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教的都是手藝活, 展示的自然也都是手藝品,哦, 養殖班的孩子會特殊一點, 他們帶上了一籠子的雞鴨兔子。
雲澤按著年齡和主選課排班, 六歲到九歲一個年級,九歲到十二歲一個年級, 十三歲一個年級(高年級人數最少,課業最重)。
這些孩子一個班一個班的上來, 老師會總結一下他們的成果,具體拿出幾個優秀范例講述,其他學生以整體形式出現在表揚裡。
孩子們抱著他們的年終考核作品,用石頭雕琢打磨的小物件、自己捏胚燒製的陶器、自己打的木製小家具、自己紡織製作的小衣服……還有自己養的小雞小鴨小動物。這些年終考核成品是可以帶回家的, 材料費在學費裡。
他們站在台上, 被幾百個家長盯著,有些抬頭挺胸,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之後副校長上來, 對著好不容易寫出來的演講稿,把今年考核成績優秀的孩子的名字報一圈,表示他們明年學費減半, 另外希望大家再接再厲,好的更好, 有進步空間的更加努力。
副校長有點兒緊張,聲音都抖。而且他這演講稿,明顯是抄的雲澤某次開會內容, 老幹部語氣。
副校長講完,最後是雲澤總結,他特別乾脆,一揮手:“家長會就此圓滿結束,大家都帶著孩子回家好好聚一聚,二十天后我們再會。”
走了,回家吃紅燒肉去。
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間,瘦肉紅肥肉白,兩種顏色組合成了流暢的條形紋。養了三年的本地豬,好吃好喝養大了,如今完完整整躺在案板上。
雲澤指揮廚師,哪一塊肉是最適合的,廚師切下四四方方一塊,再去找別處,總是差一點。
酒窖裡藏了三年的老酒拿出來,雲澤把泥封打開,濃鬱的酒香就飄散出來。他把酒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空的酒壇裡,然後指著這個三年的酒壇:“最後放到這個酒壇裡小火慢慢燜燒,之後肉看起來還是完完整整,筷子一挑就破。皮肉彈,肥肉嫩,瘦肉細膩多汁水……”
雲澤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他趕緊讓人把其他東西也都一一搬上來。
白糖,甜菜根製作,取最純淨上好的白糖。
鹽,來自海邊的天然海鹽,粒粒如雪一樣晶瑩。
醬油,以個大飽滿的上好大豆和小麥為原料,加入天然結晶鹽,發酵晾曬,製作出如今這種顏色如咖啡的鹹香醬油。
油,用黃豆壓榨的黃豆油,隻取最好的一部分。
老酒,上等冷泉澆灌生長的糯米釀製,色如茶,嗅之醇香。
另有蔥、八角、陳皮、香葉……香料若乾。
五花肉切條,放在滾水中三四秒燙去血沫,撈出放涼。然後再一次放入滾水中半分鍾,撈出放涼。如此兩次,撈出瀝乾水分,再切成麻將塊大小。
雲澤一邊說,一邊神情嚴肅地盯著,仿佛在見證一種奇跡。
別院的廚師也算見過大場面的,招待過的貴族不知幾何,但愣是被雲澤盯得戰戰兢兢,恨不得找一個模型來照著切塊。
廚房裡其他人也都圍著這個位置看,他們自己是沒法想象豬肉好吃的,所以一個個都在猜測雲澤有什麽神秘的用意。
他的表情是那麽嚴肅,神情這樣認真,目光如鷹一樣……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總不可能只是為了吃一頓好吃的豬肉。
“殿下,您看這個大小怎麽樣?”廚師給他看‘麻將粒’大小的肉塊,焯水之後切塊,肉的形狀保持得比較好。
雲澤看了看,覺得可以,便點點頭:“鋼鍋呢?”
之前剝掉了皮熬過豬油的鋼製盾牌再一次派上了用場,它已經被人敲打得面目全非,徹底失去了作為盾牌的尊嚴——是的,現在它是一口鋼鍋。
蒼天若是有情,天都會為它的悲慘待遇掉眼淚:盾牌那麽多,為什麽可著我一個欺負?
鋼鍋拿上來,放少許油,煸炒香料。到底是鋼鍋,就是導熱快,一下就把香味炒了出來,空氣中開始飄散香氣了。
一個侍女在雲澤的指揮下正用針快速戳肉皮,這樣把肉放進去炒的時候出的肥油多,口感就沒有那麽膩。
戳了個千瘡百孔的肉放到鍋裡開始炒,炒出油來,再開始放白糖了。
雪白的糖一下就被熱化了,和肉一塊兒炒出蜜糖的顏色,汁水開始冒泡,甚至有點兒焦香味,這時候快速把鋼鍋從火爐上拿起,不再加熱。這會兒是焦糖,剛剛好,再加熱下去得粘鍋底了。
雲澤指揮著廚師把肉和湯汁都倒入酒壇子裡,倒入之前的三年老酒,加一點水,加醬油、鹽、香料,壇子用油紙包上,扎幾個洞,在小火上燜著。
其實紅燒肉的正確步驟是回鍋再炒,但是外婆牙口不好,她就喜歡最後燜出來的,雲澤跟著她走,也喜歡這種燜得爛爛的。
他把廚房裡作為計時工具的沙漏拿過來,這是一個半小時記時的:“這些沙子漏完了,肉就能吃了。”
燉肉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糖分和油脂混合在一起,產生了美妙的變化,深深吸引著人類的感官。
香味一縷縷從小孔中冒出來,越來越多的人堵在廚房門口:“今天做什麽好吃的,怎麽那麽香?”
大廚就說:“是殿下交代我做的燉豬肉。”
那人不肯信:“你不肯給我吃便不給我吃,為什麽非要說這是豬肉?我沒吃過豬肉嗎?一股騷味,隔了一扇門都能聞到。可是你聞聞這個味道,多美啊,最上等的嫩牛肉也沒有這樣的香味。”
到點了,大廚揭開了上面的油紙,之前一絲絲一縷縷的香味頓時霸道起來,是一種有點甜的香氣,還有肥肉燒得幾乎要化開的香氣,好像一個豐腴多情的美人兒,眼睛是枝頭的葡萄,嘴唇是熟透的櫻桃,一點點恰到好處的香料味道就是手臂上金燦燦的臂環,和頭髮上融化的香膏。
世上竟然有這樣甜蜜的葷香?
門口的人忍不住閉上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好像這樣就算嘗過這絕世的美味一樣。
旁邊的侍女已經把盛好的兩碗大白米飯放在矮桌上,還有兩盤清口的小菜,一碗加了醬油和一杓豬油的雞蛋羹,一碟子醬蘿卜。
大廚拿了兩個蓮花紋的彩陶盆,小心杓了滿滿一杓的紅燒肉倒扣在盆裡。
杓子上焦糖色的濃稠醬汁拉出絲,大塊肉在盆裡彈跳了一下,肉皮微微顫抖,上面一層半透明的醬汁好像美人嘴上的唇紅一樣。空氣裡香味更濃了,侍女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矮桌很快送到餐廳,除了雲澤和美尼斯,只有小祭司的飯碗裡每人一塊肉,其他成年的祭司們是沒有的。其實昨天雲澤有問過,要不要吃豬肉,所有大人都選擇了:不。雖然是神子殿下的推薦,但是豬肉?不可。
“美尼斯,可以用杓子將醬汁澆在米飯上。然後,連下面的米飯一起杓起來吃。”雲澤熱情地示范紅燒肉的吃法,醬汁是不可以浪費的,成功的醬汁是紅燒肉的靈魂。
小祭司們很高興地跟著學習,他們用杓子將碟子裡的醬汁杓起,澆在米飯上,然後連米飯和醬汁一起送入嘴裡。
“哦,好好吃。”甜,卻不膩口,還有一點鹹,甚至隱約有點兒焦香味,卻又很快被恰到好處的香料味遮蓋。油脂、糖分、香料、鹽、發酵物……被巧妙的糅雜在一起,但是很奇怪的是,這麽粘稠,居然一點不覺得粘膩。
這就是老酒的作用了,去腥味,調和口感,是紅燒肉的點睛之筆。
成年祭司們看著小祭司驚喜的表情,嗅著空氣中濃鬱的香氣,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這一刻他們多想回到昨天,若是他們回到昨天,神子殿下問他們‘豬養好了,你們要不要試一試豬肉’的時候,一定毫不遲疑地說‘期待已久’。
光是醬汁都這麽美味,作為正主的肉該是多麽突破對味覺的想象啊?
這時候,美尼斯的杓子已經在盤子裡切下半塊紅燒肉。看起來油汪汪彈性極佳的紅燒肉,杓子輕輕一壓就切斷了,好像切入一塊肥厚的鵝肝。
他學著雲澤一口飯,一口肉。
完全沒有豬肉的腥臊,皮肉彈,肥肉滑,瘦肉纖維感明顯卻汁水充足,醬料的美味在肉的面前不值一提,那最多就是美人身邊的清秀侍女。美尼斯完全明白了雲澤為何對此念念不忘。
其他所有人都明白了:因為好吃,真的很好吃。
那種騷味濃重、肉質粗糙的豬肉,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絕頂美味的?居然比小羊羔的肉,比牛身上最肥厚多汁的肉,都要好吃。
小祭司們的吃飯禮儀都是專門培訓過的,但是一切文質彬彬在美食面前都毫無意義。孩子們舔著杓子上殘留的醬汁,把碗壁上的肉渣都刮乾淨。
“殿下,我們什麽時候再吃這個肉?”吃完飯之後小祭司就把雲澤包圍了,他們知道雲澤對孩子縱容,寵得很。所以在他面前會比平日活潑,有什麽想要的也會直接說出來。
小祭司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神殿,沒有享受過那種家庭式的溫暖,他們一直偷偷羨慕庫裡那些熊孩子們,也一直在想,為什麽被送走的是他們?而不是更大的哥哥姐姐和更小的弟弟妹妹?
其實有幾個偷偷喊雲澤‘阿爸’,他們覺得他們想要的父親就是雲澤這樣的,有威嚴的時候(在課業上),也有慈愛寵溺的時候(生活中)。
雲澤並不知道這一切,但是他還是會很本能的去照顧這些孩子,照顧他們的生活,照顧他們的心情,有時候有了心事,也會來一個‘這是男子漢之間的小秘密’。在小祭司成長的過程中,他們會有很多煩惱和疑惑,他就一直扮演著家長的角色,雖然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沒有很刻意去想自己是什麽定位。
“這幾天可能不行,可以做這種肉的部位有限。”雲澤笑著說,大家就有些失望。
見孩子們失望,雲澤又追加了一句:“好吃的不只是紅燒肉,還有糖醋排骨、梅菜扣肉、涼拌豬耳朵、豬皮凍、黃豆豬腳湯、紅燒蹄圈……”
雲澤雙手捧著碗,十分感恩,豬真是寶貝。
豬毛可以做刷子,豬皮可以做鞋子,豬肉還這麽好吃!
他念了一圈和豬有關的美食,把人的口水都要念出來,最後總結一句:“都很好吃。”隻比紅燒肉差一點點。
孩子們圍著他,問他糖醋排骨是什麽,梅菜扣肉又是什麽,雲澤在那一一解答,說著每一種菜肴的口感,被他們哄得恨不得天天換花樣給他們準備好吃的。
美尼斯咳了一聲:“殿下,他們該去漱口,然後休息了。”
美尼斯作為青年祭司第一人,他說話還是很有份量,而且他又不像是雲澤寵孩子,好說話。小祭司心不甘情不願站起來,慢慢騰騰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六七歲小祭司忽然回頭小聲嘀咕一句:“美尼斯大人是壞蛋。”然後滋溜一下逃走了。
美尼斯剛有動作,被雲澤拉住袖子:“他們還小呢,很乖很懂事了,你不要老是對他們冷著個臉,他們看了心裡難受。”
美尼斯心裡更委屈,心說他以前年紀更小的時候,老師那臉冷得跟冬天沒過一樣,他怎麽就沒有那麽心理脆弱?這些小崽子就會在雲澤面前裝可憐。
美尼斯面上不在意,只是嘴裡不經意地說:“殿下不是說豬肉脂肪太厚,孩子吃多了油脂不好麽?您剛剛說的那些,一兩個月給他們做一次就可以了,比起口腹之欲,還是健康更重要。”
這都是雲澤時常說的,美尼斯拿來做理由,很容易就說服了雲澤。
“倒不是肉的問題,確實不能常吃高鹽高糖高油的東西,你說得對,美尼斯。”
雲澤想一想有理,孩子的飲食結構還是應該偏重粗糧、水果蔬菜和蛋白質。這些美食雖然好吃,可是調味料太重,油脂和糖分過高,天天吃對身體無利。
於是,那之後,差不多一個星期雲澤才給小祭司做一次大油大葷的肉食,小祭司歡天喜地,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本來可以天天吃的。
而豬作為一種可以提供大量熱量的圈養型家畜,就這麽進入了泰錫人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