈懷瑜喝醉對照一下時間線,是尹靈犀出生的時候
大致就是這樣叭,顧家基本解決了,還有一丟丟尾巴,收完了開始進輕松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