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滄的命令,從宣紙劃破繩索睡衣的時候起,就沒人敢不聽。
四個保鏢也算跟著許民強出生入死,見過大場面。
許民強參拜了多少神佛,他們也拜了多少。
然而從來沒有一個道士、僧侶、傳教士,拿著沾滿朱砂的毛筆居高臨下,視線似乎穿透了許滿輝,凝視著另一個世界。
片刻,若滄毫不留情的落下赤紅墨點,揮毫打在許滿輝臉頰上的瞬間,許滿輝突然瘋狂掙扎起來!
四角的保鏢幾乎要摁不住這個狂性大發的許少。
他不顧一切的想要掙脫桎梏,嘴巴仍舊缺氧似的張大,卻失去了曾經聲嘶力竭的瘋叫。
若滄筆鋒銳利,橫掃罩面。
朱砂字跡,落在許滿輝身上,變得詭異可怖。
那不是可閱讀的文字,而是符咒。
如同一串烈火,燒盡了許滿輝身體內的一切災禍。
室內的人認不清那些複雜的字符。
只看得見許滿輝漸漸平靜。
可隔壁房間的杜先生如遭雷劈,定在原地。
若滄寫的經文是普通經文,但是畫在許滿輝身上的符籙起勢,來自他師門密不外傳的赦令。
他修行了十年,不過掌握了皮毛,就能替人趨吉避凶。
若滄這一手符籙畫下來,短時間內許滿輝都別想升出一絲邪念,自然也無邪祟近身!
那抹行雲流水畫出秘篆的身影印刻在他眼裡。
杜先生有了一個猜測,驚得他後背發涼,幾乎想立刻推開臥室門,打斷這場法事。
“咳、咳咳!”
在他遲疑的時候,許滿輝已經發出了清晰的咳嗽聲。
緊接著,氣息微弱的喊痛。
家裡保鏢見慣了他大喊大叫、獨自囈語,還第一次聽到他正常的喊痛。
許民強忍不住衝上去,輕聲喊他。
只見許滿輝畫滿赤紅符籙的模樣狼狽不堪,臉頰和胸膛畫滿的紅痕隨著他的痛呼顯得詭異。
但是,他不再掙扎。
許民強心頭一喜,以為法事結束了。
若滄卻說:“還沒完。”
他一句話,讓許民強從喜變驚。
在中年人忐忑的視線裡,若滄說:“你拿個筆記本,把他待會兒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
“寫、寫什麽?”許民強眼裡滿是困惑。
“他會告訴你的。”若滄放下了毛筆,補充道,“記得,每一句。”
臥室裡只剩下了蠟燭和香火。
宣紙燒盡的灰,堆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團。
許滿輝重新蓋上了被子,再也不需要繩索捆綁。
許民強精神高度緊張,握著記事本和筆,坐在床邊,嚴陣以待。
大約等了四分之一柱香。
躺在床上的許滿輝似乎理順了氣,他說:“我砸了周曉峰一根鋼筆。”
“我打了康清一頓。”
他聲音沙啞,慢慢說起自己從小到大做過的虧心事。
許民強聽得一愣,正想問話,卻見他兒子眼睛緊閉,眉頭皺起,繼續說道:“我還借了毛昌懂五十塊沒還。”
他忽然想到若滄的話,也顧不上問,趕緊埋頭寫下來。
許民強對他說的名字完全沒有印象,仍是老老實實的記錄。
越長大越單調,許民強記錄滿了一頁紙之後,許滿輝說出口的事情,就只剩“打人”和“睡人”了。
也許是近年來的經歷更加清晰,許滿輝還帶自我點評。
“我睡了林輕輕,可她也有點喜歡我,畢竟我那麽有錢。”
坐在一旁的若滄笑出聲。
有錢人的生活如此無趣,充斥著爭風吃醋和自戀情結。
在許滿輝的視角裡,所有他睡過的明星,都對他有著狂熱的崇拜和迷戀。
和他爭鋒相對的人,都是嫉妒他傲人一等的身家。
再令他印象深刻一些的,說出來跟小黃書似的。
許民強寫著寫著,簡直想站起來再給他兒子一巴掌!
如果許滿輝不是這麽沒有自知之明,也不至於躺在床上折磨他的老父親手錄豔情史!
室內氣氛還算輕松,隔壁卻變得凝重。
杜先生一言不發,身邊徒弟們也噤若寒蟬。
然而他們的困惑並未消退,還愈演愈烈。
許少怎麽會說這些?裡面的邪祟是怎麽驅除的?
那個明星……真的會道術?
他們修行尚淺,跟著杜先生只不過做做遞香燭,持拂塵的雜事。
對道教符、陣法學得不多。
但是,他們絕對沒有見過,如此輕松寫幾篇經文,落幾個符籙,就能幫人驅散身體邪祟的道法!
顯示器裡的明星,坐在靠後的椅子裡。
他身姿挺拔,姿勢悠然,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獨特的出塵氣質。
偶爾聽到許滿輝自戀的話,他會勾起一絲笑,惹得監視器這邊的人,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即使盯著他看一整晚,也不會覺得累。
驅邪一刻鍾。
記錄一晚上。
若滄坐在椅子上,撐著頭。
聽許滿輝自白,跟聽故事似的。
許滿輝做過的壞事,無非是打架鬥毆,坑蒙拐騙。
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
雖然好色,許滿輝卻沒有強迫過人。
每一次睡明星,都是一場交易,說是你情我願談戀愛也算得過去。
最多遇到硬茬,被對方打一頓。
然後許滿輝再色厲內荏的在營銷號上扭曲造謠,然後,又莫名其妙被打一頓。
剝離了所有霉運之後,他確實是個命數極好的人。
生於富貴,父母願意傾盡全力幫他脫困,周圍貪圖錢財的人,都會恭維討好他。
這如果不叫命途順遂,那就沒人算了。
許滿輝的虧心事記錄了滿滿三頁,近百條人與事。
最後,許滿輝說:“我撞到了歐執名,他真是不長眼!酒吧可是我的地盤!”
專注記錄的許民強,聽到這句話唰的站起來,驚慌的看向若滄。
“大師,怎麽辦?是歐執名啊,歐執名!”
若滄沒聽過這個名字,只是本能的覺得不對勁。
“歐執名是誰?”
許民強欲言又止,解釋道:“一個導演。”
“他死了?”
“怎麽可能!”
“他會法術?”
“不、不……但是……”許民強很難解釋,“他、他可能是造成我兒子這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乾的!”
那副無助求人幫忙的樣子,若滄無法理解。
他走到床邊,發現許滿輝嘴角帶著酣然笑意,再也沒有說出半個名字。
撞?車禍?
若滄疑惑的走到案台前,點了柱香。
窗外吹拂的夜風,也沒能撼動一縷青煙飄然上空的影子。
沒有邪祟,沒有厲鬼,更沒有其他索命的源頭。
若滄說:“許總,他會說出歐執名的名字,代表著他對歐執名有虧欠,而不是歐執名虧欠他。你親手記下來的,都是許滿輝的債主,他曾經做過的惡,也是導致他躺在這裡的原因。”
“要不要彌補,隨便你們。但是現在——”
若滄在燭火曖昧掩映的光亮中,只見一身朱砂印跡狼狽不堪的許少爺,嘴唇都說得乾燥開裂,臉頰消瘦頹靡。
他真誠建議道:“送他去醫院吧。”
若滄乘著許家送他的車,回到宿舍。
闖進許滿輝體內的邪氣微弱,在經文煙氣裡撐不過一炷香,更不可能讓許滿輝發瘋。
於是他特地下了符咒,讓許滿輝把自己做過的惡事交代清楚,以免有所疏漏。
結果卻發現……都是些金錢交易、自戀自負的小事,不該造成他變得瘋癲、險些喪命的後果。
他想到許民強心有余悸的神情,抬手打開電腦,網上一搜,就獲取了大量關於歐執名的消息。
歐執名的長相英俊,寬肩窄腰長腿,身材堪比模特。
履歷清晰寫著:演員、編劇、導演。
七歲出道,大獎無數。
盡顯一代優秀演員風姿,連網頁下方隨便一張路透照片,都比若滄見過的很多男明星的硬照俊朗。
各大新聞標題上,都在重磅報道歐執名的狀態。
閉關準備新電影,旅行取材。
和知名編劇碰面,新電影有望。
都是一些客氣的套話,若滄看了看那些新聞裡的照片,更像是一個年輕導演四處旅遊會友,和電影完全沒什麽關系。
最新的一條,寫著:今晚歐導接受采訪,表示暫時沒有開機準備,演員待定,請以官方消息為準。
若滄算了算時間,許滿輝瘋了三天,歐執名還活著接受采訪,應該不是什麽厲鬼索命。
他再往下翻了翻,發現無數網友聚眾迷信。
——得罪歐導的家夥賭輸了,要破產了。
——十賭九輸,但我還是要說:歐導的玄學體質無人能擋,倒霉鬼+1
裡面洋洋灑灑發表了一通“得罪歐導的人自動墳頭長草三尺”等等言論。
經歷了愛益黨的汪洋大海,網友觀點在若滄眼裡,根本不可信。
歐執名一個導演,又不養小鬼,也沒供神佛,哪裡來的玄學體質?
若滄瞟了一眼照片上眉目銳利的歐導。
這樣精神強大的男人,應當不畏懼所有陰邪,陽氣克敵。
因為太累,若滄洗洗睡了。
等到天光大亮,他來到公司,立刻見到了他家公事公辦的經紀人,神秘兮兮的靠過來。
敖應學神情有些忐忑,充滿了好奇。
自從若滄跟彭逸走了,再無消息,最後他竟然只等到彭逸回來,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別等了,回去給若滄挑劇本吧。
一晚上,敖應學挑出幾個適合若滄的劇本,但是心思總在若滄身上,還打聽了不少消息。
他問:“你的驅邪除惡乾得怎麽樣?”
“還不錯。”若滄笑道,“你幫我看的合同看得怎麽樣?”
“也還不錯。”敖應學說,“昨晚我聽說許滿輝進醫院了。”
若滄笑得更加燦爛,點點頭,“嗯,我去了許宅,發現他驚厥抽搐、眼鼻歪斜,當然趕緊叫許總送他去醫院,萬一是羊癲瘋怎麽辦。”
敖應學輾轉反側了一晚上,得到了若滄的親口回答,頓時松了一口氣。
“我就說嘛!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鬼,娛樂圈的人真是神神叨叨的。”
敖應學剛正不阿,渾身正氣,若滄一見就覺得是個好人。
不信鬼神,也不會不敬。
他膽戰心驚,害怕若滄說出鬼神論斷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
撒完謊,若滄煞有介事的告訴他真相,“其實去醫院之前,我還給許滿輝畫了符籙、燒了經文,做了一場法事。”
敖應學擁有唯物主義者的驕傲,回他世紀名言,“真的嗎?我不信。”
若滄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學哥,果然還是相信科學的樣子最適合你。”
“不信科學難道信神佛?老天爺又不給我開工資。”
敖應學笑著翻開記事本,把準備好的資料退給若滄。
他說:“你的綜藝要上了,宣傳出來之後,可以挑星辰集團的幾個偶像劇,我比較看好這部現代劇,因為它的導演比較有名。”
若滄聽到導演,說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歐執名的導演?”
這個名字仿佛點了敖應學的死穴,他眼睛充斥著不可思議。
似乎他完全沒有想過,若滄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怎麽了,學哥?”
敖應學難以表達心情,皺著眉胡亂翻了一下筆記本。
最終他猶豫的問:“你是給他看了相,還是打了他?”
他語氣裡都帶著後怕,經過慈善晚會,敖應學重新評估了若滄的武力值。
唯恐若滄說:兩樣都幹了,先看相再動手,一個不拉。
若滄十分無辜,回答道:“我不認識啊,所以問問。”
敖應學松了口氣,“還好只是問問。雖然娛樂圈有很多不能得罪的人,但是歐執名是不能得罪之首,不是我迷信啊,是他邪門!”
“怎麽說?”
“怎麽說?我覺得不好說。”
敖應學撇撇嘴,仿佛擁有沉痛經歷。
“可以形容我心情的,只剩那句很流行的話了——”
敖應學歎息一聲,“我曾經相信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