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顧硯秋的猜測裡終於有一部分得到了證實。
沈懷瑜和顧槐結婚, 是因為尹媽媽。尹媽媽當年迫於現實不得不選擇分手, 沈懷瑜深諳她的性格, 為了讓她能夠安心選擇她定下的那條路,把自己的退路也一並斬斷了。
顧槐遇到沈懷瑜的時間, 應該是在她們分手以後, 所以才會見到沈懷瑜那麽失魂落魄。
那麽顧槐結婚之前知道沈懷瑜先前的事情嗎?顧硯秋推測,幾乎是篤定答案的,從尹媽媽日記裡透露出來的“小瑜”,是個溫柔果決的人,如果真的在不愛顧槐的情況下答應對方的求婚,肯定會據實以告,把選擇的權利交給顧槐。
顧槐明知道沈懷瑜另有所愛還要娶她, 或許是抱有一絲希望的,只是近三十年後,沈懷瑜還是選擇了追隨舊愛而去。
諸多舊事,紛紛擾擾, 都是自願的選擇, 現在再去計較誰對誰錯沒有意義了。
199X年X月X日
結婚了, 我與尹家公子很早就認識,他對我很好,如果不是遇見小瑜,讓我嫁給他也沒什麽不好的。今天閑暇時候重讀了金庸,讀到郭襄在風陵渡口遇見楊過那幕, 愣了很久,沈懷瑜大概就是我的楊過吧。
199X年X月X日
尹家公子知道了我的秘密,他不能容忍,勒令我從此把有關她的事情全部忘掉。在我決定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保留哪怕是任何一件她的東西,除了我。可我是決計忘不了她的,除非我死。
199X年X月X日
我懷孕了,即將有一個孩子。我很開心,一個新的小生命即將降臨到這個世上,或許能讓我在徹骨的思念裡稍稍緩解一些。
有時候會想,如果這是我和小瑜的孩子就好了,但沒關系,我會把她當成我們倆的孩子來疼愛。
我想好了她的名字,叫靈犀。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希望老天爺能將我的思念帶給她。
不,還是不要了吧。
我們都該有各自的生活。
199X年X月X日
遠方再沒有故人的消息傳來,希望你能夠忘了我。
199X年X月X日
靈犀出生了。
199X年X月X日
生日快樂,小瑜。
199X年X月X日
靈犀長得很快,很聰明,已經會說話了,喊的第一句是“媽媽”……在日記裡寫這些會不會不太好,我把這個本子收起來了,再打開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199X年X月X日
才剛過了一個月,就忍不住又來絮叨了,不知道為什麽,我寫著這些日記,就仿佛你還在我身邊一樣,我覺得很幸福,希望你也像我一樣過得很好。
……
199X年X月X日
我先投降了,時隔五年,我打聽到了你的消息。我才知道你的丈夫叫做顧槐,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這樣我就放心了。
200X年X月X日
好久不見。
今天看了本情書集,想起了你。你好哇,沈懷瑜。其實這些年都沒有停止過想念,但是我已經學會克制了,把那些思念變成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201X年X月X日
時間過得好快啊,小瑜。
我今天照鏡子發現自己長白頭髮了,我才四十幾歲,就長了白頭髮。
以前我說,我們倆要一起活到八十歲,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現在這樣,是不是提前白頭到老了。
開玩笑的,希望你能活到八十歲。
我們倆,還會有再見的那天嗎?
顧硯秋眼眶微澀,翻過這頁,繼續往後,空白,再翻一頁,還是空白。
尹靈犀捏了捏鼻梁,低聲道:“這是最後一篇。”
顧硯秋歎了口氣。
她們倆都沒能活到八十歲,也沒有再見的那一天了。
根據日記記載,各自結婚後的兩人生活再無半點交集,只有在婚後的第五年,尹媽媽按捺不住去探聽到了沈懷瑜現今的狀況。
顧硯秋把日記本還給了尹靈犀:“謝謝。”
“沒什麽。”尹靈犀試圖開點玩笑,活躍著氣氛,“某種意義上,我們倆也算是同病相憐吧。”
顧硯秋很輕地笑了笑,眉眼裡卻有些沉重。
往事太厚重,時至今日,她才從獲取的這些信息裡窺探了一絲沈懷瑜本來的樣子,慢慢拚湊出一個鮮活的完整的人。
她沒辦法去怨恨沈懷瑜,如果時間倒退回十年,八年,顧硯秋可能會覺得沈懷瑜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既然不愛她,為什麽要把她生下來。但現在,她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假如當年沒有命運的那一出,她又該是什麽樣的風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青燈古佛相伴,了卻余生。
“你母親葬在哪裡?”顧硯秋問尹靈犀。
尹靈犀愣了下,報了個地址,是S市的一個公墓,又問:“怎麽?”
顧硯秋說:“我想去看看她,替我……媽媽看她一眼。”
尹靈犀了然:“你什麽時候有空?”
顧硯秋說:“下周末?”
尹靈犀道:“行,正好我在家,你過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
顧硯秋說:“這樣不好吧?”
尹靈犀笑道:“沒什麽不好的,盡一盡地主之誼,這幾次來你都招待我好幾次了,禮尚往來。”
顧硯秋推辭不過,便應下來了。她想起外面的林閱微,林閱微知道她要去S市拜祭,少不得又要鬧一番,她略一斟酌,提前給尹靈犀打了記預防針:“可能會帶個家屬。”
尹靈犀笑意愈深:“好。”
聊到這裡,便起身準備告辭了,尹靈犀喚人來結了帳,兩人在門口分開,顧硯秋折返回來,接在雅座“吃”杯子的林閱微。
大庭廣眾之下,林閱微把醋勁壓了下去,回去好好折騰了一番顧硯秋,才問起她們倆今晚上說起了些什麽正事。
顧硯秋把日記的內容跟她講了。
林閱微聽完了,許久沒說話。
顧硯秋問:“如果你是尹靈犀的母親,你會怎麽做?”
林閱微想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你呢?”
顧硯秋靠在她懷裡,手玩著她的頭髮,道:“我也不知道。”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從尹媽媽的筆記和尹靈犀的敘述中,尹媽媽是個高門家庭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孝順女兒,讓她坦然承認自己的感情和沈懷瑜在一起,已經不容易了,再要從親情和愛情中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沒有人能說她做錯了。
“我下周想去S市去祭拜一下尹靈犀的媽媽,你要和我一起嗎?”顧硯秋不想再思考這個令人難過的話題。
“我?為什麽要帶著我?”
“你不去,我怕家裡的醋要從燕寧淹到S市去。”
“……”林閱微睜眼說瞎話道,“不會啊,我很大度的。”
顧硯秋詩朗誦的調子誇張道:“你可太大度了。”
“你損我?”
“我沒有。”
“顧硯秋,你現在居然敢損我了?”
“我真的沒有,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給我站住!”
“我沒跑啊。”
林閱微把顧硯秋按在沙發上,讓她付出了取笑她應該有的代價。
完事以後上樓洗了個澡,感性的問題解決了,理性的探討正要開始。關於顧槐為什麽要竭力隱瞞,還是沒有一個充分的答案。沈懷瑜有一個前女友,並且顧硯秋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後,她也沒有和尹媽媽一樣愛著她的女兒,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顧槐不想讓顧硯秋知道這個家庭是一個假象。這樣就夠了嗎?
林閱微反正覺得是不夠的,顧硯秋是個成年人,同性婚姻也合法了,不就是沒有過母愛嗎,值得他這麽大費周章?
“你爸肯定還在隱瞞著別的事情。”林閱微說,“他上次給你寫的那封信你注意到沒有,說不管你媽媽怎麽樣,他是愛你的,他知道你查到了很多,甚至也知道你和尹靈犀接觸了,但是他除了這封信有別的反應嗎?”
顧硯秋搖頭:“沒有。”
林閱微托著下巴:“假如你查到的是全部的真相,按照基本套路,他應該找你深談一次,而不是只寫一封信過來,是怕自己說漏嘴,還是怕你看穿別的什麽?”
顧硯秋補充道:“還有顧飛泉曾經和我說的那些話,現在也沒有一個答案。”
過去太久了,林閱微有點記不清了:“他說了什麽?”
“那還是我和他關系不是很好的時候說的。”顧硯秋回憶著道,“他說,我媽媽和我爸結婚的時候,他已經出生了,以賀松君的膽子,她為什麽敢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毅然決然地生下這個孩子,以及她生下這個孩子以後有沒有去找過我爸,我媽在結婚之前到底知不知道顧飛泉的存在?我爸說他在追求我媽的時候,已經和賀松君分手了,真的分手了嗎?”既然要打破,就全都懷疑,誰都不是好人。
顧硯秋:“先是第一個問題,賀松君有沒有膽子生下孩子,我覺得是沒有的。從顧飛泉嘴裡和我對她這段日子以來的觀察,她都不像有這個勇氣的人,孩子是為什麽生下來,存疑。”
林閱微跳下床拿了個本子,顧硯秋看著她:“你幹什麽?”
林閱微在紙上下筆如飛:“寫下來更直觀一點,你繼續。”
顧硯秋道:“也不排除為母則剛的可能性,她就是一狠心就把顧飛泉給生下來了。那之後呢,她沒找過我爸嗎?賀松君要是個獨立果決的人,就不會在三十年後還嫁進顧家了。”
林閱微手裡的筆頓了頓,說:“這麽說來,顧槐知道,你媽媽也知道有賀松君母子存在,最後還是嫁進顧家了?”
她對沈懷瑜是沒有特殊情感的,畢竟不是她媽媽,每次的推斷都理智到冷酷。
顧硯秋沉默了兩秒,說:“應該不會。”她不相信她媽媽是這樣的人。這麽久了,不管查到了什麽,知道了多少,沈懷瑜在她心裡一直是個正面形象,即便不愛她。
林閱微嘴唇動了動,一句話湧到了嘴邊,沒說出口。
如果是真的,顧硯秋這樣的反應,才是正好契合了顧槐隱瞞的目的。已知顧槐愛沈懷瑜入骨,做這些事的目的多半是因為維護沈懷瑜,真正讓沈懷瑜在顧硯秋心目中的形象破滅的,不是因為她有個前女友,而是因為別的事情,比如說這件事的假設為真。
林閱微只是在心裡想想,沒再深入地去和顧硯秋探討。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往良性的方向推論:“有可能賀松君去找過你爸,你爸爸知道,你媽媽不知道,嫁進顧家以後才知道有這事,所以她就暗地裡接濟賀松君母子倆,這和顧飛泉所說的她媽媽和你媽媽有交集基本吻合。”
“嗯。”顧硯秋臉色有些白。
這兩個可能,主觀感受上顧硯秋相信第二種,但理智選擇了第一種,如果是第二種,解釋不了顧槐竭力維護沈懷瑜的異常,都查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僅僅是不知情而已,這算什麽罪過?
林閱微知道顧硯秋今晚大概又睡不著了,好在明天休息,晚睡一會也沒關系。林閱微半抱著她,輕輕地拍著顧硯秋的胳膊哄她睡覺,一直拍到她自己睡著。
顧硯秋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不由得彎了下眼睛,側身給林閱微掖了掖被子,自己從床上爬起來了。
她在樓下客廳靜坐,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才將咖啡杯洗乾淨,上樓睡覺。
一覺自然是睡到了中午,房門關著,房間裡空無一人。
她不想起床,喊了一聲林閱微,家裡太大了,聲音傳不到或許此時在樓下的林閱微耳朵裡。顧硯秋拿過手機給林閱微撥了個電話,半分鍾後,林閱微跑步衝了進來,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怎麽了怎麽了?”
“沒什麽事。”顧硯秋從被子裡伸出兩隻光溜溜的胳膊,“我餓了,想起來吃飯。”
“那你起啊。”
“給我拿衣服。”
“要我給你穿嗎?”
“要。”
“好的,微臣這就去辦。”林閱微好脾氣地應道,打開了主臥連通的衣帽間門。
顧硯秋每回受了點什麽刺激,心理就格外的脆弱,也會特別依賴她,就像現在這樣。林閱微看她這樣怪心疼的,又沒別的辦法,只能溫柔溫柔更溫柔一點。
她給顧硯秋套上了衣服,背著她去盥洗室,擠好牙膏,站在她旁邊看著她刷牙。等到顧硯秋洗臉的時候,她就適時發問:“中午想吃什麽?”
“吃你。”
林閱微作勢脫衣服。
顧硯秋就笑了。
林閱微跟著笑,想到哪就是哪的誇她:“你今天有點怪。”
“哪裡怪?”
“怪可愛的。”
“……”
空氣裡無形的一陣冷風嗖的吹過。
林閱微看她毫無反應,咽了咽口水,道:“我是手機上看來的,你把這個忘了吧。”
顧硯秋看著她。
林閱微:“你怎麽了?你說話啊?你要是不喜歡聽我以後再也不學了。”
顧硯秋突然笑出聲:“哈哈哈。”
林閱微松了口氣,劫後余生似的:“你下回可以早點笑的,我這心驚膽戰的。”
顧硯秋:“好的。”
林閱微:“你喜歡聽土味情話嗎?”
顧硯秋問:“什麽是土味情話?”
“就我剛剛說的那個。”
“很土嗎?我覺得很可愛啊。”
“是嗎?”林閱微眼睛發亮,“你等我去拿手機。”
顧硯秋喜歡聽土味情話,這是意外之喜。林閱微拿著手機,搜索土味情話合集,回車,點開一個頁面,在顧硯秋身邊嗡嗡嗡地轉。
“不要抱怨,抱我!”
“哈哈哈哈。”
“最近有謠言說我喜歡你……”
林閱微剛說一個開頭,顧硯秋便澄清道:“這不是謠言。”
林閱微激動萬分道:“恭喜你,都會搶答了!”
顧硯秋摸了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
林閱微:“你知道我的缺點是什麽嗎?是缺點你。”
顧硯秋嚴格點評道:“這個不怎麽樣。”
林閱微:“近朱者赤,近你者甜。”
顧硯秋抖了抖胳膊,說:“哎呀,雞皮疙瘩起來了。”
林閱微笑得比她剛才還厲害。
這是什麽絕世大可愛。
林閱微故意挑了個搞笑的:“這是我的手背,這是我的腳背,你是我的寶貝。”
顧硯秋在空氣中聞了聞,皺著眉頭道:“怎麽這條聽著這麽味兒?”
林閱微徹底笑瘋了,差點兒從扶梯上滾下去。
顧硯秋伸手攙了她一把,說:“小心點兒。”
林閱微眼睛在她身上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更不“小心”了,直接整個人撲進了顧硯秋懷裡,一個起跳,兩腿勾在了顧硯秋腰上。
顧硯秋抱著她,眼睛看著腳下,一步一步地將她抱下來,再放下,兩人面對面站在樓梯口,薛定諤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前爪抱住林閱微的腳踝。
兩人接了個吻,林閱微兩手還搭在顧硯秋的肩膀,總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她微皺著眉頭,過了會兒,嘴角挑起,說:“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很早的時候,我和你還沒在一起。”
“什麽夢?”
“就像現在這樣,我們倆接完吻,有一隻手從後面伸出來,把你給搶走了,我很生氣,醒過來以後發現都被氣哭了。”
“……”
“你這是什麽表情?”
顧硯秋輕咳一聲,正經臉說:“沒什麽。”絕對不能說她很想笑。
林閱微眯了眯眼,沒在她臉上發現異常,於是作罷,她彎腰把薛定諤抱起來,邊往沙發走邊道:“你做過什麽夢嗎?有關於我的。”
“有。”
“都是些什麽?”林閱微來了興致。
“就夢見接吻啊,什麽的。”
“沒別的了?”
“沒了,在一起之前就這些,夢見過兩次還是三次。”
“那在一起之後呢?”
“在一起之後……”顧硯秋眼神躲閃,說了林閱微估計會生氣。
“快說。”
“夢到你和別人在一起。”顧硯秋話趕話飛快地說,“我就很生氣地醒過來,發現你好端端睡在我身邊,然後我趁著你睡覺的時候偷偷捏你胳膊。”
“怪不得我有時候早上起來發現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呢,破案了,都是你乾的。”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跟真事兒似的。
顧硯秋心裡偷偷松口氣,心說總算是把這關給過去了,氣還沒喘勻呢,林閱微便眼神一凜,“是不是晚上傷心哭了?”
“……”顧硯秋支吾道,“沒有。”
“還說沒有,我還不知道你?”林閱微威脅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好吧。”顧硯秋歎了口氣,坦白了,“有,但是——”她生怕林閱微不給她機會說那個但是,立馬就接道,“那都是之前了,後來我沒做過這樣的夢,更沒有哭過。”
“好,給你鼓鼓掌。”林閱微兩手拍了三下,啪啪啪。
顧硯秋摸不清她的真實意圖,謹慎地盯著她。
“我有那麽可怕嗎?”林閱微懷疑自己是不是平時真真假假的炸毛次數太多了,顧硯秋對她的形象產生了誤解。
顧硯秋連忙搖頭。
“中午吃什麽?”林閱微看她情緒緩解得差不多了,問回了一開始的問題。
“不知道。”
“我打個電話給我媽,問她吃飯了沒有,沒有的話我們回家蹭一口,順道去看看她。”
冉青青女士當然表示掃榻相迎,歡迎之至。
兩口子說走就走,換了衣服,連妝都懶得化,素面朝天地就去了林家,是見自個兒媽,不是見外人。
冉青青聽見車輪壓過馬路的聲音就從裡邊出來了,一直張望著,直到車停進車庫裡,她才擺出一副高冷臉,看著走過來的林閱微:“這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林閱微感受了一下,說:“東風。”
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給了冉青青一個大大的擁抱。
冉青青雙腳離地,拍了下她肩膀,朝跟在後面的顧硯秋打招呼:“小顧。”
顧硯秋點頭,眼神溫和:“阿姨好。”
林閱微抱著冉青青進家門,冉青青在她懷裡掙扎,林閱微一本正經地說:“媽,我想過了,我小時候你都是這麽抱著我的,現在我也要抱著你。”
冉青青大罵你有病。
林閱微哈哈大笑著把她放下來。
平素冷清的林宅頓時熱鬧起來,關在籠子裡的柯基狗狗汪汪汪地叫起來,人聲狗聲此起彼伏。
飯桌上,冉青青委婉地提起來:“小顧,你之前說幫著管理公司的事情……”冉青青和林爸爸的離婚手續早就辦完了,除了公司以外,其他的財產都按照商議好的分割了。但這個公司才是冉青青一直懸在心上的一塊大石,林閱微不能管理公司,冉青青不懂,能指望的只有顧硯秋。
股份已經從林爸爸那裡讓渡給冉青青了,不然冉青青才是愁得日夜睡不著覺。由於暫時沒有合適的人出現,林爸爸手上雖無股份,卻依舊是公司的掌權人,現在在幫著管理公司。他嘴上沒說什麽,並表示冉青青找到人可以隨時把他換下來,但冉青青心裡哪過意得去。她把前夫公司拿走了,現在還要前夫給她勤勤懇懇地打工,是人都乾不出來這種缺德事。
顧硯秋說:“我記得的。”
“記得就好。”冉青青松了口氣,緊跟著又往上提了一下,“那你什麽時候能騰出空來接手?”冉青青心裡怪過意不過去的,“我聽說你家那邊好像你也是董事長,要實在忙的話我這裡可以晚……”
顧硯秋斟酌了下,抿了抿唇,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了解一下公司,您讓叔叔把一些我接手需要的資料給我。”
冉青青眉開眼笑:“好好好,我待會兒就讓他準備準備。”她聲音低了些,很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啊,我也是沒辦法。”
顧硯秋笑了下:“阿姨客氣了。”
林閱微悶頭吃飯,一句話都不吭,生怕被她媽給點名。
沒想到還是沒逃過,冉青青看顧硯秋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看林閱微是……她都想不出詞來形容,明嘲暗諷道:“人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說的太對了,有的那整個的,都比不上半個呢。”
林閱微頭埋得更低了。
冉青青:“你這臉都快埋進飯裡了,抬起來喝碗湯。”
林閱微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盛了三碗湯,先老媽再老婆,最後才是自己。
顧硯秋看得忍笑。
艱難的午餐時間終於過了,林閱微吃得一點都不愉快,用完餐後去花園裡蕩秋千,邀請顧硯秋和她一起,顧硯秋說剛剛被冉青青夾菜太多,肚子撐,想站會兒,就在後面給林閱微推秋千。
“你忙得過來嗎?”林閱微聽她飯桌上答應得那麽乾脆,想讓她拒絕的,可是又沒有立場,某種意義上來說顧硯秋是間接地幫她排憂解難了。
“還好吧。”顧硯秋雲淡風輕。
林閱微沉思道:“家電企業和科技公司,這兩個似乎差距沒那麽小。”
“我家也研究科技啊,那電器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正好可以結合一下,物盡其用。”顧硯秋一本正經地說,“實不相瞞,我有一個計劃。”
“什麽計劃?”林閱微扭頭看她。
“八字沒一撇,先保密。”顧硯秋笑道。
“你不是為了讓我安心故意騙我的吧?”林閱微懷疑道。
“真的不是。”顧硯秋把她的臉轉過去,“別想那麽多,你好好拍戲就行了。”
“要不我回來繼承家產吧?當億萬富翁也不錯的樣子。”
顧硯秋不理會她胡說八道,猛地把秋千一推,林閱微“啊”一聲尖叫握緊了秋千的扶手,顧硯秋在她身後放肆大笑。
***
“問了沒有啊?”顧飛泉剛從病房出來,就被賀松君抓住了胳膊,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
顧飛泉不勝其煩。
從他上次答應他媽媽要幫她問顧槐關於財產分配的問題以後,賀松君每天晨昏定省地拉著他問同樣的問題,聽得他耳朵都起老繭。
“我剛想問的時候,爸睡著了。”顧飛泉隨口找了個借口敷衍著她。
“這都好幾天了,你每天不是這個事耽誤了就是那個事耽誤了。”賀松君有點生氣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問啊!”
“沒有,我是真的沒找到機會。”顧飛泉在她媽面前努力表演著,唉聲又歎氣,“媽,爸現在還在治療呢,問這個不是傷他的心呢嘛。”
“他傷我心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心疼心疼我呢?”
“媽……”
可能是顧飛泉演得太誠懇,也可能是親兒子沒有隔夜仇,賀松君看著他,語氣軟化下來:“兒子,媽已經一把年紀了,享受也享受不了幾年,你還年輕,有的東西是你該得的,你就一定得拿到。”
顧飛泉學乖了,不跟賀松君當面鑼對面鼓地叫板,輕輕地點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賀松君就更真情實感了,說:“媽雖然虛榮了點,可真不是為了自己,那是他們老顧家和那個死了的女人欠你的,也欠我的,要不是……”
她突兀地止住了話頭,不自在地皺了下眉,含混帶過了,說:“別的你可以不聽,但這個你得聽媽的,你就記得一句話:你應得的。”
顧飛泉繼續點頭。
他平靜的心湖有了些許起伏。
從他小時候起,賀松君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顧家欠了你,欠了我們娘倆”,嫁進顧家以後,說的是“應得的”,顧飛泉以為是賀松君心理偏執到了一個地步,才會反反覆複地說,可是她曾經兩次提到過沈懷瑜,語氣都有點怪怪的,欲言又止。
恨,是很明顯的,她恨對方搶走了本該屬於他們倆的一切。
但是對顧槐,她似乎並沒有說過什麽,甚至都沒直接指責過他拋妻棄子這樣的話,反反覆複的只是說顧家和沈懷瑜欠他們的,嫁進顧家以後對顧槐的態度也很讓人懷疑。
要麽是賀松君是像某些電視劇裡演的那些智障女人一樣,隻厭惡沈懷瑜這個“小三”,對劈腿的渣男反而寬容大度;要麽,是顧槐根本沒有做出拋家棄子的事情,也就是說,顧槐從頭至尾,最起碼到結婚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這個猜測讓人腳底躥起一陣涼意,顧飛泉腦中飛快地掠過一個念頭,讓他原地打了個寒戰。
“媽。”
賀松君正要進門,被兒子的聲音叫住,停在原地,她回頭:“怎麽了?”
顧飛泉凝視著她,嚴肅地問:“你當年為什麽要生下我?”
賀松君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迅速鎮定下來:“因為我舍不得你啊。”她笑了一下,“你這孩子,怎麽又問這麽奇怪的問題,我——”
顧飛泉截口打斷她,眼眸微沉:“是不是有人欺騙了你?”
賀松君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