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您的馬嗎?”
老祭司看著高大的白馬,這白馬如此與眾不同,每一根毛發都是雪白的,帶著柔亮的光澤,雖然高大,面對主人卻很溫順。身上的馬具也十分精美,黑棕色的皮革,裝飾著細細金銀線和彩色寶石。
光是這馬上的飾物,就足夠普通人家吃住一世的。
這個時代還沒有馬鞍和馬鐙,都是隨意披上一層墊子,有錢的墊上皮革,可以讓騎馬者覺得舒服一些。所以第一次看到馬鞍的老祭司受到了衝擊,不過他的衝擊主要來自於做工和材料,沒有深入去想這馬鞍的作用。
雲澤點點頭,他假意從馬鞍上的小口袋裡摸取一開始就放在手裡的幾枚金瓜子。
他拿出了三粒金瓜子,一粒只有五克,所以很小。但是金子那種亮燦燦的光澤是很醒目的,放在手心裡,一下就吸引了老祭司的視線。
老祭司一看就明白,對方這是準備作為在這邊吃住的費用,他忍不住道:“大人,您不必如此,金是貴人飾,尋常人不能有的,更不能隨便給出。”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家裡是不是過於嬌慣了?怎麽一點常識都沒有?
方才的銀戒指也就罷了,雖然做工精美,還鑲嵌寶石,但是富有的商人偶爾也能給自己準備一兩件銀飾。金子卻不一樣,那是大貴族和王族的獨享,只有身份尊貴的人可以擁有和佩戴。若是平民擁有,是會判刑的。
老祭司雖然是神殿系統的,地位等級太低,金子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也是麻煩。
太貴重?
雲澤仔細回想曾經生活的細節。在現實世界,金子的確是貴重金屬,不像是遊戲裡那樣隨手就能揮灑,但是說到‘貴人飾’……是不是意味著,金子在這個世界,應該是特權的象征之一,就像是古時候的美玉一樣,已經是一種權利和階級的體現。
這個老祭司看他隨手拿出金子卻不覺得他‘沒有擁有資格’,是將他看作特權階級了?
雲澤若有所思,他收回金瓜子,從手腕上褪下一根銀鐲子,和送出去的戒指是一套的,上面同樣鑲嵌著美麗的月光石。
當時他怕太高調了,挑選了所有衣服裡頭最低調最平民的一套,都不是珍貴的布料,是普通的棉麻料子,自帶的飾物也比較普通,沒想到還是高調了。
見雲澤又要給銀鐲子,老祭司哭笑不得,他不是這個意思啊。又給金又給銀,身邊也沒有護衛隨從,要是遇上歹人,這不是送羊入狼口?
老祭司年紀大了,他對這些金銀珠寶沒有了年輕時候的渴求,反倒是年紀越大,越容易心軟。他看著還有點懵懵懂懂的雲澤,長得高高大大的,卻是剛出家門的孩子,還和隨從走失了,身上還帶著這麽多珍貴物件,最容易被強盜和騙子盯上。
“大人,您且安心住下吧,別嫌棄這邊條件簡陋。”老祭司說道,“您的馬具太過貴重,我讓弟子拆下來放到您房間。”
老祭司拒絕了雲澤的手鐲,但雲澤反而有點不舒服。
不是對老祭司的不舒服,是欠人情的不舒服。
雲澤不喜歡欠別人,不管是物質還是情感。如果老祭司收了他的東西,那就是簡單的交易。可是對方不收,雲澤感覺就是欠了人情。
至於老祭司擔心的安全問題,雲澤其實不太擔心,作為一個懷揣陰謀的秘密npc,他的武力值雖然一般,但擅長用毒和製毒,本身對毒藥的免疫力也很高。一般人留不住他。
雲澤正想著,那邊老祭司已經招呼了一個少年過來。少年從裡面走出來,用一個石槽裡的水洗乾淨腳,擦過,用一塊布圍住自己,扎上腰帶,還穿上一雙草鞋。他走過來,不敢直視雲澤,只是低著頭。
老祭司指揮著少年要把馬鞍拆下來,白馬有些不高興,但是主人沒有阻止,也就只能被拆下。
“去送到裡面招待貴客的房間。”少年二話不說抱起馬鞍去了裡面,幾分鍾後才跑出來。
“大人,這後面有馬廄,是不是讓您的馬先去休息一下?”老祭司問雲澤。
雲澤摸摸白馬的腦袋,點點頭,這白馬就乖乖被這個少年牽走了。
馬走側面的小道,等它去了後院,老祭司又做出邀請的手勢——雙手交錯在胸前彎腰,大概是邀請?
“大人,請這邊來。”
這大概是這裡最好的一個建築了。
從老婦人第一時間帶他來找這個老祭司看,這個神職人員應該算是本地的管理者之一。
布料還屬於奢侈品,平民人家的衣服多是簡單布裙再系好,而且平民不穿鞋。但是剛剛的少年穿了草鞋,而這位神職人員穿了木底的布鞋。他們之間是有階級差距的,至少已經是平民和特權階級的差距。
而老祭司不肯收金瓜子,說這個是‘貴人飾’,也就是說,在統治階級裡,老祭司也只是底層。
這是一個已經有了森嚴等級秩序的社會。
雲澤慢慢分析之前看到的、聽到的一切。
十多年沒有和正常人交流過,他的人際交往能力可能比以前差許多,各種常識也有點跟不上了,但他智商不差,學習能力不差,膽量和應變能力也不差。否則不能在智能系統的監管下扮上十幾年npc沒被發現異常。
如今這老祭司明顯認為他是哪裡來的上層人物,才這樣招待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雲澤壓根也不是什麽貴族,撒這種謊遲早就會被識破。
如今他還能裝聾作啞說自己說不了話,等以後學本地話的時候,是不是得把真相說開?
當然,不能說自己是穿越來的,可以自稱是山中隱士的弟子麽?這裡有隱居山林的賢士隱者麽?一個隱士弟子沒點亮語言和文字,是不是有點降低這個群體的逼格了?
“大人,您看這兒成嗎?”老祭司忽然問,雲澤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裡頭一個房間前。
看得出來,是條件比較好的房間了,打掃得十分乾淨,裡面有個用泥和草壘起來的床,鋪著一塊兒布,布上面是一塊羊毛毯,還放著一大塊拚湊的羊皮被子。現在那個羊毛毯上就放著他的馬鞍。
房間裡東西不多,有類似桌子和小板凳的物件,還有一些瓦罐和別的小型陶器,甚至有一個頗為傳神的公雞造型陶壺。
這房間沒有窗戶,但是上方有一個不大的四四方方的通風口,所以裡面看著有點陰暗,空氣好像也不是特別好。
雲澤還看到了角落裡飛快爬過的一隻蜘蛛。
感覺很新奇,曾經他也是怕這些毒蟲、蜥蜴和蛇,現在……感謝遊戲治好了他的恐懼症。現在看到這些小東西的第一反應都是:是能刷的怪嗎?漲多少經驗?爆率多少?
前期的npc不刷怪,後期為了增加可玩性,npc也可以刷怪打材料了。其實很有趣,因為在雲澤這個npc的角度,這些怪都是完全真實的,無論是各種毒蟲猛獸,還是人類。
雲澤沒法克制著那種殺人的怪異感,所以他極少打人形怪,但是毒蟲和猛獸殺了不少。他就是這麽默默攢下一筆私房。加上他本來就是在野外為玩家送裝備和藥的不定點npc,所以自由度還要更高一點。
後來他和玩家的最大區別,一是沒有自己的家園,二是無法下線,無法休息和睡眠。
現在這樣挺好的。
他將自己現在獲知的信息綜合起來,就是類似人類文明的中早期,已經有了封建制度雛形。
看起來環境不是太友好,物資匱乏,雲澤心裡卻沒有半點埋怨。遊戲裡房子好,不是他的,食物好,他沒味覺……他就像是鍋裡一隻青蛙,下面的火燒得旺旺的,不定什麽時候他就被燙死了。
如今他算是跳出來,跳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人類,有他的同類。
哪怕是原始社會,他都會覺得不錯,何況這邊已經發展出了文明——那些陶器就是最大的證據。
雲澤走進房間,空氣裡帶著一種潮濕的氣味,他感覺關著自己的透明牢籠被打破了,外面的一切開始變得真實。
活著,很好。
見雲澤並無抵觸,老祭司暗暗松了一口氣,雖然被家裡養得略天真了些,好在並不十分挑剔。他的皮膚就像是羊乳一樣白皙細膩,指尖光潔沒有繭,一看就是從小到大連衣服都不自己穿的,老祭司一開始真擔心他不能適應。
假若雲澤不滿意,覺得老祭司招待不周,回頭查出來雲澤不是上頭要求善待的‘外鄉人’那便罷了,若是,他這就是怠慢,或許能保住一命,少不得用財產贖了罪。
如今見他並未不滿,態度上也沒有嫌棄,老祭司對他倒是多了兩分好感。
老祭司讓另一個少年過來,這少年比方才那個更大一點,十五六歲的模樣,黑色的卷發,淺棕色皮膚,眼睛大而圓。他一路小跑過來,到了兩人面前先口稱師父,再尊稱雲澤為大人。
“大人,這是我的一個弟子,阿夏,暫由他來服侍您。”
這個少年也是雙手在胸口位置交錯鞠躬,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把雲澤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對方的眼神裡那種‘哇,您真是了不起啊’的感覺太明顯了,雲澤有點招架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熱情。
“您有什麽事都可以使他去做。一會兒的晚餐,有麵包、雞蛋、菜湯和葡萄酒,可以讓阿夏送到您的房間食用。”老祭司又道。
如果能說本地話,雲澤特別想知道,自己這種陌生人,為什麽對方要這麽誠惶誠恐地招待?他挺想陰謀論一下,說先糊弄他,回頭下了迷藥,把他的財物全部卷走,把人害了。
但感覺又不太像,尤其這個老祭司偶爾露出那種‘啊,這到底是哪家迷路的孩子啊’這種長輩看小輩的眼神的時候。
雲澤吃軟不吃硬,最受不了他外婆那樣的老好人。
但就算心裡覺得沒有惡意,他還是喜歡再三試探。
雲澤不想把人想得太壞,但是成長過程中見識了太多東西,已經很難改變自己的思想模式——他總是喜歡先從最壞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的發展。他以後大概會成為那種結婚前先體檢和寫婚前協議的人。
其實生活中很少有東西是純粹情感的或者存粹利益的,一般都是兩者混合,只是看哪個比重更高。
雲澤心裡清楚是這樣,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只是他這個人打小缺愛,別人對他好一點他就受不了,若是一直對他好,他們成了朋友和知己,雲澤能對那人掏心掏肺,覺得對方哪兒哪兒都是好的。這種性格缺陷實在太糟糕,因為人家很容易發現自己被偏愛了。
有句詞是怎麽說的?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雲澤很想改掉他這個臭毛病,可是總不行,投入得深了,就會給對方找各種理由,直到最後他失望。失望之後就是徹底斷裂,再無恢復的可能。雲澤的感情一向極端,便是友情也一樣,好的時候捧你到天上,壞的時候踩死在坑裡。
從初中開始,他就沒有斷過朋友,然而不知道是什麽問題,這些友情最後都會走向歪路。
雲澤的警惕性和懷疑論就是在這一次次的受挫中打磨出來的。
先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用最惡意的揣測去試探,總該能篩選掉一批不懷好意的。
他已經決定在這裡暫住,壞的準備他做好了,食物和個人安全需要注意一些,白馬是召喚寵物,可以隨時帶走,最多就是損失一些財物。如果只是這點代價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很值。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