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滄能看清人的真心。
喬霜笑得越燦爛, 氣運裡的陰黑越濃稠。
那些掩蓋不下去的痛苦、悲傷、仇恨, 混雜在堅定熾烈的氣勢之中, 彌漫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
說著快樂的人, 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若滄安靜的站在一旁, 聽喬霜講她觀看馮家凶案招魂的觀後感。
又覺得這何嘗不是喬霜借題發揮,自己重複的說服自己。
很多歌詞很多故事都說, 女人最會騙人。
最會騙人的女人裡, 應該會有喬霜的名字。
海島夜晚風大, 劇組收拾完場子,確定了明天開拍時間, 喬霜和若滄還在愉快的聊天。
歐執名一直在看他們。
喬霜笑容燦爛的自說自話, 若滄溫柔耐心的傾聽, 跟網絡八卦裡的照片沒區別。
穿著休閑短袖的若滄, 一頭長發隨意扎起來,很有藝術家氣質。
年輕,優雅。
露出的手臂又透著肌肉力度,讓人輕松回憶起舞台上的金剛力士。
充滿可靠的氣息。
後來, 喬霜瞥了遠處歐執名一眼, 打了個呵欠, 跟若滄道別。
四下空無外人,歐執名才慢慢走過去問道:“怎麽樣?”
“不怎麽樣。”
若滄踢了踢腳下的沙子, “喬霜在報仇, 可能是幫陳曉雅, 可能是幫她父母。安世東一身邪念和罪孽, 踩到我的陣法上自己就倒了。喬霜沒必要為這種人浪費生命。”
中午那出戲,地上畫的不過是簡單的除祟法陣,若滄連香都沒有點燃。
安世東卻嚇得邪念衝頭,渾身冷熱交加,病出高燒來,足夠看出他有多不堪一擊。
若滄的態度始終偏向喬霜。
哪怕歐執名曾經對喬霜充滿排斥,得知了她的身世也難免心軟。
男人心搖擺不定,安靜的聽若滄轉述喬霜的話。
這女人,對外人狠,對自己更狠。
她渾身的滿不在乎、輕松愉快,多數是裝出來的,憑著一股執念支撐。
堅強得不肯示弱。
更不會示弱。
他們踩著沙灘細沙返回酒店,歐執名的思緒被風吹得零零碎碎。
他轉頭看了一眼空蕩整潔的海灘,問道:“快三點了,還做晚課嗎?”
“做。”若滄雙手抄進口袋,大步邁開腿,“不能偷懶。”
海島凌晨天邊都是淺淺的蔚藍,他們在月色下忙完工作,又在晨光熹微裡做晚-早課。
歐執名席地而坐,耳邊滿是海潮拍岸聲浪,專注的盯著視線裡若滄手持長杆在沙灘上寫字。
經文內容,歐執名都能背了。
“琳琅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嶽吞煙——”
若滄誦讀經文的聲音,隨風消散。
他一邊念給歐執名聽,一邊寫在沙灘上。
垂落的碎發隨著馬尾飄蕩,很有謫仙臨世的意境。
歐執名盯著看了許久,抬手給若滄錄了一段延時小視頻,海浪、藍天、月白色短袖的馬尾少年。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修仙黨永遠能夠第一時間掌握全網動向。
歐執名沉寂了幾天的微博,終於出現了嶄新的消息!
還是小視頻!
大家激動的點開。
藍天!大海!沙灘!
還有一個長發馬尾,月白短袖,身材頎長,恣意灑脫的若滄!
歐執名配字也很直接,言簡意賅:“美。”
凌晨修仙黨立刻心領神會,表示今日主題我們收到!
“晨光熹微,美人美景,若滄美若天仙不準反駁。歐導你們是去度蜜月還是拍戲換了場景?”
“美美美,若滄美如畫!這到底是《關度》的造型,還是你們兩個跑到海島度假?”
“新造型吧,絕對是新造型!我的天,關度除了道袍還有現代長發馬尾裝扮,我死了!”
“幫樓上打補丁,若滄美美美!歐導,再發點!我想看男友視角的若滄!”
若滄的新造型令觀眾很滿意。
果然真正的高顏值,從來沒有hold不住的髮型!
短短的小視頻裡,若滄持著長杆亂畫,短袖短褲隨風烈烈,馬尾都被吹得一揚一揚,絲毫不見女氣,隻覺得渾身仙氣,頗有世外高人的迎風矗立的感覺。
修仙黨快快樂樂,完成“美”式主題點評。
一些倉鼠蠢蠢欲動的冒頭出來,在一片美美美的呼聲裡淚流滿面。
終於、終於特碼的大家誇哥哥都是用“美”這個字了。
他們撲騰上去就開始發倉鼠舔哥小論文,把美輪美奐的讚美詞,佔滿了歐執名的評論。
修仙的觀眾,發現小倉鼠出動,立刻笑得哈哈哈的。
“你們竟然大晚上不睡覺,跑這兒來刷小論文。”
“被我哥的顏值美醒,響應歐皇大人召喚,保證把我哥的美傳遞到全網全論壇!”
倉鼠對猛男觀眾既往不咎,有了歐執名限定的“美”主題,明天熱搜絕對是盛世美顏非滄莫屬!
他們再也不用看到道教雙雄土氣四溢了嗚嗚嗚!
修仙黨正準備現場調戲倉鼠,讓倉鼠吱呦呦的叫喚,結果評論提示:發送失敗。
歐執名的微博刪了!
大家慌成一團。
怎的?
誇若滄的美麗太敷衍,不到位?
平時隨心所欲的觀眾,甚至考慮要不要殺進若滄超話,從倉鼠彩虹屁裡偷點盛世美顏小論文補救一下。
然而,等他們再刷新,小視頻又重新出現。
歐執名刪掉微博,推翻之前全部評論,重新發了一遍微博內容。
“我是說,海景美,若滄帥。”
修仙黨&倉鼠:……
真的,歐導,我看您就是被若滄美得有點神志不清,看看這欲蓋彌彰的樣子!
像極了被老婆按頭刪微博的妻管嚴!
歐執名確實有點神志不清。
陪著若滄做完晚-早課,回房睡到天光大亮,醒過來後,視線總會不由自主的跟著若滄走。
今天若滄換了一身藏藍短袖和牛仔褲。
走在熾烈的大太陽下來,成為了視野裡顯眼的吸光體。
歐執名就這麽盯著他,端著飲料杯子走過來,順道一拐,就坐到了喬霜旁邊。
歐執名:……
他把若滄的位子都給空出來了呢!
張旻哲仔細觀察,看到歐執名眉頭一皺,瞬間笑出聲,“我去把若滄叫過來。”
“叫他做什麽?別打擾他。”
歐執名表情裡寫滿了不樂意,說出來的話,仍是維護若滄一切決定。
張旻哲以前聽了無數歐執名和若滄的八卦,進組之後越來越覺得流言離譜。
什麽歐執名看中若滄美色,搞潛規則。
什麽歐執名直接給若滄定製劇本,特地捧他。
什麽若滄爬床換資源,結果歐執名玩出真心,一發不可收拾,早就半公開半出櫃。
假的,全是假的。
在直男張旻哲眼裡,歐執名和若滄的關系,比他讀書住宿舍時上下鋪兄弟的關系還純潔乾淨。
一點曖昧舉止都沒有,定製劇本更是誤會了歐執名的導演素養。
畢竟,《關度》裡還有個刑警張旻哲,張旻哲本人對這類虛假的包養證據,表示極大的斥責。
但是,歐執名確實挺看重若滄。
就像現在這樣,若滄和喬霜坐在一起休息。
張旻哲能夠強烈的感受到歐執名的內心——
想看若滄又刻意回避視線,卻非常好奇若滄和喬霜在聊什麽。
張旻哲也好奇。
劇組在西裡斯島拍攝電影,是包下了酒店的。
可拍攝沒幾天,喬霜和安世東這種外人來了,看起來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於是,歐執名故意不看若滄,然而張旻哲看起了喬霜。
傳說中的女人和傳說中的男人坐在一起,都是無可挑剔的顏值選手,不論背景身世人品,但看臉和氣質,居然還有那麽一點點相配。
他腦海裡美人配美人的念頭剛起,喬霜接了個電話,急急忙忙的走了。
張旻哲什麽念頭都散得乾淨,立刻跟起哄自己兄弟追女神似的低聲喊道:“喬霜走了,歐導快過去坐!”
歐執名:?
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
歐執名當然巋然不動,若滄端起那杯檸檬飲料,慢悠悠的主動走了過來。
“出事了?”歐執名問。
若滄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說道:“安世東高燒不退。”
高燒這種病,可大可小。
如果吃點藥退燒了,什麽事情都沒有。
然而,安世東的情況很奇怪。
燒得居高不下,退燒又燒,反反覆複的鬧得醫生都害怕了。
可再害怕,也不能這時候把安世東送回城市。
醫生說:“海上風浪大,一路顛簸很可能加重病情,既然吃藥還在燒,我們先輸液試試,如果明天還沒好,就能準備直升機救援了。”
醫生語氣還算輕松,可惜每一個看到安世東的人,都感覺他虛弱得像要撒手人寰。
嘴唇蒼白,臉色蠟黃泛紅,只能依靠輸液維持著生命。
他之前喃喃念著話,已經沒力氣發出聲音了。
醫生走了,室內就只剩下若滄和歐執名兩個外人。
安世東的氣運確實岌岌可危,那種挺不過去就會死的樣子,並非借故裝病。
若滄忽然問道:“喬霜,你希望安世東繼續活著嗎?”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喬霜坐在床沿,百無聊賴的看護著安世東,笑道:“哪個女人會不希望自己老公長命百歲?”
調侃的話語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滋長了喬霜堅定不移的恨。
漆黑陰霾的色澤,隨著喬霜凝視安世東的時間,漸漸濃鬱。
喬霜希望他死。
希望安世東就這麽死了,永遠別再醒來。
然而,若滄不得不提醒她,“可是他就這麽死了,你想要他贖罪的機會也沒有了。”
始終一臉輕松愜意的喬霜,神情難得凝重起來。
她臉上沒有笑,滿是困惑和不解,眼睛故作單純的反問:“你在說什麽?”
若滄知道她懂。
擅長偽裝擅長撒謊的女人,表情單純無辜,心裡一清二楚。
“安世東就這麽病死了多痛快。”若滄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一個渾身罪孽的人,輕輕松松兩腿一蹬,難道不是便宜他了嗎?”
喬霜神色一僵,眉頭微皺的打量若滄,“你知道了什麽?”
若滄靠在門邊,視線穿透喬霜妝容精致的軀殼,凝視著她一身盛大陰沉的氣運。
“知道你在復仇,知道你要安世東家財散盡,悔恨終生。要一個人的命很簡單,但是要一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去死,非常困難。”
他語氣溫柔輕松,字字針扎似的,蕩起了喬霜氣運裡的陰沉。
若滄說:“你就在做這種困難的事。極大限度的折磨安世東,讓他活在恐慌、驚懼裡,想要等到他真正後悔的時候,再動手了結他的性命。”
喬霜沒有說謊,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觸動。
但是她的氣運掀起了驚濤駭浪,預示著若滄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計劃的復仇,是精神層面的折磨。
折磨一個作惡多端的人,直至他精神崩潰,誠心誠意的悔改。
被人直接戳中了藏匿了多年的計劃,喬霜不可能無動於衷。
然而,若滄勾起遺憾的笑,“可惜安世東不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不會後悔……”喬霜的聲音不再是甜膩,帶著些許疲憊和惆悵,“從我開始折磨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這個人,到死都不會後悔。”
她昨晚發出的感歎,不僅僅是感歎。
能夠為了名利權勢,出手作惡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點點精神層面的折磨,就幡然醒悟。
現實又不是完美結局的電影。
那些看起來真誠懺悔、真心道歉的惡人,心裡不過是在想:哎呀,好人真好騙。
喬霜片刻的失態,隨著她重新勾起的笑容,整理得完美無缺。
她露出了困惑,問道:“但是你怎麽知道的?安世東告訴你的?”
若滄回答道:“是,也不是。”
“安世東作惡多端,命格裡注定了這輩子到死也會想盡辦法算計別人,以求為自己取得最大利益。自私自利,虛情假意。可能讓我確定他不會悔改的,還有你。”
他眼睛裡看清了喬霜的堅定不移。
一個目的明確的女人,人生中遭遇的最大挑戰和折磨,恐怕同樣是她對安世東的折磨。
如果安世東有一絲絲後悔,喬霜必定不會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
她能夠釋懷,能夠解脫,能夠換一種方式痛快的結束自己和安世東的孽緣。
然而,她沒有。
因為她從安世東的身上,感受不到一點點的懺悔之心。
安世東繼續虛情假意,她的精神就會越發堅定。
堅定得崩緊,如臨大敵。
喬霜笑了笑。
她再次認真的打量若滄,重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若滄,我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不一樣。”
喬霜雙手環抱,“能讓安世東覺得害怕的人,我真是特別喜歡。”
她笑容裡透出了些微好奇,歪頭問道:“你突然跟我說這些,不會只是想開導我,讓我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我從來不讓好人退一步。”若滄的視線落在安世東身上,“我只會讓壞人退無可退,罪有應得。”
喬霜紅唇輕揚,“好啊,我想看看你怎麽讓他罪有應得。”
海島淅淅瀝瀝下起了暴雨,夜晚的呼嘯的狂風,隔著落地玻璃窗,都能感受到海平面傳來的怒意。
安世東渾渾噩噩,全身透著高燒帶來的酸脹疼痛。
他快死了。
他不止一次這麽覺得,他快死了。
意識走到絕境的時候,安世東腦海就會浮現出自己當初樂滋滋等著喬霜投懷送抱的傻樣。
每每想起,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如果還能選,他絕對不會招惹喬霜!
“安世東……安世東!”
眼前視線迷蒙,燈光明亮。
安世東頭暈腦脹的被人叫醒,只見歐執名站在他面前。
他慌張的掙了掙,發現自己被綁在了凳子上!
“歐導,你這是做什麽?”
歐執名悠然自得的看他,“做法啊。”
安世東混沌的腦子忽然想起來了,吉人天相!
“歐導,歐導,吉人天相大師呢?”
安世東不再關心自己被綁起來的現狀,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救命稻草。
這人本該看起來病弱可憐,眼裡閃現的貪婪,大難臨頭都有著令人反感的光亮。
“他在給你燒香。”
歐執名耐心的跟安世東說話,“大師說,你沒幾天好活了,他做道士做到底,幫你提前打點好陰曹地府的黑白無常,讓你下去的時候,少吃一點苦。”
謊話編得毫無誠意,安世東錯愕片刻,喃喃說道:“歐導,您別開玩笑了,我、我知道大師是一位慈悲心腸的道長,絕不會見死不救。”
“多謝你的信任。”
清亮澄澈的聲音,遠遠飄來。
若滄穿回了道士藍袍,長發扎髻,戴了個木簪子,笑盈盈的進來。
安世東當場血色全無。
高燒裡殘存的理智,都快嚇飛了。
他視線惶恐的看了看歐執名,發現歐執名盯著若滄,他便把求助的視線看向若滄身後的杜先生。
若滄的恐怖已經深入他心。
就算若滄是笑著的,在安世東眼裡,和冷酷殘暴的凶徒沒有區別!
“大師,杜大師!”
安世東伸長脖子喊那位慈眉善目的杜先生,“您就是吉人天相吧。”
杜先生撫著胡須,笑呵呵的把點燃的蠟燭,擺放在室內桌案上。
他給若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才笑著回答安世東,“我不是,這位才是。”
若滄笑得親切,走到燭火前,拿起了三炷香。
“安先生,我和杜先生已經幫你在外面燒過香撒過紙了,這一路你就安安心心的走,綠色通道vip待遇直接去十殿閻王面前報道,不會受多少苦的。”
安世東臉色煞白!
他對若滄的恐懼瞬間如潮水湧上心頭,淹沒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救命的人成為了自己最害怕的人,安世東下意識的拒絕。
“不,不可能,你這麽年輕,你怎麽可能是吉人天相!”
他的視線求助一般看向杜先生,平日裡瞧不上眼的無能老道,只要開口說“沒錯我們開玩笑的其實我才是吉人天相”,他一定會竭盡全力跪下來求杜先生救他一命!
安世東的全部心思,寫在臉上。
杜先生慈祥微笑,伸手幫若滄擺開筆墨紙硯。
“安先生不信無妨。”他說,“等做了這場法事,你信不信也便不重要了。”
安世東心思狡詐,聽任何人說話,都能聽出多重意思。
杜先生面容親和,但他怎麽就從“不重要”三個字裡,聽出了殺人滅口的語氣!
“我來海島之前,給慈善機構的人留過遺書!”
安世東近乎尖叫的嚎道,“我如果死了,警察會根據我的遺書,徹底調查上過海島的人!你們殺了我跑不掉的!”
“安先生把我們道教當成什麽了?”
若滄平靜的看他,等杜先生研好磨,提起筆說,“我們好心好意的幫你打點身後事,怎麽就變成殺人凶手了?”
安世東怕得要死,高燒帶來的虛弱成為了幻覺。
他大腦運轉極快,恨不得掙脫繩索跟若滄拚命。
什麽吉人天相,什麽身後事,都是騙子!
安世東氣得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腦內高速運轉,迅速回歸了他病懨懨的樣子。
“大師,兩位大師,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我只是想活命……”
他哭得真情實意,居然真的擠出了幾滴鱷魚眼淚。
歐執名覺得室內空氣都隨著老男人的聲淚俱下,變得汙濁不堪,嫌惡的往邊上走了兩步。
誰知道他一動,安世東哭得更大聲了!
“歐導!我們也算有過合作,當初風行傳媒沒給你的電影使過絆子,你看在我們合作的交情上,留我一命吧!”
惡人的道德標準,一向只有更低。
付費請風行傳媒宣傳,安世東竟然能把“沒使過絆子”當成邀功的籌碼。
歐執名簡直懶得理他。
若滄視線安撫氣息驟然暴躁的歐執名。
安世東吵吵鬧鬧最多半身不遂,歐執名一個不高興,安世東可能當場暴斃。
“安先生,只要你好好配合,肯定性命無憂。”
安世東答應得極快,“我一定配合,大師,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若滄露出春風般溫柔的笑,“那就閉嘴。”
安世東:……
室內終於安靜,只剩窗外狂風亂作的暴雨呼嘯。
若滄提起筆,在寬敞的黃符紙上,落下了朱砂紅痕。
毛筆摩擦紙張的聲音,淹沒在清淺的啜泣與海島風暴聲響裡。
他持筆畫符氣勢如虹,渾身漸漸逸散出令安世東恐懼的殺氣!
安世東害怕得不敢看若滄,雙眼都被藍袍道士揮毫沾墨的姿勢,刺得劇痛。
明明知道筆尖上都是朱砂墨痕。
他卻研究乾澀燒灼般,誤以為那是人的血液!
若滄寫符,越寫,安世東越害怕。
害怕到渾身顫抖,牙齒根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一張符寫不了多長時間,安世東已經後背遍布冷汗。
若滄收了筆,單手拿起黃符紙,端端正正展示給安世銘看。
“這是太上伏魔殺鬼符,安先生,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安世東定睛一看,頓時被赤紅發黑的符籙痕跡,燒得頭痛欲裂。
渾身由高燒帶來的酸痛,變成了四分五裂似的割裂之痛。
明明沒有任何人靠近他,安世東卻感受到萬千利刃,千刀萬剮之苦!
“安先生?”
若滄語氣假作困惑,“你看不清嗎?”
還特地把符籙,更靠近安世東一點。
他拿得越近,安世東表情越痛苦。
安世東不得不咬緊牙關,瘋狂點頭,“眼熟!眼熟!是吉人天相的符!你就是吉人天相!”
之前不願承認,現在不願承認也不行了。
折磨安世東的,不再是簡單的發燒後遺症。
他眼睛痛、頭痛、四肢痛,渾身沒有一處安生。
哪怕閉眼不看,眼前也會亮蹭蹭的顯露出符籙神秘詭異的線條。
赤紅詭異,宛若他渾身凝固的鮮血,潑灑在了紙面上!
一片赤紅陰森裡,若滄清澈的聲音問道:“要不要燒掉?”
善解人意,提議絕妙。
“燒!燒!”安世東緊閉著眼趕緊點頭,以為燒了符籙他就解脫了!
若滄把符籙放在香上輕燃。
火舌一舔,太上伏魔殺鬼符一燒,割在安世東身上的刀刃,頓時變為了火鉗似的灼熱!
他止不住大喊出聲,痛苦得跟遭受了火刑一樣!
如果不是繩子綁住他,安世東能當場打滾兒。
“不好意思。”
若滄燦爛一笑,盯著安世東嚎得跟殺豬一樣,“忘記告訴你,符籙燒掉又是另外的效果。弄不好的話,身體被燙出燎泡都說不定。”
什麽說不定!
安世東覺得渾身痛苦,宛如火燒。
後背四肢脖頸,只要渾身還有知覺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火舌舔舐的燒灼。
“你、你……”
安世東奄奄一息,沒了符籙,他終於敢睜開眼睛。
視線裡的若滄,笑意森然,安世東聲音虛弱的說道:“原來顧益身上的燎泡,也是你乾的!”
“那倒沒有。”
若滄真誠懇切,坦率直白,“我聽說是他帶了七世佛送的佛牌,心不夠虔誠,受到了佛祖的火刑啊。我可沒那麽大本事。”
安世東苦不堪言。
他算是見識到了吉人天相通天本領。
寫一張符就能叫他痛苦得想要打滾兒,渾身火燒火燎、尖刀利刃割裂般痛苦。
這群人就算殺了他,也能叫警察抓不住任何證據。
安世東眼淚都流幹了。
他長期跟在七世佛身邊,當然知道高人的手段,能讓活人有多痛苦和無可奈何。
“大師,若大師,您有什麽事情,直接吩咐吧。”
安世東心灰意冷。
任誰親身體驗過太上伏魔殺鬼符的威力,都不會再想什麽道士慈悲仁愛的鬼話了。
慈悲有的,仁愛也許有的,但是若滄一定沒有!
他之前的一切叫囂、指責,都變成了笑話。
安世東頹然坐在椅子上,已經不想活命了。
他活著,吉人天相……不,若滄這個煞鬼,能讓他活得比死了還痛苦!
若滄滿意的點點頭,終於從安世東氣運裡,看到陰謀詭計盡退,留下了一片真心。
他笑著說:“我知道你信奉七世佛很多年,所以,你告訴我七世佛的信息,我就救你的命。”
不需要若滄喊開始,他就急切的開口道:“七世佛是邪教!全宗偉靠邪術操控我們!”
為了狗命賣隊友,安世東做得無比熟練。
若滄面帶和煦笑容,聽著安世東站在內部人士的角度,譴責七世佛有多邪門。
七世佛屬於邪教無疑,但是藏得太高明。
全宗偉以佛教名義蠱惑外部信眾,讓他們以為自己信了一個輪回七世的阿彌陀佛。
然而懂得七世佛邪教本質的內部信眾,打著因果報應的名義,鏟除異己。
安世東站在邪教內部,強烈譴責邪教的行為,足夠看出他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有多清醒。
邪教商業化,令所有人都明白:控制自己的是利益,而不是什麽狗屁七世佛。
只要有利益,這群敢在《刑法》裡起舞的家夥,又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但是安世東說的一些信息,足夠耐人尋味。
他說:“最受七世佛器重的人,可以擁有戴上佛牌的權力。只要戴上佛牌,做任何事情都會格外順利,還能用語言影響別人的神志。喬霜、我老婆喬霜就是一個邪教徒!你們都看到她的佛牌了!你們、你們把她抓起來,就能拿到金銀佛牌!”
死到臨頭,還沒忘記把自己最怕的女人捎帶一路。
安世東眼神期待,等著道士們為他除害。
然而若滄眼睛眨了眨,催道:“繼續說。”
無動於衷,甚至不關心喬霜會不會為禍人間。
安世東沒有辦法,只能繼續說下去。
想法設法的誇大佛牌的作用,順便洗白一下自己做過的惡事,都是因為喬霜戴著的佛牌影響。
若滄知道他這些話在說謊。
可謊話說多了,若滄不由自主的想起方仲山。
方仲山不過是和顧益簡短一席話,就勾起了心底深處的暴戾,對歐執名動手。
他抬眼看歐執名。
只見歐執名面色沉寂,顯然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於是,若滄打斷給喬霜算帳的安世東,“顧益什麽時候有佛牌的?”
“我、我怎麽知道!”安世東臉色詫異,“七世佛又沒有發過公告,顧益被佛牌燙傷了,我才知道全宗偉給了他一塊琉璃佛牌!佛教七寶,金銀琉璃,喬霜那塊金鏈子的佛牌,比顧益的佛牌厲害多了!”
無時無刻都不忘給喬霜挖坑。
若滄覺得喬霜說得對。
死不悔改的人,就算滾過刀山火海,還是不會悔改,隻想把自己摘出去。
若滄又問:“那麽現在,七世佛和顧益人呢?”
“不知道。”
安世東說不知道,是確實不知道。
七世佛的佛堂一拆,連帶著顧益一起銷聲匿跡。
粉絲在網上大吵大鬧要報警,但是自家哥哥本來就是被警察帶走的,報失蹤,還是報警察辦事拖遝?
他們根本沒有定論,自然也沒有回音。
網絡風輕雲淡,消停了許久。
若滄總覺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畢竟,現在的顧益如果不去贖罪、不去做善事、不去揭露惡毒七世佛的陰謀,就會寢食難安輾轉反側良心備受煎熬。
顧益和七世佛,早晚有一個會重新出現。
若滄不擔心他們那幫人的未來,他擔心安世東說的都是真的。
能夠控制人心的佛牌,比任何的宗教法器都要可怕。
若滄沉默片刻,看向安世東,“既然你說喬霜的佛牌很厲害,那你也說說陳曉雅吧。”
“如果我沒猜錯,陳曉雅也有一塊和喬霜一模一樣的金銀佛牌。”
安世東剛才還在滔滔不絕講述喬霜的佛牌邪門,此時卻啞了一樣。
陳曉雅的名字,從喬霜口中說出來,他覺得恐懼害怕。
從若滄口中說出來,他竟然……
竟然有了一絲懷念。
“曉雅……”
安世東蒼老醜陋的臉上,真情實意的露出了深情男人的表情。
他喃喃這個名字許久,才聲音低沉的說道:“喬霜的佛牌,以前是曉雅的。但是曉雅和喬霜那個女人不一樣!曉雅戴著佛牌,隻做好事,脾氣也溫柔,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七世佛真的可以改命,曉雅出道演不了什麽好劇本,得到七世佛的佛牌之後,事業忽然順利起來,不管演什麽都會受歡迎,票房格外高,這都是金銀佛牌的功勞。”
安世東仿佛找到了最佳佐證,眼睛精光大亮,“這說明,好人戴了佛牌只會越來越好,壞人戴了佛牌只會越來越壞!你看顧益,你看喬霜!他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佛牌長眼的!”
一句長眼,惹得高跟鞋憤怒敲打地面,在夜色狂風暴雨裡敲出“噔噔噔”的聲響。
喬霜披著圍巾,裹住了聽得冰涼的手臂,再也端不住臉上慣常的優雅微笑。
“安世東,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佛牌到底是什麽東西?”
喬霜的高跟鞋聲響停下,面容前所未有的悲傷憔悴。
她厲聲質問道:“你又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戴了佛牌越來越好的陳曉雅,最後是因為什麽自殺!”
喬霜眼裡閃著淺淡的淚花,她惡狠狠的摘下佛牌,憤怒的擲向安世東,砸得這個老男人恐懼後怕的唉叫一聲!
金銀佛牌鏗鏘的落在地面,燈火輝煌之中,阿彌陀佛的微笑變得何其詭異。
安世東看到她,怒火頓時燃了起來。
剛才惜命的樣子全然不見,腦海裡只有自己被騙的憤怒!
“你們、你們居然是一夥的!”
若滄笑了,走過去撿起那塊安然無恙的佛牌。
他把佛牌掛在指尖,輕輕晃了晃,透過阿彌陀佛的笑,看著安世東猙獰的臉。
“正義的小夥伴,當然都是一夥的。”
他說,“難道我們會跟你們這些壞人,同流合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