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庫裡最熱的季節, 正午的地表溫度甚至達到了六十多度,大家聚集在有水有樹蔭的地方, 茯茶發放的地點尤其得熱鬧。
泰錫的平民家庭, 男人通常負責管理田地和蓄養牲畜, 女人在家裡紡織、料理家務、照顧孩子老人。孩子沒什麽地方可去,就在家門口玩鬧。
有了櫻桃樹大道之後, 白天男人出去工作,女人在家裡料理家務和紡織, 老人們就會帶著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出來走走,一路走到櫻桃樹大道。
他們聚集在幾個茯茶的發放地點,那裡往往有高大的樹木,他們還能厚著臉皮為自己和孩子要一杯清口的茶水解暑。用過的木頭杯子放在一邊藤筐裡, 滿了之後其中一人會提著藤筐去水裡狠狠浸泡幾次, 這就當是洗過了,拿出來放在太陽下曬乾又能用。
因聚集的人多了,商人就看出了商機, 他們搬了很多便宜的小商品在這裡販賣。那些染了色的手繩,厚實的木板鞋,打磨鑽孔串成串的項鏈, 都能找到它們的買主。
還有遠方過來的吟遊詩人和流浪的歌舞團。
彈著月琴的俊美青年含情脈脈地注視人群,一邊吟唱著流傳的愛情故事和奇幻故事。
異國的舞女擺動腰肢, 做出許多高難度的極考驗柔韌性的操作。
泰錫人大都是能歌善舞的人設,當即有人站起來伴隨歌聲跳舞。跳舞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熱的,只有歡樂。
此處這樣熱鬧, 不但孩子們鬧著不願意回家,連雲澤一行也忍不住駐足看。
“她們跳得沒有家裡舞娘跳得好。”阿奴撇撇嘴,同時還十分盡職盡責的將亞麻席子鋪在一塊剛好有樹蔭遮擋的平地上,讓雲澤等人可以坐下來欣賞。
今天阿梅來了小水滴,莫莉要照顧家裡,所以是第三侍女的阿奴陪伴出行。阿奴長相美豔,身材豐滿,若是放在別人家,一定能成為很受男主人寵愛的侍女,可惜明珠暗投,在雲澤這邊絲毫不受關注,久而久之,阿奴自己都放棄了。
在神國被養刁了雙眼的神子殿下是絕無可能愛上凡間的姑娘的。
她現在已經和管家烏蘇和廚娘阿西的兒子阿曼結婚了,就在去年的冬天。
雲澤已經給家裡三分之一的下仆解除了奴隸的身份,因為他們的認真負責。阿曼變成平民之後才有資格娶神殿出來的侍女阿奴。
他們結婚的時候,雲澤甚至送了他們一床十分厚實柔軟的冬被,外面罩著嬰兒肌膚一樣細滑的棉布,棉布上繡著千百朵形態各異的奇花異草,裡面是一卷一卷雲朵一樣的絲絮,罩在身上,真是又舒服又暖和。
他們結婚那日,廚房還特意燉了一隻肥鵝,做了許多別的菜,慶賀他們結婚。老管家烏蘇感動得紅了眼眶,連一向凶神惡煞的阿西大娘那幾日也格外的溫柔慈愛。
現在阿曼主要負責管理送到麥田使用的牛群和銅犁,牛和銅器是家裡十分重要的物資,所以管理的人必定是十分受主人信任的人。阿曼要每天去看看農奴手裡的牛,要細心地擦拭保養耕地的犁,一天到晚忙碌。
別看工作量好像很大,下面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光是能受神子信任這一點就足夠那些同齡人暗自咬牙了。
阿奴對此十分滿意,她很珍惜自己的生活,後來她的父母知道她在神子身邊做侍女,還找了一個好丈夫,想讓她把弟弟也帶過來,阿奴毫不猶豫拒絕了。先不說她有沒有這樣的權力,便是有,也不乾。
泰錫並沒有父慈子孝的說法,孩子離家之後就是獨立的個體。阿奴不可能說,為了父母的一句話一點認可,就去破壞自己現在的生活,這不合邏輯。
對這些暗流湧動,雲澤是不知道的。他身邊的勢力將這些東西都過濾掉了,他們早就發了話,誰若是給神子帶去麻煩和困擾,那麽他們就會讓這個人陷入徹底的麻煩和困擾裡。
雲澤不是只看表演,他還觀察四周圍的庫裡居民和小商人,也聽他們的對話。
正有人說到廁所的事情。公共廁所已經修好了,石頭打的地基,泥磚的牆體,和草屋頂。廁所有兩個入口,分男女,每個入口進去都有六個隔開的蹲坑,男性這邊還要多一排上小號的便池。
每個廁所兩個負責人,一個老大爺,一個老大媽,他們負責看守和清洗廁所。他們還有一個額外的收入,就是出售那種乾淨的擦屁股的大葉子,用幾顆豆子就能換取。
所有廁所雲澤都是親自驗收的,這些廁所地上鋪著石頭,蹲坑也是石頭的,蹲坑下面有一定斜度,清洗很方便,通風也很良好。清洗走的糞便會進入廁所後面用石板蓋住的糞池裡發酵。
使用半個月後他又去了一次,負責的大爺大媽很仔細,廁所沒有很重的氣味,也沒有肉眼可見的髒汙。當然,這可能和隨便大小便會罰款有一些關系。
亂來的人,街上的紅布條大媽會好好和他們‘講道理’。這些紅布條大媽都是各個街道挑選出的最難纏最精明仔細的大媽。動武力也不行,因為有巡邏隊。
街上隨地大小便的人也少了,被抓住是同樣要罰款的。
庫裡人一開始不能適應這種突然強製的要求,總是被罰款的事讓他們抱怨連連。然而一向和藹的神子在這件事上卻是異常堅持。但是到了夏天,街上突然少了那種惱人的惡心的氣味,也不再小心翼翼走路害怕踩到什麽不可名狀的東西,連蚊蟲都少了很多,因為這些蟲子生病的事也少了。
他們忽然就感受到了廁所的好處。
這個年輕人如今就在這裡馬後炮的說著自己一開始就怎麽怎麽看好公共廁所。
“我敢說,這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庫裡更漂亮乾淨的城市了。”他驕傲地做了一個總結。
“看來庫裡居民已經適應了公共廁所的存在。”雲澤坐在亞麻席子上,一隻手拄在膝蓋上,托著臉頰。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上一串四五個纖細的金鐲子,夕陽下反射出璀璨的金色光澤。
是貴族!周圍的人本來就不敢靠近他們,現在離得更遠了。
倒是有些膽子很大的商人,悄悄的靠近,被侍衛攔住了也不惱,滿面帶笑:“大人,來自哈蒙德的香料,您有興趣嗎?”
雲澤頭上籠著一層半透明的黑紗,他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清他的臉。
“哈蒙德的香料?”
身邊有一群高級知識份子,雲澤每日耳濡目染,他對附近一些國家也有些了解。哈蒙德因為國情非常特殊,所以經常被人提起。
哈蒙德是一個遙遠的香料之國,在泰錫的南方。
哈蒙德是女主國家,家裡當家作主的都是女子,國家也是女王繼承。他們每年都能出產大量的珍貴香料,泰錫的王室每年都要驅船去購買一大船香料回來,用來製作祭祀的熏香。
這樣富裕的國家,要說沒人打主意那不現實。但哈蒙德的國民,從女王到子民,每個人都是馴獸的一把好手,他們那裡還盛產使用熏香作為手段的巫師。傳說那些巫師可以用香料治病,還能用香料將人變成傀儡。
傳說挺多,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去打哈蒙德的人全軍覆沒。大家就知道,這個國家雖然不大,卻是硬茬子。
“既然是哈蒙德的香料,應該早早便被人訂了才對。”雲澤饒有興致地問。
“這個,我們是小商隊,數量不多,那些管家大人瞧不上,也不願為我們引見。不過我保證,都是好東西,您見多識廣,一看就知道,不敢糊弄您的。”
商人一看對方有興趣,立馬打蛇隨棍上,解下自己腰上的一個包裹,打開裡面一個木頭雕花的盒子,盒子裡排著一列曬乾的細長的乾枝:“請您看看,是真的產自哈蒙德的香料。”
另一個隨從伸手接過木盒子,檢查了一下,用乾淨的麻布托住,送到雲澤面前。
雲澤一看,原來是香草莢,原來這個時代就有人用這種香料了嗎?他伸手拿了一根,並不長,十五厘米左右,均勻的褐色,沒有斑點和擦傷。捏一下,柔軟,但沒有水分溢出,靠近有股淡淡香味。
那商人一看到雲澤的手就驚喜起來。
肥羊,可算逮著一隻大肥羊了!
再富貴的人家,只要手經常的使用,哪怕沒有繭,手上也會有些色素沉積,但雲澤的手,從關節到指尖都是一個色,細膩白皙,指甲是打磨過的,甲片光潔,指甲肉呈現出淡淡玫瑰紅。
他的中指上還帶著一個不大的銀戒,上面有一粒各個角度都反光的黃水晶,一看就知道是頂級工匠的作品,和那些暴發戶手上的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商人行商多年練就的一雙厲眼,他一看這雙手就知道,這位怕是從小到大連自己衣服都沒動手穿過,是真真正正蜜罐裡泡大的貴族子弟。
就得是這樣嬌生慣養的主,這出手才大方,碰上喜歡的東西根本不在乎價錢。
這是他的機會。
“除此之外還有嗎?”
商人立刻點頭:“有,有很多。”
他招呼站在遠處的同伴過來,他那些同伴也拿出一些樣品。這些香料都被放置得很好,堆在他們的馬車裡,裡三層外三層地裹著。
商人一一展示給雲澤,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小茴香、肉桂、百裡香這類市面上常見香料,但也出現了麝香和沒藥這類比較少見的。
雲澤點了幾個自己手頭比較少的香料:“你可以報價了。”
商人偷偷看他,但只能看到一層黑紗,所以也不確定對方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不敢報太高的價格,這個時代的商人面對權貴是沒有任何的地位的:“三十五卷麻布。”
他小心的報出一個不高不低的價格,這個價格他們有得賺,也不會觸怒這些貴族階級。
雲澤在心裡換算,覺得這個價格十分合理,點點頭。不過他出來是玩的,順便去神殿送點東西,所以身邊沒有帶著很多可以作為貨幣的麻布和貝殼。
他便說:“我身邊沒有麻布,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商人沒想到這個貴族還挺好說話了,身邊沒有麻布,居然還會尊重他的意見問他的需求。
因為一般的貴族,會直接用身邊不是很需要的差不多價值的東西結算,他們不會問商人們需要不需要這件東西。有時候故意給些不等價的已經損壞的東西,商人也沒有辦法,他們這行收入很高,可是要和貴人打交道,風險也很大。
“請問,您有飛花膏嗎?”商人小心翼翼地問。
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