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氣氛有點尷尬。
他們是來聊劇本的, 若滄突然說這種話,完全不在預料之中。
馮雨經歷過大風大浪,面對質疑也能坦然笑出聲。
“看來若滄雖然演過很多戲,但是完全不懂編劇這個行業啊。”
他笑得溫文爾雅,哪怕氣運滔天怒火, 表面也是不顯,“一部劇本不可能是單獨一個人的創作。這次的《沉香聲》確實我的團隊, 用女性視角展開的愛情探討。你說它是女性的作品, 也完全沒有問題。”
冠冕堂皇的話, 說得若滄皺眉。
團隊?
他明明隻從劇本裡感受到一個人的痛苦掙扎。
若滄視線裡,都是馮雨氣運的狡詐圓滑。
這人毫無疑問在說謊,卻把謊話編造得滴水不漏。
若滄轉頭看向歐執名,這是他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他問:“編劇都是團隊創作?”
歐執名瞟了一眼林慶業的神色,低聲解釋道:“大部分是。知名編劇都會有少量助手, 或者直接成立工作室, 共同創作一部劇本,並且根據我們的意思, 進行現場更改。”
“可是……如果是團隊,劇本上為什麽只有馮雨的名字?”
若滄問題一出,現場反而氣氛沉默。
唯獨歐執名坦然的說:“因為潛規則。”
若滄排斥針對的人, 就是歐執名排斥針對的人。
他不客氣的看向馮雨,聲音清冷的說:“大部分參與創作劇本的編劇都沒有署名權, 能不能在劇本上署名, 都要看掌控編劇團隊的人, 有沒有良心。”
說完,他笑道:“馮編名氣這麽大,一定是一個有良心的編劇。”
良心編劇備受折磨。
來的兩個年輕人,一個人直接說出了劇本的問題,一個人含沙射影嘲諷他沒有良心。
幸好馮雨見過大場面,不至於被幾句話嚇到。
他哈哈的乾笑幾聲,維持著雲淡風輕的樣子,說:“我團隊裡的人都是我的學生,經驗淺,年紀輕。《沉香聲》算是她們的畢業作品,怎麽可能沒有署名。”
馮雨翻了翻劇本,長輩般耐心的跟若滄解釋:“這只是初稿,後續還會根據林導要求和你們演員的情況,進行大面積修改。我跟學生們說了,到時候跟組,誰能熬得住編劇工作,誰才能署名。”
老師的權威、實踐的重要性,都被他擺上台面。
如果若滄看不見他一身狡詐的氣運,恐怕也會被這副嚴厲師長的嘴臉,愧疚得以為自己狂妄自大。
可惜,馮雨說得好聽,存的什麽心思一目了然。
他話越多,氣運裡的陰晦淺灰越盛,幾乎直白的叫囂著:我撒謊。
不僅如此,為了表明自己擔任導師的難處,馮雨竟然端起教師的語氣,和林慶業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吃不得苦,我帶的幾個學生啊……”
碰面會變成了馮雨訴苦。
他講著自己做編劇的苦處,又對比學生們的幸福。
若滄聽在耳裡,看在眼中。
不禁覺察到,《沉香聲》複雜的絕望,到底從哪裡來。
愛情、事業,以及不得志的生活。
馮雨說著學生出去為了兩千塊稿酬被騙,若滄凝視《沉香聲》的情緒變得低落。
編劇行業無論金字塔尖如何風光靚麗,大部分普通編劇都像馮雨抱怨感歎的那樣,為了署名權勞碌奔波,常常無疾而終。
在若滄心目中,《沉香聲》的創作者,毫無疑問的成為了金字塔底部的墊腳石。
然而,這位把她當成基石的塔尖,還在跟導演喋喋不休,“我做老師的,心痛啊。”
室內忽然變成了嚴師慈父的主題。
林慶業臨時授課,帶過不少學生,對此深有感觸。
兩個人站在中年老師角度,舉例表示時代不同了,學生不好帶了,願意吃苦學東西的孩子也變少了。
歐執名覺得痛苦。
林老師什麽都好,就是過於善良。
馮雨隨便抱怨一下學生的過分,林慶業就會深表認同的附和,與他感同身受。
他可不認為馮雨會是個好老師。
初稿劇本只寫自己的名字,被若滄拆穿之後還賣慘博同情,實在是戳中了他的反感點。
然而,林慶業這樣真正善心的老師,哪怕學生修改過劇本一句話,都願意在劇本上落下“感謝某某協助修改”的話語,以示貢獻,居然和這麽一個虛偽的人同桌論劍。
歐執名皺眉向若滄,卻發現若滄專心致志的聽兩位老師講故事似的,盯著馮雨不放。
他湊過去低聲打斷小朋友的認真聽講,問:“你是不是看出馮雨盜稿了?”
“對。”若滄的聲音跟歐執名一樣低,“不僅這樣,他做過的惡……未免太多了。”
馮雨說:“有個學生,經過我介紹去了劇組,結果沒兩天劇組說他發脾氣,不想改劇本。這不是耽誤人家劇組進度嗎?”
若滄能夠從一覽無余的氣運,看出他在歪曲事實。
馮雨又說:“現在我帶的學生裡,寫過幾個有靈氣的想法,可惜開發不出來,所以沒辦法,我只能帶著他們一點一點磨。”
若滄看出來了,這必須是老師自作主張,根本沒有征求對方意見。
這位沒有師德的電影學院導師,渾然不覺自己每一個謊言都被看在眼裡。
等他慢慢和林慶業訴苦,獲得了林導認同感之後。
馮雨才目光悠然,無奈的說道:“若滄,你是一個感知劇本能力很強的演員,這是你的優勢。我不會怪你誤會我的,相反,我還要高興才是!這麽一部文字的東西,你都能察覺到我的團隊裡都是女學生,說明你是認真的去琢磨過這部劇本。”
任何演員,都應該為這樣認真的誇獎高興。
可是若滄隻覺得心底冰涼,眼裡看到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而是被漆黑氣運埋葬的鬼怪。
一個單純編造謊言的編劇,絕不會引發氣運如此強烈的反饋。
不過四十多分鍾的碰面,馮雨訴苦半小時,就能夠把自己一身槍林彈雨裡闖出來的戾氣,變為陰沉灰黑的祟氣,也是若滄從未見過的。
這人造下的惡,和他低聲控訴的學生緊密相關。
思及此處,若滄隻覺不寒而栗。
他略微勾起嘴角,歎息一聲,“馮先生,是我太莽撞了。”
馮雨以為他要道歉,面色暗自欣喜,果然沒有人可以逃過他為人師表的魅力。
然而,若滄挑起眉,直言不諱道:“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告訴創作《沉香聲》的學生,你根本不打算在劇本上留下她的名字,也根本沒考慮過,要給她該有的酬勞。”
斤斤計較的小算盤,不僅沒能在馮雨各種關懷學生言論中掩蓋過去。
還被若滄看得一清二楚。
馮雨口舌乾燥,說了大半小時的嚴師例子,竟然沒有打動若滄?
他很震驚,臉色恍然的說:“你到底是聽了誰的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這麽對待自己的學生!”
“不是胡說,也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
某種層面,若滄固執得令人發指,“《沉香聲》的劇本來路不明,手段不乾淨是你告訴我的。我甚至懷疑,你的團隊裡,沒有《沉香聲》的作者。”
話一出,馮雨氣運風卷殘雲一般掀起狂浪。
這樣被直白戳中真相的恐懼,令馮雨臉色煞白。
不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行為。
但這是潛規則!
哪一個編劇不是這麽混出來的?
有他這麽一個名編帶著學習,認識導演,接觸演員明星,已經是他學生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署名再重要,也沒有這些人脈和經驗重要。
馮雨心裡的秤,燃燒起熊熊火。
他猛然站起來,說道:“既然流言蜚語擋不住,你愛信就信吧。林導,我心裡尊重你,一直希望能夠和你合作。現在看來,不必了!”
說著,他就要走。
林慶業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之前馮雨跟他說如何看重學生,如何鍛煉學生,他深有感觸,並且暗自覺得與馮雨是一路人。
於是,他趕緊出聲說道:“馮雨,身正不怕影子斜,娛樂圈喜歡傳些小道八卦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裡面可能有什麽誤會。”
馮雨臉色鐵青,語氣不忿的說:“這麽多年,因為我嚴格要求,不少學生心存不滿。我剛才跟你說了,年輕人吃不得苦,還以為我們這些老師讓他歷練歷練是害他!是看上了他的劇本,想奪走他的才華!”
馮雨命勢強烈波動,若滄能看得出他為了掩蓋自己真實意圖,是怎麽樣的絞盡腦汁。
只見,他長歎一聲,痛心疾首道:“我知道清者自清,但是我沒想到,你看重的男演員,你學生的好朋友,也會聽信謠言,這麽看我!”
馮雨漲紅一張臉,指著自己說:“我是那種偷人劇本的陰險小人嗎?”
不愧是寫劇本的,戲比演員還多。
若滄冷眼看他,反問道:“那你為什麽這麽心虛?”
馮雨表情僵硬,說不出的尷尬。
任何演員遇到他這麽激烈的反應,必然會打圓場,給個台階認認錯。
畢竟,林慶業雖然和歐執名是師徒,可他一個金牌編劇強硬的對若滄不滿,這部《沉香聲》就不可能落在若滄頭上!
誰知,若滄不僅不怕,還杠上了。
馮雨不打算繼續辯解下去。
因為沒有意義。
若滄表情淡然從容,眼神平靜無波,顯然他再說什麽都是廢話。
鬧場不行,那就退場。
馮雨搖了搖頭,備受屈辱似的說:“既然你覺得我偷了別人的劇本,是個沒有能力的編劇,那就沒有什麽好說了,林導,以後有機會再合作。我先走了!”
馮雨走得怒氣衝衝。
弄得林慶業有些尷尬。
他雖然和馮雨不熟,但是剛才傾心分享了帶學生的心路歷程,他頗有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現在人走了,林慶業看若滄的眼神,都透著……一點點無奈。
“若滄,我們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只聽傳言。不管是誰跟你說過馮雨的消息,都有可能是一場誤會。”
歐執名了解自己善良的老師。
因為林慶業遭遇過太多百口莫辯的誤會,對於馮雨這麽情緒激昂的“真性情”,就會回憶過去,看出自己的影子。
若滄沒說話,歐執名先說了,“不是誤會。”
他看了看若滄,在身邊人詫異視線裡,告訴老師,“只要若滄堅信的事情,就不會是誤會。”
歐執名如此信任若滄,以至於林慶業看他們的視線變得錯愕。
“你們……”他害了一聲,“那就跟我仔細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即使若滄拍過林慶業的戲,出於花裙子的心理陰影,他將這件事說得格外簡單。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馮雨的學生,不僅自己的劇本被馮雨佔為己有,連《沉香聲》都被這個人拿走了。”若滄說得肯定,因為他不會看錯,“馮雨口口聲聲說自己給學生機會,可他的機會,就是遵循潛規則,隻給錢,不給署名嗎?”
問題被挑明了,陷入馮雨訴苦情緒的林慶業,忽然恍然。
對哦,他平時給學生機會,都會給學生署名,至少在片尾長長工作人員欄裡,不會少了學生的位置。
可是馮雨……
林慶業明白行業潛規則,遵循潛規則的人太多,都快要取代正確的價值認知了。
他沉默片刻,說道:“我私下再問問他,如果他真的做了這種事情,我勸勸他。”
“老師,你不要勸。”歐執名忍不住出聲,話語都是不讚同,“馮雨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他不可能會聽勸。”
歐執名眼見林慶業跳過多少坑,都改不了老好人的脾氣。
趕緊眼神示意若滄。
若滄秒懂,誠懇的說道:“林老師,馮雨這樣的人,不適合私下相處。而且今天鬧得這麽僵,估計很快就會有新的傳言了。”
“什麽傳言?”林慶業眼裡寫滿茫然。
若滄認真思考了一下,“比如說,我耍大牌看不起編劇,聯合兩位導演欺負老實人。”
他信馮雨。
這樣沒臉沒皮還能混出名堂的人,一定傳得出這樣的小道消息。
於是,當若滄和歐執名走到車庫,等到敖應學來接的時候,兩個人看敖應學的目光都充滿了資本家的器重。
敖應學本能覺得他們眼神過於危險,弱弱的問:“怎麽了?《沉香聲》不順利?”
“確實不順利,應該不拍了。”
若滄語氣平靜,盯著敖應學不放,“學哥,最近公司發紅包了嗎?”
敖應學發動車輛,“我不是一直在幫你發嘛!”
若滄對待團隊好得沒話說。
三天兩頭叫他發紅包,隔三差五請大家吃午飯。
雖然本人不在,但是團隊工作人員都累並快樂著,全心全意為若滄服務。
敖應學匯報著發紅包戰果,點名表揚非洲人兄弟的吃苦耐勞。
不僅紅包搶得少,活兒還乾得多,一點也不馬虎,宵夜加雞腿。
經紀人情緒輕松。
若滄語氣凝重,“那你以後再給他們多發發。”
敖應學:???
“很快又要傳關於我的小道消息了。”
敖應學見多識廣,什麽若滄的緋聞八卦小道消息都聽過,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反正他們都會遭遇玄學降維打擊,根本不用特別操心。
但是,若滄以前從來不關注這些幕後工作。
突然叮囑這麽一出,他警覺起來。
“滄哥,你幹什麽了?!”
“哦。”若滄惡劣的笑道,“我一時技癢,沒能忍住。給馮雨編劇看了相,說他印堂發黑,命不久矣。”
敖應學差點一個急刹車,把自己給飛出去!
哥,您說您戒了呢?!
馮雨是個大人物。
能夠在各種獻禮電影署名的編劇,身邊的關系網不會局限於娛樂圈。
上到電視台,下到雜志社,提起馮雨都能聊上兩句,親切溫和的討論,老馮下部劇本給哪個部門寫啊?
觀眾對編劇陌生,隻認明星和導演。
但這不代表編劇的關系網和地位,低於這些個明星導演。
果然,不出三天,就有大佬在微博感歎:“年輕一輩的演員,太不懂得尊重人了。”
娛樂圈最好吃的瓜,是大佬瓜。
這位身居要職,能點名流量、小生、花旦上節目的負責人,發出這條消息沒多久,就得到了吃瓜群眾的熱烈回應。
“誰啊?誰這麽不長眼?”
“是不是說的張生?我看營銷號在說他耍大牌。”
“周皎然吧,她不是在片場罵工作人員,把人給罵哭了嗎?”
瓜民嘰嘰喳喳,互相分享手上的瓜瓤。
娛樂圈這麽大,演藝界總能分批出產幾個年輕演員,驕橫跋扈耍威風。
他們只是閑得無聊湊個熱鬧,反正大佬只是暗戳戳吐槽,圈內警告。
究竟是誰惹了大佬不開心,他們不知道無所謂,反正對方倒霉咯。
瓜民們猹猹猹的吃完要走,本能以為:這又是一場有頭無尾的聚會。
突然,大佬竟然回復了!
“說的是最近創造票房紀錄的男主角,我還以為他年紀輕輕有成績,以後會走得更遠,結果……浮躁!”
不回應還好,一回應驚人。
近期票房拉出破紀錄電影名單來看,主演裡能稱得上“年輕”的演員,不超過三個!
但是,擔任男主角的,只有那麽一個!
瓜民連瓜皮都扔了,目瞪口呆瘋狂敲字。
“什麽票房記錄?你說的《關度》?媽呀,你說若滄?”
“不可能吧,若滄出了名的全網無差評,錄綜藝大家都說他脾氣好。”
“我的天啊,真的是若滄,大佬你詳細說說,讓我評判評判?”
有了絕佳的關度印象,吃瓜群眾對若滄都有深深的濾鏡。
為民除害小能手,出塵絕豔真高人。
結果?
大佬說他不尊重人?
“——怎麽個不尊重法?你倒是說啊!”
大佬也是混跡微博多年老江湖。
平時吐槽一兩個明星耍大牌,必然聚集大量圍觀群眾,捧著西瓜磕著瓜子符合:就是就是!
現在,“就是就是”的聲音沒有了。
剩下了“怎麽可能”“這不可能”“其中一定存在誤會”。
原本計劃點讚若滄名字,深藏功與名的大佬,瞬間沉默,放任他們在微博下抓狂求證。
每一個觀眾都活得像倉鼠。
此時還有變異成土撥鼠的風險。
因為,觀眾對若滄印象太好了。
好到根本不相信:若滄會不尊重人。
但是,有的爆料由不得他們不相信。
經過大佬下場明確暗示,微博上聞風而動的大佬團體,轉發感歎。
“風氣變得浮躁,人也不會走遠。”
“看起來優秀的人,背地裡居然這樣,著實沒想到。”
“更多的是痛心吧,我一直很看好他。”
大佬不是營銷號,勝似營銷號。
不過一會兒,全網遍布討論,截圖大佬言論紛紛表示:“你們覺得不尊重人的年輕演員是誰?”
還開了投票!
網絡風聲永遠傳得最快最廣。
當敖應學收到消息,都學會了心如止水。
是了,是他家優秀的若滄滄了。
這麽直言不諱去說馮雨這樣盤根錯節有背景的編劇,印堂發黑,命不久矣……
他的眼神一潭死水,盲目又機械的安排,給工作人員狂發紅包,犒勞辛苦。
有強大的經紀團隊,各種明示暗示若滄的話,很快消失。
若滄平靜的刷著微博,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問候。
其中不乏關於“不尊重人”的試探。
若滄沒回,也沒必要回。
按照馮雨編造故事的能力,和他精湛的賣慘演技。
三天才讓大佬下場感歎,說不定還是托了歐執名的福。
他轉頭看向躺平在沙發上的歐皇,“看起來,我真的揭痛了馮雨大編劇的老底了,不知道他還敢不敢把《沉香聲》放出來,讓別的導演拍。”
歐執名悠然自得的瞥他一眼,“怎麽?舍不得?”
“當然舍不得。”若滄說,“你不僅認認真真教我怎麽演古裝愛情劇,我還認認真真琢磨了人物性格,背了台詞的。”
歐執名輕哼一聲,“我才沒有教你演。”
他怎麽可能教若滄,演什麽勞什子愛情戲!
更不希望若滄去演愛情戲!
然而,若滄刷著微博,發自內心的惋惜道:“《沉香聲》的情緒很飽滿。”
希望與絕望的相輔相成,鑄造了一出無法回避的愛情悲劇。
他被編劇賦予的人物靈魂打動,沒想到一見面,卻差點想打編劇。
“真是可惜了。”
若滄捧著臉說,“我演荊行,一定能演得很好。”
歐執名:……
完全清楚若滄演技邊界的歐執名,內心持續反駁他的觀點。
但是,不敢說。
若滄脾氣裡有著可愛的執拗。
他敢說若滄不行,若滄一定會快刀斬亂麻,告訴他:我超行!
真的行男,就算沒有《沉香聲》,也有《蘭香聲》《麝香聲》。
請若滄拍戲的愛情劇排排站,歐執名可千萬不能犯傻激將。
非常聰明的歐執名,躺了一晚上,都在思考荊行這個角色。
沉默寡言,內斂陰沉的形象,既然能夠吸引到若滄的注意力,那他特地創造一個荊行給若滄,不就行了?
拖延症晚期患者,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的癌症病灶。
甚至興致勃勃的回憶《沉香聲》,剖析荊行的人物特征。
荊行這個人,簡直是萬千單純少女的夢。
從天而降的大帥哥,冷漠沉默隻為女主角動心,還能出手不凡英雄救美。
雖然沒有錢,但他有著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能力。
又帥又有能力的男人,惜字如金,引得少女為之動心。
歐執名想:很普通啊,不就是偶像電視劇裡失憶版霸總?
失憶之後沒錢黑戶,全靠女主,慢慢產生感情。
恢復記憶有錢有勢,忘記女主,成為一代渣男。
他意識漸漸朦朧,腦海裡浮現出若滄長發披散,花瓣沐浴的《沉香聲》場景。
浪漫是夠浪漫。
可是追根究底……
這人物也太片面了。
片面的人物,全靠他腦補若滄的古代裝扮保持興趣。
也許是睡前想多了,歐執名夢境裡能夠聞到淺淡的沉香氣息,見到織戶家裡常年漂染的布料。
布料隨風而動,隱約遮住了庭院中站立的人影。
若滄?
他想著,意識裡暗含情竇初開的激動,抬起指甲瑩白圓潤的手指撥開布料。
見到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短發,格子衫,牛仔褲。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年輕得臉龐陌生。
他卻覺得心緒起伏,臉頰微紅,一腔少女情懷總是詩的青澀。
男人道:“老師說,你的劇本很優秀,一定能拍!”
歐執名覺得心跳如擂鼓,仿佛一生願望即將實現,多年等候得到回應。
滿天淺淡香氣,清風吹拂。
他模模糊糊想要看清眼前人的臉,下一刻卻站立在陽台之上,喃喃自語。
“我很優秀,我一定可以。”
高空墜落的失控感,將歐執名從夢境嚇醒。
他記不清什麽布料庭院男人,但能夠清楚記得,陽台、大樹、俯瞰的角度,還有夢裡淡淡的沉香味。
這不會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歐執名不得不想到另一種可能,冷汗涔涔的下床,敲響了若滄的門。
若滄睡眼惺忪,臉上盡是被吵醒的困意。
然而歐執名顧不得許多,說道:“我夢到了那個自殺的人……”
說出這句話,腳底升起冰涼冷意,周身被漆黑淹沒。
“她是……”歐執名喉嚨乾澀,“她是《沉香聲》的編劇。”
應該是,很可能,沒錯。
歐執名不信這世界上有連續三次的巧合。
除非這個巧合是因為那場自殺,死前留下來的執念,附著到了他的身上。
歐執名曾經有過許多詭異夢境。
當他意識到夢境不再只是夢的時候,一切變得深沉可怕,渾身都有被人凝視的錯覺。
大半夜,若滄把別墅燈光開得無比明亮。
歐執名臉色蒼白,緩緩敘述著前後兩次夢境的記憶。
香料、香氣、劇本。
他唯獨接觸過與香有關的東西,只剩下《沉香聲》。
若滄將溫暖的水杯塞進歐執名手裡。
趁著靠近,他仔細聞了聞歐執名身上的味道。
淺淡的甜,黯然的苦,還有一股驟然的清雅,跟平時醇厚酒香截然不同。
他已經能夠通過體味,仔細辨認歐執名的情緒和受到的影響。
如果那場死亡,帶走的不只是性命,還有歐執名氣運裡殘留的遺憾。
那麽,一切都能解釋清楚。
“我去查查那天自殺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滄習慣性的提起筆,落下了一張安神定心的符籙。
“但我現在,更擔心你。”
擔心歐執名一身氣味,更擔心歐執名受到死去的陌生人影響。
於是,大清早,上班時間沒到,若滄就果斷打出電話,也不管師兄忙不忙。
“師兄,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師兄忙忙碌碌,語氣嚴肅,“你不對,還是歐執名不對?”
“都不對。”若滄煩躁的抹開額發,“為什麽我現在都沒恢復正常,還能聞到歐執名身上的味道。”
“你確定你聞到的味道,是異常的味道,而不是他的香水味?”
“師兄!”
若滄哪怕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師兄的漫不經心,“命脈流轉之術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然是本派秘而不傳的典籍。”師兄義正言辭,絕不含糊,“師父親自補錄的,還能有錯?”
師父可以質疑徒弟,徒弟不能質疑師父。
搬出師父的名義,若滄也得乖乖認錯。
可惜,這一次,認錯的若滄相當固執。
“我不管,你得想辦法讓我恢復正常!”
“你哪裡又不正常了?!”師兄和他比聲音大,“五感變得敏銳,不是很正常嗎!”
若滄回避師兄咆哮,任性堅持,“我要知道這個術法後遺症什麽時候消失。”
電話那邊的師兄終於沉默了。
等他沉默得若滄都以為斷線的時候,若爻困惑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是不是,學習命脈流轉之術的時候,偷工減料了。”
若滄:???
師兄傳過來的PDF四百多頁。
命脈流轉之術只是其中之一。
深奧又陌生法事,若滄當然進行了全面且深刻的學習,才敢對歐執名下手。
但是,聽完若滄對於儀式場地木材選用的匯報。
師兄突然說:“你隻做了第一層?”
若滄露出了不學無術的懵逼疑問,“命脈流轉之術……還有好幾層?”
若滄不信,他立刻點開電腦裡保存的PDF,要求師兄一一對照給他解釋。
平時忙得沒空搭理若滄的師兄,此時非常有耐心。
嚴厲指導師弟功課,順便嘲諷若滄是個做事馬虎的小傻子。
久違的師兄弟對話,變成了學霸輔導功課現場。
翻著PDF的若滄,就像一個小學渣。
師兄說:“命脈流轉之術,其一在六十四頁,後面還有其二在一百零一頁,其三在兩百二十六頁。你都沒看?”
學渣若滄往後猛然翻了無數頁,盯著熟悉的命脈流轉關鍵字發呆。
厲害了,還真有三層。
層層遞進,相輔相成。
“一層,鋪命脈互通之渠,以靈木之身滋養氣運。”
“二層,命勢走轉,貫通靈木,以木承襲人之陰晦。”
“三層,靈木所在,是為陣心,通達天地,四方可去。”
確實和苦行的術法很像,用木頭鎖住陰晦祟氣,然後,指哪兒去哪兒!
若滄看完全部,對命脈流轉之術有了新的認知。
但他發出了靈魂的質疑,“為什麽他們是一個系列,卻不是連在一起的?”
不是學渣不認真,而是教材太刁鑽。
好問題,把師兄都問到了。
師兄沉默的emmm的思考了一下,說:“可能是師父補全的時候沒有按照順序擺放,也有可能……”
“我拍照整合PDF的時候,搞亂了順序?”
若滄:……
畢竟是老年師兄。
對現代科技產品,永遠沒有陣法道術得心應手。
若滄心裡有一萬隻黃鼠狼瞪著豆眼奔過。
“那我現在怎麽辦?繼續做二層、三層會不會因為效果太好,我直接取代靈木的地位,成為歐執名的祟氣容器,成為二號歐皇?”
問得極好。
師兄無言以對。
但是,《樹術通鑒》是師父讓學的,師父讓給歐執名試試的。
他區區一個師兄,怎麽敢直面師弟的問題。
於是,師兄說:“我過幾天,問問師父。”
“你先等著。”
網絡教學就是這點不好。
等著就得等幾天,幸好他們不是箭在弦上,在線驅邪,要不然很可能法陣出現大問題,從此無法挽救。
仔細想想師父曾說的那些無法挽救的災難。
他只是變得五感敏銳,疑似打通了與歐執名相關的命脈渠道,忽然就變得沒那麽嚴重了呢。
不嚴重的若滄,每天都會因為歐執名身上的香勾得腹饑餓。
幸好他長不胖。
不然,他這麽猛吃,搞不好會體重兩百,成為娛樂界冉冉升起的胖星。
自己的情況得等師父解決。
若滄就要先解決歐執名的夢。
噩夢用符籙壓住沒問題,可歐執名臉色蒼白,總覺得身上有女人的亡魂。
亡魂可能有。
那種執著的怨念,完全影響了歐執名身上醇香濃厚的酒香氣。
若滄也不會願意。
他們別的不敢肯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殺的女學生一定和馮雨的《沉香聲》有關。
馮雨這樣有名的編劇,調查起來不難。
出身不凡、事業順利,初次創作的獻禮電影劇本就大展宏圖,從此成為一代名編,在各個電影編劇欄露面。
獎項無數,名聲也好。
這麽多年都在電影學院當導師,自己又開了工作室,帶出不少學生。
若滄翻著幾頁幾頁的誇獎,發現業內都是車軲轆的讚美詞。
就算是神通廣大的杜先生,給出的資料也是一致好評。
好編劇,誰不喜歡?
若滄說:“既然風評都講他高風亮節,我們在圍城外面打轉,肯定是查不出什麽了,得找人問問。”
“怎麽問?”歐執名說,“最近暗示你耍大牌不尊重老編劇的人,不是電視台就是電影相關部門領導,恐怕我們找誰問,都是一套說辭。”
若滄刷著網絡上各種暗示吐槽和詆毀。
對歐執名的想法深表讚同。
馮雨果然和他見到的一樣心思狹隘,詭計多端。
這麽努力的想要營造“若滄欺負我”的局面,若滄又怎麽好意思當作沒看見。
“直接問。”
若滄關掉網頁,點開馮雨住宅地址,“地點、人物都有了,我們挑個時間行動吧。”
馮雨成名已久,當然不會住小區。
他住在環境優美的別墅,和妻子老兩口過著幸福的中年生活。
這天,他驅車送妻子去乘機探望兒子。
天黑了才回來。
別墅一如既往安靜,他車子開進車庫,剛下車,眼前忽然一黑,世間萬物都悶在了麻袋裡!
馮雨頓時慌了,但他還是淡定的說:“錢在保險箱裡,我告訴你們密碼。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