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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豆家裡有道觀》第57章 (1)
倉鼠在歐執名微博亮爪。

 觀眾在微博快樂捧瓜。

 嘿嘿嘿, 倉鼠衝在前面吱呦呦的叫,他們坐在後面等歐執名回應就行了。

 他們這群人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等大家鬧起來了,歐執名必定會用《關度》的消息來轉移注意力。

 不管歐執名是拐賣、取材、出櫃,只要有消息都行。

 觀眾們格外寬容,露出姨母嘿嘿嘿的笑意。

 坐收漁翁之利,什麽都不嫌棄。

 自從他們充分認識到倉鼠本性之後,陰險狡詐的觀眾們,心機得到了極大滿足。

 這麽可愛還能任由他們欺負的粉絲群,真就和養倉鼠似的,每天都能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於是,繼文青讚美詞之後,歐執名每秒收到上百條評論提醒。

 他點進去一看,全是土撥版倉鼠大軍。

 成千上萬的粉絲們,擠在他發送的若滄睡顏照片下面吱吱吱啊啊啊。

 歐執名覺得自己身處土撥鼠養殖場, 吵吵鬧鬧滿頭問號。

 他還以為粉絲們會高興的誇若滄呢, 結果粉絲們全在質問?

 “歐皇你放過我們滄滄吧,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噫嗚嗚噫。”

 “拐賣兒童是犯法的, 你到底要帶我們的小滄滄去哪裡,我生氣了!”

 “嗚嗚嗚歐皇你不能欺負我們哥哥,你們去哪裡跟公司報備了嗎?不要耽誤哥哥工作。”

 粉絲心海底針。

 別說歐執名不懂, 圍觀群眾也不懂。

 等著倉鼠爪撕歐執名的觀眾驚呆了。

 你們這麽弱這麽軟, 歐執名會理你們個鬼啊!

 凶猛觀眾有豐富的應對歐執名經驗。

 為了世界和平, 為了若滄安危。

 他們在一片嗚嗚嗚嚶嚶嚶的倉鼠叫聲裡面, 跳出來就是一個全速攻擊。

 “歐執名你不僅把我們滄滄關禁閉,還一聲不吭的把人拐到哪裡去?你再不說我報警了!”

 “這陌生的環境,這毫無防備的照片,歐執名你不解釋,馬上營銷號警告了,快還我哥一個清白。”

 “電影呢?劇組呢?王法呢?經紀人呢@敖應學,歐執名你把我哥哥還回來!還不回來把《關度》安排了也行!”

 理直氣壯的語氣,根本遮掩不住他們囂張慣了的猛男氣息。

 倉鼠與假粉的區別,歐執名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那群整天沒事乾的觀眾,果然又挑撥離間,混在若滄的粉絲群裡渾水摸魚。

 車子一停,若滄醒了。

 歐執名拿著手機,推他下去,真誠建議道:“拍張照吧?”

 然後,剛睡醒的若滄,站在荒山野嶺,以鄉土氣息盎然的原生態田園為背景,隨意拍了一張照片,發到了自己的微博上。

 哥哥微博一動,倉鼠火速撤退。

 若滄的陣地當然比歐執名更重要,哪怕面對一張毫無PS的生圖,他們都被美得心滿意足。

 太好了,哥哥不是被迫了,哥哥還能拍張行程照片表示“清醒”,看起來這不是拐賣,這是有商有量的出行。

 倉鼠實在太容易滿足,他們全不見了,只剩一群假裝粉絲的鼠裝猛男毫無遮掩的果奔。

 歐執名面對這些家夥,抬手就是一條微博警告:“吉人天相大師教你們的道教神咒多念念,有備無患。”

 滿滿的威脅,毫無感情。

 剛剛還不亦樂乎的觀眾,瞬間驚醒,刪掉評論完美補救。

 “哎呀,怎麽若滄的粉絲都這麽凶,敢跑到歐皇地盤要人?”

 “膽子太大了,歐皇也敢惹,保證把他們哥哥吃得骨頭都不剩讓他們後悔終生。”

 裝得十分路人,好像剛才披著倉鼠外衣,假扮倉鼠趁機搞事的不是他們。

 歐執名習慣了。

 他在顛簸的車行之中,感受到肩膀重新一沉,視線一瞥,就見若滄又睡了。

 身負重任的歐執名抬手簡單寫了一行字,發布出去。

 “電影快拍完了,帶若滄出門看場地找靈感。《關度》年內能完成。”

 短短一句話,觀眾竟然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溫馨。

 歐執名從來不會在微博上給觀眾解釋,無論關於電影的謠言有多少,觀眾有多吵,歐導向來我行我素。

 現在他變了,他都會主動上報行程了,觀眾超激動。

 果然倉鼠好用,這群小東西跑到歐皇面前鬧一鬧,大魔王都變得好溫柔。

 歐執名的短微博,火速被各大營銷號搬運。

 成為了當天最熱的消息。

 張旻哲接觸新劇本,只是給了他們一個猜測,現在歐執名斬釘截鐵的說年內完成,四舍五入就是定檔了!

 被拖延症虐得死去活來的人民群眾,終於找到了新的期待。

 太好了,錢和人都準備好了,就等你預售了!

 網絡一片歡騰,路上依舊顛簸。

 歐執名和若滄的車到了雁城,又一路從雁城駛向城外。

 安寧鎮作為一個偏遠城鎮,比想象中更窮一點。

 雖然一路都是柏油馬路,但是迎面開來的貨車、馬路兩旁的田地,都彌漫著濃鬱的自然氣息。

 漸漸的,路旁出現了山的身影。

 一座巍峨綿延的山脈,突兀的出現在馬路旁邊,橫亙在他們將要前往的目的地。

 山峰不算高聳銳利,卻因為周圍的樹木雲煙,變得靜謐安詳。

 歐執名詫異的憑窗遠眺,似乎能從深邃的山林裡,看到嫋嫋炊煙與青色雲霧。

 這樣的地方,應該是國內旅行愛好者的聖地,但是竟然窮到需要扶貧。

 臨近家鄉,若滄就不困了,還饒有興致的給歐執名解釋:“山上叢林密集,開發成旅遊區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而且再往北去,就是著名的山脈風景區,所以做旅遊規劃效果不怎麽好。”

 著名風景區在旁,自然吸引大量遊客,安寧鎮不是途經目的地的最佳路線,始終沒法吸到旅遊紅利。

 所以泰安派藏在山上,上百年無人打擾。

 若滄偶爾受命環山布陣,也只是遇到幾個結伴出行的驢友,徒步感受一下自然氣息。

 說到底,仍是荒山野嶺。

 他們的車輛一路行駛到鎮上,都能見到穿著淳樸的居民,好奇又單純的探看他們兩眼,繼續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安寧鎮保持著鄉村的傳統,矮牆農房,寬敞的街道水泥路兩邊低矮的店面裡,還有老大爺老太太打牌的聲音。

 歐執名下了車,嘗試在這些矮房田地間尋找《莊周夢蝶》的拍攝記憶,發現全是徒勞。

 中國農村分兩種,一種是守舊得全國隨處可見,一種是革新得改天換地,歸鄉遊子都不敢認。

 安寧鎮屬於這兩者的結合。

 水泥路鋪過的鎮中心,已經有了小城鎮的模樣,但是遠遠一眺,農家幾戶,田園密布,蜿蜿蜒蜒的隨著山勢鋪開。

 想找當年的牛棚、小廣場、破落村屋是不可能了,也就遠處的大榕樹有一絲絲眼熟。

 車子停在了窄路外。

 歐執名跟著若滄往裡走,路過一片片矮牆,都能見到各種標語。

 “扶貧先扶志,脫貧奔小康”

 “精準扶貧,不落一人”

 “戰勝貧困,勞動光榮,天主聖父,聖子,聖神與你同在。”

 歐執名:?

 他腳步不由自主停下了,盯著那條佔了兩排的宗教脫貧宣傳語,表達出城裡人的震驚。

 “這是什麽?”歐執名一出聲,若滄也回過頭來看。

 “哦……”若滄忽然想起來了,“前幾年有天主教傳教士在這邊傳教,因為他們可以定期號召外地的勞動力幫忙乾活,順便發展發展旅遊,所以在鎮裡很有存在感。”

 存在感已經高到可以在牆上刷標語,還跟精準扶貧口號並列了?!

 歐執名是標標準準城裡人,發出了沒見識的疑問,“他們怎麽號召?”

 若滄離家久了,認真回憶平時師兄說的話。

 “好像是每個月還是每周,叫外地信徒過來體驗田園生活,交點錢參加采草莓、采橘子之類的活動吧?”

 農家樂自助采摘的創業形式,歐執名聽過。

 但是他沒聽說過,還能發展天主教信徒參與。

 牆面上的勞動光榮和精準脫困幾個字,忽然就變得高大上起來。

 安寧鎮真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脫貧攻堅,連信天主的閑散人士都不放過!

 他們站著不過一會兒,身邊就靠近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外國人。

 他鼻梁高挺,眼窩深陷,擁有一頭深褐色短發。

 但他語氣熱情的問道:“兩位是來安寧天主堂參加活動的嗎?”

 標準中文。

 以貌取人的歐執名,還以為他開口會說一段英語。

 結果,居然是本地人!

 歐執名視線詫異,還沒回答對方,若滄就出了聲,“不是,我們來找人。”

 “哦,找誰啊?”

 那人露出熱情洋溢的笑,不知道是不是在鎮上待久了,笑容裡都透著樸實,“我是安寧天主堂的約翰森神父,這鎮上的人我都認識。可以幫你們引路。”

 歐執名剛聽過了若滄說的團結勞動力,看這位約翰森神父的眼神都充滿了……尊敬。

 這就是經常拉信眾來扶貧的天主教徒!

 “不用了。”若滄拒絕得果斷,“我認識路。”

 神父目光慈祥,回答道:“雖然我們信仰不同、身份不同,但是起初神創造天地,萬物混沌,皆為一體,和你們道教理論也差不多,不必這麽排斥我。”

 若滄視線滑過約翰森的笑容,困惑的皺起眉。

 這人居然能夠看出他的道士身份,顯然不是簡單人物。

 然而這人出現的時候,氣運就映入眼簾。

 約翰森雖然不是什麽壞人,但也不是純粹善心的好人。

 氣運陰晦暗含心機,燦爛微笑下掩蓋著精於算計的心。

 如果他是個普通外國人也罷,偏偏是一個侍奉天主的神父。

 信仰都不能打消他的陰暗念頭,若滄本能覺得他信的假天主。

 看得太通透,若滄便不願理會這人。

 誰知道,對方噙起柔和笑意,繼續說道:“你們講究混沌初開,陰陽合一,盤古開天。只不過你們的傳說裡,盤古雙眼化為日月,而我們的教義裡,講究神創造天地。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約翰森正欣賞若滄狐疑戒備的視線。

 心裡得意的哈哈笑。

 忽然,一聲低沉鎮定的聲音說道:“你們的教義應該與時俱進,神說要有光,經集體會議研究決定,就有了光。”

 這話一出,約翰森錯愕的回頭,看著來人,“你居然有空出來閑逛?”

 若滄眼睛一亮,笑著喊:“師兄!”

 歐執名還在頓悟集體研究有光,就見到了若滄的師兄若爻。

 他穿著白色襯衣,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眉峰銳利,視線迥然,哪怕穿著普通,仍掩蓋不住渾身與若滄相似的淡然氣質。

 若爻拿著一個厚重的筆記本,走過來皺眉拍了拍約翰森的手臂,“你又有空來忽悠我師弟?還不快去接你們教友。”

 “他們還在路上。”約翰森瞟了一眼若滄,笑著跟若爻說,“你師弟比照片和電視上看起來可愛多了。我還以為會很凶。”

 若滄:……

 若滄收過無數凶狠殘暴的評價,在自己有一點點不喜歡的人那裡,得到了可愛的點評,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若爻和約翰森看起來很熟。

 熟到若爻能用批準制度批駁舊約,約翰森也一點兒不生氣。

 約翰森的氣運,明明藏著陰陰暗暗的氣息。

 但是若爻居然對他表現得十分友善,若滄百思不得其解。

 師兄可不是看不清氣運的人。

 若滄不禁打斷師兄和約翰森的閑聊,介紹道:“師兄,這是歐執名。”

 若爻深邃的視線,掃過歐執名,那一瞬間的對視,歐執名甚至覺得師兄看透了他全部的過往與心思。

 “來了就跟我走,慢慢說。”說完,他瞥了約翰森一眼,“神父先生,去換衣服吧,你的教友快到了。”

 約翰森笑著跟他們道別。

 若爻拿著筆記本,步履匆匆,話不多說,也不問若滄過得好不好,更不問歐執名來了習不習慣。

 師兄風范,略帶威嚴。

 歐執名從若滄雀躍的小眼神裡,都能看出他很高興。

 但是……

 若爻就不一定了。

 若爻白天還要辦公,領著他們走進了鎮政府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門外,掛的牌子是“扶貧專家組”。

 歐執名不禁多看了幾眼。

 專家的稱呼,可不是隨隨便便的鄉鎮幹部能擁有的。

 很顯然,擁有宗教信仰的若爻,也不可能是什麽鄉鎮幹部。

 若爻放下筆記本,端起桌上涼了的茶盅喝了一口。

 他順便拿出櫃子裡的乾淨杯子,遞給若滄,說:“要喝水自己倒。”

 師兄過於冷漠,若滄卻習以為常。

 他拿過杯子一邊接水,一邊說:“剛才那個約翰森一點也不像虔誠的天主教徒,我看他氣運陰晦,藏了不少陰暗心思。”

 若滄能看出來的,若爻當然能看出來。

 師兄端著茶杯翻開筆記本,說道:“扶貧又不是驅邪除惡,約翰森能夠靠著肚子裡那些歪主意,發展點信眾少打麻將多乾活,也算是他們天主教的功德了。你不懂扶貧,就別靠氣運純粹與否識人,在安寧鎮乾活,太純粹太單純的神父,做不了幾天就被村民騙得團團轉。”

 民風淳樸,不代表村民全都是淳樸好人。

 裡面偷奸耍滑,心思叵測的家夥,不比約翰森的氣運乾淨。

 能有約翰森幫忙教化,他也省了很多事情。

 若爻瞥眼看了一下歐執名,現場舉例教育師弟,“而且,這麽大一個身懷滔天罪孽氣運的人在你身邊,沒見你敬而遠之啊。”

 若滄反駁道:“那是我做法失誤,才導致他氣運這麽恐怖的!”

 “你果然走出道觀,就學壞了,居然跟我撒謊。”若爻歎息道,“你以為我沒查過歐執名什麽人?玄學先鋒名號那麽響,也是你做法失誤導致的?”

 在師兄面前,若滄只有接受教育的份。

 雖然他撒謊不是走出道觀學的,但是師兄說的都對,他老老實實給歐執名端茶遞水,坐在旁邊捧著杯子不吭聲,一雙眼睛瘋狂暗示歐執名:說話,趕緊說話!

 歐執名覺得他們師兄弟相處,比若滄跟杜先生好玩。

 若滄狡辯,分分鍾會被若爻教育。

 長輩架子端起來,若滄在他面前就是個小孩,只能乖乖聽著。

 歐執名笑著問:“師兄,那我的氣運還有救嗎?”

 他發話,若爻都沒機會繼續逮著若滄教訓了。

 “你情況特殊,氣運如此不是天生的,所以得花點時間處理。”若爻語氣平靜,伸手翻了翻自己的筆記本。

 過了許久,他敲定行程似的說道:“這樣吧,今天你們先住下,白天我帶你們四處轉轉,晚上……”

 若爻沉思片刻,“我帶你們去釣魚。”

 歐執名:???

 歐執名做好了接受道教師兄弟聯合執法的準備,結果若爻說釣魚。

 他詫異的看向若滄,卻發現若滄表情興奮,眼睛一亮,“在哪兒釣魚啊?”

 若爻難得露出一絲淺淡的笑,看若滄像看孩子,“安寧鎮剛建起來的避暑山莊。”

 說是避暑山莊,其實就是大型農家樂。

 歐執名和若滄辦了入駐,若爻就成為了貼心導遊,真心實意的帶他們四處轉轉。

 扶貧多年,若爻看安寧鎮寸鄉寸土都有感情。

 “這邊水土適合種植柑橘,這幾年成片成片的長起來了,有收購公司定點進貨,終於解決了一些人的生計問題。種綠色蔬菜的人也不少,年輕人專門成立了一家送菜公司,天不亮過來收菜,然後送去城裡賣。等避暑山莊宣傳出去,要是能搞成休閑勝地,這樣雇傭本地人打掃衛生、洗衣服做飯,就能安頓一些沒田可種又不願外出打工的村民。”

 說是四處轉轉,其實是帶他們參觀了扶貧成果。

 山野小鎮未來圍繞避暑山莊,來搞一條龍的休閑旅遊,如果真的穩定帶起來遊客,以後也不用靠著天主教定期拉人來湊數。

 歐執名邊走邊看,能夠感受到若爻對這片鎮鄉付出的心血,每家每戶什麽情況,若爻都能說得清清楚楚。

 若爻這扶貧,不是嘴上口號,是真真正正明白每家村民的困難和苦處,設身處地為他們考慮長久的謀生出路。

 歐執名好奇的說:“我還以為你們修道的是都不問世事的性格。”

 “修道的人又沒辟谷成仙,自然還是要問問世事的。”

 若爻笑起來,眼角有皺紋,即使他和若滄站起一起宛如兄弟,仍是掩蓋不住他年長若滄十幾歲的事實。

 “我們泰安派弟子生在鎮上,長在山上,守護一方水土安寧,同樣也受了村鎮居民供奉。”

 若爻並不避諱和歐執名說起這些事情。

 在他眼裡,歐執名肯陪若滄來這窮鄉僻壤,已經是世間難得一遇的好人。

 “以前我們報答村民,都是打獵砍柴幫忙耕種,現在有機會幫他們脫貧致富,與更好的世界接軌,必然竭盡全力。”

 若爻和若滄一樣,能看到人體五運六氣,識自然通達之氣。

 他不懂商業更不懂經濟,但是他能夠看出樹木為什麽漲勢頹靡,蔬菜為什麽苦澀發黃。

 道士辨明天地靈氣與植物生氣,本分而已。

 卻能說出病因,由其他人去尋求其他專家求助。

 一來一往,安寧鎮種植出來的作物、水果受到市場歡迎,總算是歸還了村民曾經一片善心。

 他要解的不是一時之需,而是安寧鎮一世之貧。

 若爻說:“等他們都有了長長久久謀生的方法,我回道觀面對祖師爺,才算是有了交代。”

 歐執名沒想到,若滄秉持的濟世度人方法,在若爻這裡變得格外務實。

 整個道觀都這麽悲天憫人,他忽然就好奇起若滄的師父什麽樣了。

 然而,若爻帶他們走遍柑橘林,晃蕩過草莓棚,天色漸漸晚了,也沒提一句師父如何如何。

 傍晚。

 他們在避暑山莊吃過晚飯,就在若爻悠閑的帶領下,坐到了魚塘面前。

 或許是約翰森神父領著教徒來了,他們坐在天地開闊的魚塘,都能聽到眾人“感謝天主”的聲音。

 若爻甩出魚鉤,笑著說道:“看來他們已經從田地裡回來了。”

 歐執名聽了師兄講述的天主教引領大量信眾來安寧鎮勞動、自助消費的事情,不禁升起了城裡人的困惑。

 他是相信若滄的,若滄說約翰森有私心,那他便不是一個全心全意信奉天主,熱心真摯想要幫助安寧鎮脫貧的神父。

 正思考著,若滄手肘一撞,視線明示,歐執名心領神會。

 於是,歐執名狀似無意的問道:“師兄就不怕約翰森和天主教有野心嗎?”

 “野心?”若爻盯著夜色裡熒光閃閃的魚漂,“你怕天主教在安寧鎮過於壯大,影響我們泰安派?”

 若滄豎著耳朵來聽,兩個年輕人視線專注的等候若爻的回答。

 誰知,若爻歎息一聲,“你太不了解村民了。有活乾,有錢拿,他們就信誰,就算約翰森跟他們說一萬遍天主教和基督教區別,他們也弄不懂。天主堂的風吹草動,鎮上都是緊緊盯著的。”

 “約翰森確實有野心,但是他的野心在我掌控之內。”

 說著,若爻盯了一眼若滄,“用不著操心。”

 師兄的架子一擺,若滄哪怕擔心約翰森氣運裡滿是算計,也只能心態平靜。

 若爻入門比他早,學得比他多,還背靠泰安觀,比他這個活躍在外,符紙香燭都要靠師侄提供的小師弟強多了。

 泰安派本就是小門小派,不需要鼎盛香火,向來自食其力。

 村民們發善心請他們到家吃飯,他們也會禮尚往來,還點東西做謝禮。

 多年相安無事,完全不至於擔心外來教派爭權奪勢。

 本就沒有什麽權,更沒有什麽勢。

 能夠一起感召村民熱愛勞動,邀請教眾幫扶貧困,那就是若爻的好朋友好兄弟。

 若滄和歐執名這種自由散漫慣了的家夥,根本不知道鎮上每周會議時間,不管信道的還是信天主的,都得坐在一起學習。

 會議記錄一本一本寫,心得體會一篇一篇查,不管約翰森有多少算計,都得累其體膚空乏其身,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

 這種能夠服從命令,認真寫筆記的家夥,耐心定力非同一般。

 哪怕心裡滿是小九九,也是若爻堅持團結的對象。

 無他,好用,務實主義就是這麽的直白。

 若爻對安寧鎮的未來充滿信心。

 就算若滄對約翰森氣運保持排斥意見,也無法撼動師兄的淡定從容。

 畢竟,若滄只是一個小崽。

 下山當愛豆之前,柴米油鹽都靠師兄來買。

 長兄如父的威嚴和師父比起來,並沒有少多少。

 然而,門派最受寵的師弟,釣魚一點兒也不專心。

 連歐執名都覺得若滄心不靜,否則怎麽會甩杆沒幾分鍾,又忍不住提上來看。

 來來回回好幾次,歐執名覺得,若滄不是來釣魚的,他是來玩魚竿的!

 歐執名都發現了,若爻當然清楚。

 沉默許久的師兄,等著若滄又收魚竿的時候,忽然開口說道:“若滄,你去幫我們買兩瓶水。”

 若滄握著細長魚竿,直白問道:“你是不是支開我?”

 若爻視線一瞥,昏黃燈光裡挑眉反問:“我是支開你,你就不去?”

 師兄輩分高,也不怕戳穿。

 若滄不情不願的放下魚竿,還沒忘記給師兄高能預警。

 “你對歐執名下手不要太狠,成千上萬的觀眾期望都壓在他身上了,你動手更要小心,免得陰損氣運反噬。我說過的,雷霆斬妖伏魔陣都對他沒效果!師兄你不要掉以輕心。”

 這些話擺出來,幾乎是默認若爻會對歐執名動手。

 歐執名感興趣的盯著若爻,真誠問道:“我以為你們會一起給我驅邪,為什麽若滄要走?”

 若滄笑得惡劣,替師兄嚇唬歐執名,“因為血腥暴力,少兒不宜。”

 “……”

 一看就是若滄被暴力慣了總結出來的經驗。

 少兒若滄超幼稚的嚇唬完就跑了。

 他在師兄面前,無法掩蓋的依賴和信任,真的和小孩子沒有區別。

 歐執名覺得,他們師兄弟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心有靈犀。

 若爻一說釣魚,若滄就懂了。

 一說買水,若滄就自動退避。

 夜風輕拂,若滄的腳步聲都遠了,歐執名驟然有一絲緊張。

 沉默的氣氛,如同大戰來臨,他倒不如率先出擊。

 於是,歐執名把魚竿放到一邊,說:“師兄你打算怎麽對我下手,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你沒法準備。”

 若爻的視線在黑夜裡清晰盯著魚漂。

 說完他放下了魚竿,站了起來。

 歐執名等著若爻動手,可這位除了扶貧話題之外沉默寡言的師兄,錯身離開,隻留下了一句——

 “你在這兒等我,看好我的魚漂。”

 若滄被支走了,支走若滄的人也走了。

 歐執名像是目睹了一場套娃表演,只剩他一個觀眾傻傻的守著三根魚竿,師兄還叫他就在此處不要隨意走動,等著魚兒上鉤。

 他以為師兄是去拿法事工具,也只能乖乖坐著,等大佬回來。

 夜晚的度假山莊,從天主教徒的唱詠,變為了深夜農家樂必備的歌舞升平。

 KTV複古樂曲響起來,不知道是那些信徒開始K歌熱鬧,還是別的遊客開始了寧靜山村的度假生活。

 歐執名百無聊賴的守著魚漂。

 熒光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每當他認為下一刻有魚咬鉤的時候,魚漂又會很快的浮上來。

 他不是什麽專業釣手,僅僅知道魚漂沉水就是有魚。

 可是他們三根魚竿,甩下去這麽久了,也沒見哪一個魚漂有魚咬鉤。

 歐執名都快忘記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裡了,盯著魚漂心想:這麽久了都沒有魚上鉤,說不定根本沒有魚。

 身邊忽然有人開口說話,“有魚的。”

 突如其來的搭訕聲,令歐執名警覺的看過去。

 他們釣魚台的旁邊,站著一位身材瘦弱的陌生人,他穿著短袖,雙手插在口袋裡

 他見歐執名看過來,便微微笑道:“我以前看別人釣上來過,大魚。”

 這人年齡應該不大,柔順的短發在昏暗的路燈下隨風輕舞。

 即使光線昏昏沉沉,歐執名也能看出他眉峰溫柔,眼睛澄澈,唇色淺淡,始終帶有笑意。

 他的聲音卻格外滄桑,仿佛嗓子受過傷沒有痊愈,才會這麽低沉沙啞。

 也許是對方氣質和煦,笑容過於柔和,歐執名心裡的詫異平息了一些。

 他還以為……這人能聽到他在想什麽。

 原來,只是感歎魚塘能釣起來大魚罷了。

 歐執名不是熱衷聊天的性格,他收回視線,重新盯著魚漂。

 然而,身邊的人往他這裡走了兩步,很愛和陌生人閑聊似的,問道:“你是若老師的親戚?”

 鎮上的人都叫若爻為若老師。

 白天他們跟著若爻轉各個地方,都能感受到村民對這位若老師的感激和信任。

 能夠輕松識別樹木疾病、蔬菜蟲害的若老師,在他們眼裡跟真正的大專家、大老師沒區別了。

 哪怕歐執名不想搭話,也出聲回道:“我是他師弟的朋友。”

 人與人之間的善意,都是通過這樣簡單的溝通傳遞的。

 那人笑了笑,聽得出來很高興,“過來度假嗎?”

 “來看看。”歐執名盯著水裡飄蕩的魚漂,“你們這裡發展得挺好的,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客套話而已,那人卻來了興致似的,感歎道:“確實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樹木蔥鬱,水清澄澈。但是,能夠養出大魚的池水,又不能像山泉一樣清澈。水至清則無魚,混沌些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歐執名覺得這人說話有趣。

 像個教書先生似的,說個什麽事情,自己又要延展一下。

 他沒回應。

 那人仍是自我總結道:“如此可見,水清水渾因魚而異,混沌澄澈因人而異。有時候人生過得混沌一些,未嘗不可。”

 山清水秀不過是歐執名隨口一說。

 但是這人居然從山清水秀,聯想到了人生混沌。

 歐執名聽完不答,隻覺得這人奇奇怪怪。

 他沉默的不理會,等著那人自己知情識趣的走開。

 魚塘夜風皺起,熒光魚漂起起伏伏,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周圍沒有人再說話,歐執名的思緒,卻隨著陌生人的話飄。

 世事混沌無常,要是論起人生澄澈混沌,恐怕沒有比歐執名更有發言權的人。

 他便是渾水求生,若滄便是清澄明淨。

 歐執名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勾起嘴角,在心裡笑道:人生還是過得澄澈一些更好。

 像若滄一樣,把討厭、喜歡表現在臉上,少一點猜測和算計。

 至清至察,至情至性。

 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若滄,就會心情愉快。

 歐執名腦內剛覺得若滄的脾氣可愛,耳邊忽然響起聲音——

 “他就是太澄澈了,反倒是看不清。”

 這話近乎貼在歐執名耳畔傳來,清晰低沉,帶著莫名沙啞。

 歐執名心裡一驚,卻發現自己神志清楚,卻沒有辦法動作!

 他隻覺渾身定住,有人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歐執名的余光瞥到那隻手,路燈昏沉,仍舊掩蓋不住它蒼老的褶皺。

 短暫的幾秒,漫長得像是幾年。

 那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呢喃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喧囂。

 歐執名能聽到裡面熟悉的經文篇章,又不能仔細捕捉出清楚字句,仿若萬人誦經般交疊,洪鍾遍地齊鳴,山野狂嘯,萬鳥撲翅!

 歐執名遺忘在記憶裡的過去,漸漸浮出水面。

 葬禮上,他滿是恨意的仇視著出言不遜的親戚,片刻之後場面慌亂,只聽到一片驚恐的呼喊。

 圖書館,他耳邊傳來竊竊私語,勾起冷漠冰涼的笑意,收拾書本走到借閱登記處,就能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

 片場,自視甚高的女人,故意前來暗示,舞騷弄姿,不到一日火勢燃起,轉身便有人落水求助。

 那些被他扔掉的記憶,重回腦海。

 衝刷而來的仇恨、冷漠、不屑,變為了鮮活清晰的片段,令他再也不能忘記。

 歐執名眼前是漆黑昏暗的魚塘水面,身體卻像置身陌生山澗。

 溪流冰涼,水漬蔓延。

 他痛苦仰頭,拚命掙扎之時,只見岸邊站著一個面色冷漠的漂亮孩子。

 那是若滄,穿著普通淺色衣物的年幼若滄。

 他視線冰冷,容貌稚嫩,啟唇說道:“生於天地之先者,不容惡鬼橫行。”

 冷意湧上心頭,貫穿記憶。

 歐執名清楚知道自己身處避暑山莊魚塘,軀殼裡的魂魄宛如離體一般,遊蕩天地,浮空遠行。

 他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河流、山林、懸崖、峭壁。

 遠遠見到了橫亙安寧鎮的無名山脈,像是見到了沉睡之中的龐然大物,匍匐地面,聲動雷霆,呼吸之氣縈繞天地。

 天命終結,它以骨成林木,以筋成山石,血脈水澤,滋養萬物。

 唯獨一雙巨眼遲遲不肯瞑目,乾涸龜裂,歸於安寧。

 歐執名心裡升起難以言喻的悲痛。

 喉嚨喑啞生澀,好似抑製不住的有話要說,卻因為渾身僵直,只能見天地混沌,無能為力。

 夜色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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