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沒有偽裝, 所有人都認得他,泰錫的神子。庫裡的居民搶著邀請雲澤去他們家裡做客, 喝他們今年新釀的酒, 吃今年新收獲的麥子製作的麵包。那些女孩在他身邊跳舞, 飛舞的裙擺像是石榴花一樣美麗。
泰錫人能歌善舞,誰都能來一首即興歌舞。雲澤不會, 他就在那裡鼓掌,像是一朵對著太陽微笑的花, 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那種快樂。
美尼斯從一個小夥子那裡借來了琴,在雲澤身邊唱著泰錫傳統的情歌。
這首歌唱著一個待嫁的女孩等待情郎來接她的心情,歌詞裡面是女孩猜測她的情郎現在在何處,是不是急著過來, 有沒有被路邊花花草草吸引了注意, 有沒有遇上危險……
美尼斯聲音像是泉水一樣,他的情感融合其中,期盼、忐忑、熱切……雖然是女性的歌曲, 卻一點沒有那種強烈的違和感。
美尼斯一聲一聲‘我的小阿哥’,眼睛看著雲澤。
“我采摘了葡萄,用酒迎你。
“我采收了亞麻, 以衣贈你。
“我的心待著你的意。
“我的小阿哥,你讓我神迷。
“池邊水禽在唱歌。
“花前蜂蝶在唱歌。
“一對大雁從天空掠過。
“我的小阿哥, 何時來接我?……”
雲澤第一次聽美尼斯唱歌。他一直以為唱土味情歌這件事和美尼斯不搭,沒想到……
唱著情歌深情款款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 若這個男人長得還很好看,有一張漂亮的臉,有花豹一樣的身材,有清泉一樣的聲音,眼裡只有你,誰還能拒絕?
這時候雲澤多希望自己也能唱歌,有些情思唱進了歌裡才有這樣的動人。
他們玩到很晚,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醉醺醺的庫裡人在街頭唱歌,巡邏的守衛在街道之間穿行。
雲澤和美尼斯才回到家,他們走過好幾條街,被人盛情邀請,吃過好幾家的水果和麵包。他們拿出家裡最好的東西招待雲澤等人。
庫裡的人既敬重他又愛他,就像是愛著家裡的小兒子。
雲澤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阿梅去準備洗漱用的東西,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
“沒想到美尼斯還會唱歌。”雲澤實在好奇。
“鳥兒只會唱歌給自己的伴侶聽,我隻想唱給您聽。”美尼斯說得理所當然,在雲澤之前,他沒有過這種在胸口燃燒的情意。沒有這情意,怎麽唱得出來歌謠?
“咳。”雲澤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用指尖蹭了蹭臉頰,“可是,我不會唱歌。等我下次學會了,唱給你聽?”
美尼斯看著他,也就想起之前飛快親了一下的臉頰,好像現在都殘留著熱度。雲澤他,在很認真地回應自己啊,不管是之前一下,還是現在說要學習唱歌。
喜歡的人是這麽可愛這麽好的人,感覺連喜歡他這件事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阿梅,你來了。”門口的守衛突然‘大聲’說。
美尼斯直起身,過了兩秒才聽到門口阿梅的聲音:“你小聲一點,吵著殿下和美尼斯大人了。”然後她敲了一下門。
“請進。”雲澤說。
阿梅還沒打開門的時候,美尼斯彎腰在雲澤額頭吻了一下:“殿下,今夜好夢。”
阿梅把門打開了,她招呼其他侍女把洗漱用品端進來,她們什麽都沒有看到。
秋收之後,雲澤的劇場開始營業。第一場他邀請了權貴也邀請平民。士兵仔細檢查,防止有人攜帶兵器或者石頭入內。
泰錫人看過街頭的表演,也聽過吟遊詩人彈唱的故事,但是這種類型的卻是第一次看。而最新奇的大概是平民和貴族沒有距離地坐到一起。一個光腳丫的農民和一個穿著染色棉袍的貴族討論著今年的天氣,這種事在別處絕對看不到。
很快表演就要開始了,樂器聲讓人停止了說話。一個主持人走出來,他向觀眾問好,歡迎他們來到‘烏拉烏拉兒童劇場’。這是一個十分美貌的青年,他的聲音很有穿透力,自帶音響,於是那一小撮還在說話的人也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場。雖然已經有了土法擴音器,但只要觀眾聲音一大,後排的觀眾絕對別想聽清楚一句台詞。
“在場像野牛一樣強健的勇士們,和石榴花一樣美麗的姑娘們,大家午後安。我是烏拉烏拉兒童劇場的主持人貝爾,在此僅代表這個劇場的主人,泰錫之月,神子殿下,歡迎各位的到來。”
貝爾一說完,現場又是一波聲浪,他們大聲喊著泰錫之月,幾分鍾才在貝爾的示意下再次安靜下來。
“我們烏拉烏拉兒童劇場演出的所有故事,都是我們可親可愛的神子殿下幼年聽過的故事,那是聖賢編撰而成,融入了智慧、勇氣和祝福的故事。今天,這些故事將與各位共享!”
主持人對雲澤的崇拜和喜歡溢於言表,觀眾席上的雲澤忍不住再次扯了扯自己的帽子,聽著四周圍都在喊偉大的神子、泰錫之月,實在有點兒過於刺激。
貝爾就是之前流浪藝人團的團長,現在他們全部受雇於雲澤,以後會在這裡表演,有基本工資,還有獎金和福利。
雲澤給貝爾治療好了傷口和疤痕,他告訴雲澤,自己曾是貴族之子,家裡破敗後流浪到這裡。他原來是托托克亞人,而旅團裡的藝人來自不同國家,他們在路上遇到,慢慢聚攏在一起。
托托克亞的落敗貴族……這個設定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
但是雲澤實在想不起來,可能是誰隨口提過?他邀請他們留下來為他工作,有固定工資和獎金,可以幫助解決住所問題,並且承諾絕無人敢騷擾他們。貝爾就帶著他的團員留下來,成為劇場一員。
主持人退場。
之後演員開始上場,背後也換了一塊背景布,是美麗的草原風光。
第一場是《狐假虎威》,因為泰錫人多數不認識老虎,所以修改了一下,豺狗假草原之王獅子的威風,道理是一樣的。演員們穿上用山羊皮毛製作的道具服,染了色的道具服遠遠看去的確很像是獅子、豺狗、鹿、兔子等。
故事的開場就是一隻年輕的小獅子逮住了一隻狡猾的豺狗,狡猾的豺狗為了生存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其實故事很簡單的,但是配合上動作,還有些戲劇性的衝突,就會變得很有意思。以前泰錫人看的表演,就是純粹的表演,聽的故事,那就是純粹的故事。
但是這樣的小劇場不一樣,他可以聽,他可以看,他可以動用更多感官獲取信息,然後思考。
“他們會愛上這裡。”美尼斯這樣說,“沒有人可以抵擋這些故事的魅力。”
美尼斯也是第一次看到成品,他沒想到效果會那麽好。台上這些表演者在現實中並不算出眾,然而他們變成故事一部分的時候,卻擁有了別樣的魅力,他們成了天真愚笨的獅子,成了狡猾的豺狗,人們的心跟著他們的動作和話語而動。
第一個故事結束後沒有立刻開始第二場故事。這裡有一個十五分鍾左右的類似雜技的表演,讓觀眾放松一下心情。這和小品歌舞輪流上是一個道理,同類型的分開,一下上來太多容易審美疲勞。
但是精彩的雜技演出卻沒有像是往常那樣吸引人眼球。大家都在討論剛剛看到的故事。
有人覺得豺狗太壞,有人覺得獅子太蠢,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爭議是好事,如果全場都是一個聲音,那雲澤才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編寫故事的能力。
第二個故事是小馬過河的故事。這是現代人都耳熟能詳的兒童啟智故事,鼓勵孩子面對問題要有自己的思考,還要勇於實踐。
這是第二班人。雲澤手裡一共三班人,一班人負責一場演出。整個表演,連劇場和雜技,會控制在一個半小時內。
小馬過河的故事淺顯易懂,可是道理卻很深刻。
泰錫的民間也有許多有趣的故事,但絕不會像是後世一堆故事中脫穎而出的這些經典一樣,一出場,就特別觸動人心。就感覺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釋。
就像是雲澤旁邊坐著的一個商人,他就懊惱地拍著大腿,說自己曾經就是小馬。
其他人就很好奇,他一個黑胖黑胖的商人,怎麽說自己是小馬呢?
商人解釋道:“我曾經遇到過一次機會,把一種商品運到某國,可以有大錢,但是我又怕路途遙遠有危險。就去問其他商隊。大商隊就說沒有危險,他們賺了很多。小商隊說很危險,出去了也是血本無歸。我一聽血本無歸,嚇退了,但是有其他商人過去,發現有一定風險,可是不致命,最後他們賺了很多很多錢。你們說,我是不是那匹小馬?”
其他人點頭稱是,都說這個商人和故事裡的小馬一樣,可惜他不像是小馬有馬媽媽指導鼓勵,去試一試河水深淺。否則啊,說不定商人能賺到那筆錢呢?
商人自己也是這麽想:“我要是早早聽到這個故事,那個時候就不會立刻放棄了。”
他想到這裡又是一頓哭嚎:“我的錢啊,那可是好大一筆錢。”
雲澤就看著商人哭了,連中場的舞蹈都沒有看,一眨眼已經進入最後一個故事,是國王陛下牆裂推薦的故事——國王的新衣。要不是雲澤努力爭取,這劇應該已經改名為‘北王的新衣’。
都是做君主的,陛下,相煎何太急啊?
泰錫王不但要煎,還要加一把火。這個故事雖然勉強保住了名字,後期夾帶私貨也是厲害。比如開場就是:‘在遙遠的北方,那裡有一個傲慢又愚蠢的國王,他的國民因為貧窮買不起布料,只能用樹葉遮擋身體,他卻喜歡用珍貴的紫色布料裝飾他的王宮……’
平民沒有衣服穿的時候,國王每天都要換一件新衣服,還用紫色布料妝點王宮,這麽奢侈的事情讓人一聽就忍不住升起惡感。
大部分布料靠進口的泰錫,就算尊貴如國王,一年也只能做幾件新衣服,而平民,可能幾年才做一件新的。而對面那個國家的王卻能用紫色紗裝飾王宮,國王陛下對此怨念都那麽深,平民的怨念可想而知。
“北國的王居然一天換一件新衣服?”明明沒有說是北國,但不知道為什麽,國民立刻get到了那個點,帽子直接戴在北國王的頭上。
因為有了這樣的惡感,後面故事裡的國王被騙子愚弄,大臣被騙子愚弄的時候,所有人都發出了肆意的嘲笑聲。
也有人從這個故事裡咂摸出了很多道理,但更多的人是在感受快樂。
坐在下方位置的國王陛下笑得十分暢快,第一王妃用羽毛扇子捂著臉,並不想搭理身邊的丈夫。她喊來侍女,讓她準備亞麻布,在演出結束的時候丟到台上,那是對演員的嘉獎。
以往街頭藝人們就是通過這種贈與生存,人們因他們的表演快樂,然後丟上來布料、麵包甚至一兩件青銅首飾。
表演結束後,所有表演藝人,包括演員和雜耍藝人,他們都上台來謝幕。他們雙手交叉在胸前,朝著三個方向一一彎腰鞠躬。
那些早就準備好的鮮花和布料都被丟到台上,人群裡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結束後就要退場了,國王陛下等人走一個門,其他人走另外五個門,雲澤派來的守衛維持著秩序。
雲澤混在人群裡慢慢往外走,美尼斯伸出雙臂牢牢護住他。
他們都在情緒激動地討論著自己看到的故事,可以想見,抽出時間來看這些兒童劇,以後會成為庫裡人又一個驕傲的點和快樂的源泉。
一個年輕人拿出了類似搖鈴的樂器,現場編了一首歌:“我愛這泰錫的月亮,他讓黑夜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