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執名改劇本, 從來不會夾帶私仇。
這次除外。
他幾筆下去, 勾勒出了想象中的情景——
小雯試探荊行感情被拒絕,在雨中奔潰痛哭, 羞愧難當之時, 跌入湖水, 被荊行救了上來。
不過是一句話罷了,看得林慶業眼前一亮。
少女懵懂感情,受到情場高手慫恿,用了錯誤的方法沒成功, 反而身處險境,逼出了對方真實心意。
這樣的場景, 確實比單薄的一個玩鬧親吻有意思。
電影要的什麽, 是衝突。
如果只有畫面好看、人物漂亮, 毫無故事該有的欺負衝突矛盾, 那怎麽不去看油畫。
歐執名雖然不演愛情劇, 但是精通所有吵架分手和好、絕症車禍失憶, 寫了一段場景,馬上就能給出合理解釋,完美符合電影深意。
古代背景並不會限制他的發揮。
歐執名甚至還能義正言辭、別出心裁的說:“小雯被追殺,荊行英雄救美更符合這兩人的身份, 更能加深他們之間的感情。”
吻戲有什麽看頭?
要拍就拍大屠殺!
林慶業和工作人員聽得一愣一愣的。
確實, 試探式親吻實在是過於小家子氣, 矛盾出於意識流, 適合文藝片, 不適合正正經經悲情電影。
林慶業也覺得歐執名改的更好。
但是,他不禁笑道:“執名,不會等我拍完《沉香聲》,荊行和小雯都清清白白的,只剩救命之恩了吧。”
歐執名面無表情否認,“怎麽可能,我是站在故事的角度真誠提出修改建議。”
他心裡卻想,這主意不錯。
擁有更好劇情的林慶業,立刻把工作人員聚在一起,商量改戲。
於是,等到白穎休息好了回來,劇本完全變了。
吻戲沒了,變成了動作戲。
林慶業胸有成竹的給她講:“你先這樣,然後這樣,接著這樣,整個劇情沒有台詞,所以要你犧牲一下了。”
白穎以前隻用犧牲美色,接個吻、脫個衣。
沒想到,這部電影竟然要她犧牲身體,在漸漸變冷的秋冬,親自跌入湖水!
一通神操作,把白穎聽得目瞪口呆。
她不禁問道:“導演……是之前定的劇情有什麽問題嗎?”
“之前劇情的問題是太無趣了。”林導演嚴肅正經的說,“我覺得小雯應該經歷一些磨難,在磨難中才能和荊行靈魂共鳴。”
磨難當前,白穎立刻有了古代獨立自強孤女模樣。
靈魂共不共鳴,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快被若滄揮過來的劍氣,傷到失明!
改過的場景裡,小雯滿含羞澀,悄悄的想要親吻閉目養神的荊行。
誰知道刀光劍影、血海深仇裡成長起來的男人,抽出劍割掉了她飄散在身前的長發。
青絲斷落,好似斬斷了小雯全部念想。
她難以承受這樣的羞辱,轉身奪門而出,在悲傷絕望的雨夜,慌不擇路掉入了湖泊。
最後,被荊行救上來,互訴深情。
就這麽揪人心弦的戲份,白穎受到了演藝生涯最大的挑戰!
她低估了若滄的敬業,更低估了網絡流傳若滄可怕的真實性!
當荊行的短刃迎面揮來,白穎感受到無端殺氣,縈繞在若滄全身。
一個被她驚擾的男人,能夠凶狠得宛如殺手,寒光利刃帶著冰冷涼意,橫掃她的臉面。
頭髮事小,性命事大。
以至於她早有準備,還是嚇得心頭一驚。
結束這一幕,她不得不拿起鏡子,再三確定自己的腦袋沒有被劍氣橫切成兩瓣!
當她以為,這就是《沉香聲》恐怖極限的時候,才發現,這只是一個開始。
她要在大雨中奔跑,無替身。
她要在雨中跌落湖泊,無替身。
白穎頂著瓢潑大雨,一身戲服淋得濕透。
可她努力的奔跑痛哭,睜著眼睛迎接人造雨滴入眼眶,還要被林慶業嫌棄演得不好。
“白穎,剛才你跑得不夠傷心,再來一次。”
“擦臉這個動作沒做好,有點難看,小雯是非常優雅的姑娘,你再領會領會,重來一次。”
“……再跑快點!再快點!快啊!……算了,你體力跟不上,先休息一下吧。”
完美主義導演,要拍哭得撕心裂肺又唯美的雨中戲,必然要反反覆複挑剔白穎的一舉一動。
原本好端端一個吻就能結束的場景。
白穎需要獨自奔跑、奔跑、奔跑,哭得她沒力氣了,還得做出傷懷絕望的少女模樣。
人工雨,都被他們拍成了自然雨。
空中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林慶業欣喜萬分的站起來說:“老天爺都在催我們這場戲啊。”
白穎:……
浪漫情懷導演,連遇到老天下雨都這麽的理想主義。
於是,雨來了,白穎更不能休息了。
白穎喘著氣、邁著步,小心翼翼改正所有問題,唯美又傷心的快速奔跑,竭盡畢生之力。
終於托了雨天的福,獲得了導演的認可。
“白穎,演得好!”林慶業眉開眼笑,“你剛才那副悲傷絕望的樣子,簡直把失戀的小雯演活了!”
“謝謝林導。”白穎連道謝都覺得,再不演活,自己都快演死了。
有這樣的壓力,她能不跑得絕望,能不跑得悲傷嗎?
白穎在雨裡跑了十六遍才過!
這種五十米衝刺環節,她必須承受雨水灌入眼睛的痛苦,哭得雨帶梨花我見猶憐。
國內金麟獎必須得給她一個影后,才算對得起她的付出好嗎!
白穎終於獲得了片刻休息,轉頭就見到雨中撐傘,傘下兩男男。
若滄低著頭玩手機,身邊歐執名耐心打傘,盯著屏幕還時不時跟他聊兩句。
悠閑愜意遍布片場,連淅瀝瀝的雨聲都遮不住他們聊天的笑聲。
白穎心裡瞬間不平衡了!
雖然演員都該任勞任怨。
但是憑什麽自己備受折磨,男主角卻可以悠然圍觀玩手機,看都不看她的辛苦和勞累?!
白穎心思狹隘起來。
她惡狠狠的想:雨這麽下著,荊行還要救小雯,若滄至少也要在雨中意思一下,來一場奔跑吧?
等著男主角和她一起做同命鴛鴦的白穎,視線始終放在林導身上。
恨不得下一刻林導就出聲說“若滄也跑一段,從這裡到那裡,我們跟著拍”。
然而,確認好拍攝畫面的林慶業,從鏡頭後面抬起頭,滿目期待的看向白穎。
他說:“小雯準備一下,趁著雨勢我們繼續拍落水戲。”
白穎:???
本該同甘共苦的若滄,繼續圍觀看戲,並不需要在雨中付出。
隻用圍觀吃盡苦頭的白穎,換了一身戲服繼續拍攝失足落水。
白穎後悔,真的是後悔。
因為林慶業的精益求精,她落進水裡的畫面都拍了七次!
七次只是其中一個鏡頭機位。
與此同時,白穎還需要從上,從下,從左,從右,以及不知道多少角度的拍攝裡,給林導湊夠表演素材。
落進水裡的戲份,林慶業還要再拍幾次小雯全方位掙扎撲騰!
務必保證觀眾一眼就能體會到小雯的痛苦!
與小雯一同絕望。
白穎絕望,小雯就會絕望。
一段激烈掙扎的感情戲,變成了激烈掙扎的動作戲。
白穎在雨中奔跑,在雨中掙扎,在雨中嗆水嗆到喉嚨到腦乾一陣火辣辣,麻木到失智。
最後,白穎被若滄親自救上來,都沒空去感受什麽超級小鮮肉的帥氣英俊男友力。
她滿腦子都是:解脫了!解放了!
特麽的,就憑這劇演得這麽辛苦,不買通稿多吹吹自己的刻苦努力,都對不起她眼睛裡流的淚,腦子裡進的水!
於是,悲痛欲絕的倉鼠,沒等到自己哥哥成為愛情女王的獵物,只等到女王飽含淚水的自吹自擂。
營銷號認認真真的配圖配視頻感歎:
“白穎不用替身,親自演落水戲,工作人員直呼敬業。”
“愛情女王演技一流,即使溺水也難掩麗色,太美了。”
“女神親身詮釋什麽叫哭泣都是美,雨帶梨花就是這樣的了!”
營銷通稿配上路透抖音,點擊就看白穎哭著奔跑在雨中……在湖中……在哭泣中……
刷抖音的圍觀群眾都愣了。
太敬業了吧,連一個路透的雨中奔跑都還有好幾個角度,失足落水更是擁有不同的版本。
因為她哭得太可憐,太傷心了。
頓時引發了大量圍觀群眾的好感,畢竟,人是親自淋雨落水,就憑小視頻放出來的各種角度,都能看出她為了拍好這些戲,有多努力。
連看不順眼她的倉鼠都覺得,這位姐姐實在敬業,原來是位實力派。
以前的通稿過於煞筆,導致他們誤會了美人心!
其實倉鼠沒誤會,只是白穎改正了。
在艱苦卓越的拍戲生涯裡,什麽男人啊,什麽愛情啊,都是浮雲。
她每天睜眼一想到進組,就覺得頭痛腦熱腳步虛浮。
因為她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藏著什麽驚喜。
《沉香聲》大改了。
白穎經歷過這麽多電影,還沒接過這種劇本和拍攝現場完全是兩個故事的電影!
劇本上一兩句台詞,輕描淡寫聊天談心。
到了片場,林慶業又會拿著剛改的劇本,語重心長的說道:“待會小雯會遭到追殺,白穎你準備一下。”
白穎嘴上“好的”,心裡”臥槽“。
小雯是個長跑運動員嗎?怎麽不是在傷心落淚的奔跑路上,就是在被追殺的逃命路上!
她接戲時,說好的柔弱大美人呢!
就這麽柔弱的?
歐執名筆下的大美人,當然不會是柔弱型。
《沉香聲》不變的是愛情悲劇,除了核心框架和故事,所有細節都經過歐馬良先生的神筆,展現了另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那些纏綿著小姑娘單純可愛的戀情,漸漸埋下了刀光劍影。
白穎需要時時刻刻直面寒光閃爍的刀刃,體會若滄氣質裡摒除不掉的肅殺。
只不過半個月時間,白穎的心態已經完全改變了。
曾經還有空想想若滄是不是沒有那方面經驗。
現在她隻想抓緊每一個能夠休息的時間,撫平自己受傷的心。
“卡。”導演一叫結束,白穎主動遠離若滄,找個躺椅癱著。
太累,休息。
若滄跟白穎沒什麽可聊,只是最近見她桃花枝丫垂頭喪氣,仿佛受到嚴重打擊和挫折。
可惜,他不想提醒,更不想給什麽建議。
白穎喜歡招惹身邊男人,終究不是什麽好事情。
受打擊了,收斂一下挺好的,一對比就能看出來,白穎放在拍戲身上的心思更多,一條過的頻率也更高了。
若滄聽完林導叮囑,悠然往旁邊走。
歐執名最近心情愉快,哪怕是站在一旁刷微博,見他來了都能笑得嘴角微揚。
“待會要演感情戲了,做好準備了嗎?”
若滄仔細端詳他,笑著問:“我不是一直在感情戲?”
歐執名嗤笑一聲,移開視線,遠遠眺望癱倒在躺椅上的白穎。
他說:“你之前拍的算什麽感情戲。”
不過是他強行改動後的動作戲。
可惜,下一幕感情戲是真的改不動,連他都覺得恰到好處。
曬香的小雯,與幫忙的荊行。
不是小夫妻,勝似小夫妻。
歐執名看著工作人員在院子裡準備道具,對不明所以的若滄說:“感情這種東西,除了患難見真情和英雄救美,還得細水長流。待會你幫小雯曬香,手腳放規矩一點,不要隨便亂來啊。”
若滄覺得他的叮囑怪怪的。
“不是她踩滑了我搭把手嗎?怎麽你說出來,像我要佔人便宜一樣。”
歐執名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就被人佔了便宜。”
沒辦法,若滄單純。
哪怕是經過他修改的感情戲,若滄都渾身散發著男人魅力。
歐執名看了都移不開眼,更別說其他人會不會動歪心。
如果不是這段曬香完美符合《沉香聲》,歐執名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劇情改掉。
然而,林慶業和他相處久了,搶在他挑刺之前忽然出聲,“你不會是想,把小夫妻曬香改成遭遇意外,殺來幾個蒙面匪賊吧?”
歐執名:……
“又或者,小雯一轉身,幫忙的荊行不見了,原來是在私會部下,籌謀誅殺高官事宜?”
歐執名:還真是。
不愧是帶出他的老師,把他能想到的替換場景都想到了。
歐執名表情淡定從容,演技爆表的說:“沒這回事,我只是在琢磨台詞的問題。”
於是,強烈掩飾目的的歐執名隨手給荊行改了台詞。
場景沒動。
他只能站在片場,完整目睹若滄與白穎飾演恩愛小情侶的全部過程。
身著緋色裙袍的白穎,只要一開拍,必定是癡情少女的表情。
若滄沒什麽感情戲經驗,好在荊行冷漠表情裡略帶一絲溫柔,就算他濃情蜜意了。
年輕男女,在陽光下忙碌的曬香。
小雯和荊行的獨處,總算迎來了愛情該有的模樣。
庭院滿是香料味道,還有繡製香囊的布料,隱約朦朧的隨風勾畫出浪漫的氛圍。
歐執名看得恍惚。
這一幕的分鏡,是他畫出來交給工作人員布置的。
無論是曬架上輕盈的布匹,還是周圍庭院回廊的角度,都和他夢中一模一樣。
他站在攝像機背後,遠遠看著荊行與小雯說說笑笑。
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向往和期待,也不知道是在羨慕誰。
歐執名的視線落在若滄臉上。
不苟言笑的荊行,總會因為小雯的自言自語,露出淺淡笑意。
即使攝像機追著若滄,他飾演的荊行,也有著獨立於喧鬧世界的淡然超脫。
終於,白穎如計劃裡一樣,拿起沉重的簸箕,逞強的趁著荊行去拿別的東西,獨自完成晾曬工作。
下一刻,工作人員抽掉支撐白穎重量的凳子腿。
白穎失去平衡,驚慌失措。
瞬間,就被若滄接住了,抱在懷裡。
即使是圍觀在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小聲感歎若滄的果斷。
“若滄學過武術,接住白穎的時候,動作好帥啊。”
“雖然知道是演的,但是看起來有點浪漫……”
荊行這個角色,沉默寡言出手迅速還有雙重身份,特別適合若滄的發揮。
若滄抱住白穎的戲份一次過了之後。
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全方位無死角的展現小夫妻漸漸濃鬱的愛情。
整個曬香的庭院,都彌漫著春心萌動的氣息。
若滄淡漠性感,撩得眾人視線發直。
唯獨歐執名心情凝重,腦海裡全是質疑和譴責,盯著若滄用眼刀警告這位同志請放好你的手,不然今晚就得上路透頭條。
為什麽要接愛情戲啊,若滄真是一點也不適合愛情。
歐執名沒空去理清自己的情緒究竟名為什麽東西,只是反反覆複的歎息,編劇不易。
就算他利用特權改掉了吻戲,整部電影仍是林慶業把控。
他的小九九,怎麽逃得過老師的眼睛。
歐執名根本不覺得自己的遺憾有什麽不對。
若滄卻完完全全感受到了。
畢竟,庭院只有這麽大一點兒,哪怕劇組人來人往過上過下,也遮掩不住那尊氣運陰沉漆黑,帶著沉香氣息的大佛,散發出干擾香料氣息的獨特味道。
若滄聞過這種獨特的香氣。
每當他跟白穎肢體接觸,無論是救人出水、還是牽白穎的手,都能聞到這樣醇厚酒香摻雜著醋一樣的怪味。
現在,這股味道快要籠罩住整個片場。
以至於他們結束的戲份,若滄走向歐執名的時候,都忍不住皺眉。
“你怎麽了?”歐執名表情巋然不動,心裡就算寫完了一篇《若滄問責錄》,也不會表現出來。
若滄在他面前站定,沉默凝重的說,“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歐執名聞言,立刻仔細聞了聞。
滿是香料的庭院,混雜著沉香、百合的各種香氣,濃鬱嗆鼻。
歐執名皺著眉說:“香料混太多了吧,畢竟是劇組隨便弄來的香料,跟專業製香工廠沒得比。”
“不是香料混多了。”若滄搖了搖頭,煞有介事的靠近歐執名,故意努力聞了聞,“你好酸啊。”
歐執名:……
若滄嘿嘿笑,“是不是羨慕我挑大梁,還有美女相伴?”
要不是若滄接了長發,裡面還有固定頭套,歐執名一定把他揉得毛絨絨。
真是太幼稚了,歐執名怎麽說也是閱遍娛樂圈美人,羨慕白穎也不會羨慕若滄。
歐執名又好氣又好笑,嫌棄的看他一眼,“嗯,我檸檬精變的,饞你美人作伴。”
他口頭一承認,若滄就止不住小得意。
“看我演得好吧!”
“嗯,演得好。”歐執名違心的誇。
“而且我覺得這次演荊行,我有很大突破,突然就領會了什麽叫心動了。”
歐執名精神一震,視線警覺問道:“說說看?”
若滄盯著遠處休息的白穎,感慨道:“每次我見到白穎掙扎在溺水、凶殺的時候,心裡就會升起惋惜心痛,覺得她柔弱的身軀承受了太多痛苦。”
他斬釘截鐵的說:“這就是心動的感覺吧。”
不,這是慈悲心腸,普度眾生。
一手造成白穎悲慘狀態的歐執名,略微有了一點點愧疚。
因為他沒打算放棄,《沉香聲》繼續拍,小雯的慘烈會持續到大結局。
檸檬精的神筆,把白穎的女主角生涯襯托得慘烈無比。
由於歐執名動手精準挑選的都是小雯和荊行的感情戲份,林慶業當然能夠看得出來。
這天,劇組拍完夜間戲,演員們收班卸妝。
林慶業特地把他拉住,談一談老師的想法。
林慶業說:“若滄演戲很有天賦,以前雖然沒有演過感情方面的戲,和白穎相處下來,眼神裡都有情誼。”
歐執名:情誼……
林慶業又說:“荊行的設定不善言辭,但是他是一個深情的男人,他和小雯相處的感覺,在我看來,正是若滄和白穎相處的感覺。天生一對,不可多得。”
歐執名:一言不合殺了對方的深情男人,到底是哪種天生一對……
老師說話,歐執名不會反駁。
可惜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不代表林慶業看不出來。
他就這麽故意挑了兩句誇若滄和白穎,歐執名視線裡的不屑、傲慢、反感,簡直要化作實體。
只差寫在臉上了!
夜色漸沉的複古庭院,周圍還有亂七八糟的香味。
林慶業咳嗽一聲,壓低聲音問:“執名,你和若滄……考慮好一輩子了嗎?”
歐執名還在幫白姑娘排新戲,當頭這麽一問,他都愣了。
“什麽?”歐執名懷疑自己出現幻聽,“老師你說什麽?”
林慶業悄悄摸摸的,仿佛在說什麽不能跟外人提的私密事情。
他說:“這段時間相處,若滄是怎麽一個孩子,我看得清楚。他對待任何場景都格外認真。可惜……他是真的不擅長感情……”
林慶業是老導演,誰擅長什麽,一目了然。
若滄剛進組,他就看出了若滄對女人的抗拒和排斥,下意識的認為:是因為歐執名。
站在片場的歐執名,簡直成為了若滄視線聚焦點。
拍戲還好,一旦走出鏡頭,林慶業就會看到若滄跟歐執名一起有說有笑。
那氣氛,那感覺,輕松恣意得根本沒有不善於交際的樣子。
而且,他那個冷漠嚴肅的學生,竟然神色溫柔,眼神裡寫滿了寵溺。
搞藝術的,怎麽可能不懂得gay是一種什麽生物。
濫交劈腿控制不住下半身。
分分合合默認出軌,甚至還沒有合法保障。
林慶業從來不信外界傳言,他對歐執名充滿信任,甚至懷疑歐執名會因為各種陰影,孤獨終老了。
此時卻又因為若滄,覺得他們也許能夠走下去。
歐執名神情錯愕,好像被戳破心思般眼神複雜。
林慶業難得和他聊些私事,語氣越發慈祥,“剛才都是我胡亂編的,你也別往心裡去。若滄拍戲乾淨利落,對待感情戲的搭檔,就跟同事似的,哪怕是白穎,他也沒有在戲外,多看過對方一眼……”
“他看的,都是你。”
老師神情嚴肅,鄭重的分析若滄。
歐執名後背一緊,無比戒備,腦海鋪滿了問號。
什麽?
什麽一輩子,什麽看的都是我?
歐執名差點就要說“若滄那是監督我以免我為禍人間”的時候,林慶業忽然笑了。
“他跟你在一起的狀態,特別適合演陷入戀愛的荊行,你們晚上好好磨磨戲,《沉香聲》也就沒有阻礙了。”
“其實……”歐執名必須得解釋,“這都是誤會……”
他還沒長篇大論講述小道士與陰晦祟氣的恩怨情仇。
林慶業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話。
“執名,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如果是誤會,我今晚就不會開誠布公的跟你說這番話。”
林慶業以他觀察歐執名多年的經驗,提醒他,“你千方百計、想盡辦法阻止荊行和小雯正當的情侶接觸,總不會是看上了白穎吧。”
歐執名驟然一驚。
千方百計?想盡辦法?
為什麽林慶業一說,他好像一個《沉香聲》專屬限定的可惡王母,專門拆散荊行和小雯似的?
歐執名想反駁“不是這樣的”,結果幾番張口,心裡都有聲音在說“好像就是這樣的”。
事情過於明顯。
歐執名無言以對,更顯得林慶業說得對。
了然的長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來做出總結,“沒事,什麽時候你們想通了,再告訴我也行。”
討論結束,林老師不接受其他狡辯。
堅定不移的走上“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就放心了”的寬容道路。
歐執名站在燈光刺眼的庭院,凝重踱步,陷入深思。
若滄換好衣服卸了妝出來,就看到歐蜜蜂在院子裡圍著香料打轉。
他神情嚴肅,好像一個苛刻的製香師傅,一顆一顆辨認這堆香材有沒有得到好好處理。
“這香有問題?”若滄輕聲問。
歐執名松手放回散落的香,板著一張臉說:“夜晚太潮濕了,明天氣味肯定會變。”
說得好像他們真是製香團隊一樣。
他拍拍手上殘渣,轉身就走,“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他們住在片場附近的酒店,夜晚收班都能聽到其他劇組在影視城的聲音。
“結束最後一部分,好像就要北上取景了。”若滄聲音清淺,“我還挺期待剩下的戲份。”
“嗯?”歐執名思緒還停留在一輩子,隨口問道,“什麽戲份?”
“床戲吧。”
歐執名:???
若滄笑得相當惡劣,故意盯著歐執名崩裂的眼神,“歐老師教我這麽久,終於能實踐了。”
歐老師遭遇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夜。
前腳林慶業說,你們是一對要過一輩子,我會祝福你們的。
後腳若滄就說,明天是床戲,我超級期待親身實踐。
電影藝術與現實永遠需要分割開來。
特別是演員!
演妓子的不一定生性蕩漾。
演漢奸的不一定會賣國求榮。
演深情款款的不一定真的就為了女人奉獻終身……身……
一個“身”,歐執名都能鋪開一百種體位和姿勢。
那些年反覆研究過的愛情電影,不管是現代古代科幻三級通通跳出來刷存在感。
順便還附上當年各類演員生平事跡、采訪通稿、心路歷程。
歐執名深夜睜開眼,發現自己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己:若滄演這個很正常!
但這情況不正常!
他從來沒有被電影某些場景片段,折磨得無法入睡。
自己演戲都沒這麽糾結過!
更何況別人演!
該來的總會來。
第二天一早,歐執名戴著墨鏡,站在片場,神情凝重,整個人精神恍恍惚惚。
一夜沒睡在想床戲的代價,就是他夢到若滄站在他面前,穿著荊行慣常的黑色勁裝,伸手解開了規規矩矩的衣帶。
寬衣解帶最難消受。
歐執名戴著墨鏡,眼神飄忽,人根本不在片場。
在夢裡。
他能夠青天白日清楚回憶起若滄俊朗淡雅的臉,修長白皙的脖頸,還有一寸一寸脫掉衣服的手指。
也許是片子看太多,經驗過於豐富。
若滄擁有了絕不可能擁有的眼神,連呼喚他的聲音,都能令他感到陌生又……
格外刺激。
人類的思想是奇特的東西。
會期望不存在的場景,還會根據已知夢境自我改編。
適應能力極強的歐執名,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情況了。
他眼神恍惚,盯著片場聽林慶業講下一幕的若滄,幫忙想好了床戲的拍攝角度和方位。
當然,女主角必不可能是白穎。
守護若滄免受白穎侵害的家夥,竟然在腦子裡搞黃色。
歐執名昏沉思維回來之後,頓時覺得:這不行,這不可。
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有原則的人怎麽可以放任夢境擾亂現實。
於是,歐執名戒備的掃了一眼暗自激動的白穎,邁步走向造型間。
他必須得嚴肅正經的問若滄,期待床戲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如果是開玩笑,歐執名就算毀滅藝術,也可以為若滄遮風擋雨。
如果是認真的……
歐執名嗤笑一聲,看起來若滄還沒有真正見識到白穎的恐怖之處,他不介意語言恐嚇,讓小道士清醒清醒,一個床戲拍下去,他會掉多少粉絲。
若滄是全娛樂圈最寵倉鼠的家夥。
因為若滄親口說過:我的粉絲天天都有跟我一起抄寫經文、練字養性,所以我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
歐執名邊走邊拿出手機,刷微博抓幾個倉鼠擋槍。
雖然倉鼠都是一群軟萌傻白甜,但是總有那麽幾個犀利哥,言語尖銳的表示:哥你要是真的跟白穎這樣那樣,我就表演生吞瓜子兒不吐皮!
吞瓜子不吐皮這麽不健康的事情,已經足夠表現出倉鼠式憤怒。
歐執名計劃完美。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若滄如果堅持,那他再走到老師面前,大聲撒謊:對,沒錯,若滄我老婆。老師你就剪掉這條戲吧,給我們一條活路。
總有一款能夠阻止下一幕。
即使有點兒對不起兢兢業業布置場地的工作人員,歐執名也開門開得很堅定。
“若滄——”
歐執名正要說話,立刻就說不出話了。
若滄衣衫半脫,衣袖搭在臂彎,懶洋洋的挑眉看他。
黑色衣料襯托出他皮膚瑩白如玉。
順著視線滑落,就能見到他肌理漂亮的身軀,和半遮半掩的長腿。
他竟然沒有穿下裝!
歐執名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能是瘋了。
他凝視若滄,沒辦法若無其事的問:你真的想演床戲嗎?
若滄在歐執名面前向來是衣冠整齊的打扮。
哪怕是酷暑炎熱,若滄都是規規矩矩穿著短袖短褲,像個乖巧刻板的少年。
他不游泳,不會隻穿短褲亂竄。
做過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是長腿明晃晃暴露在陽光下,悠然自得的光著腳踩裡海水,感受自然的張狂恣意。
現在,若滄突破了他一切既定印象,與夜晚歐執名臆想的學術論證者漸漸重合。
歐執名一晚上見過無數疑似若滄的身軀。
都沒有哪一具比面前的人更完美。
若滄見他不說話,又松了松衣帶,指尖挑開長衫,渾然不覺的抱怨道:“這件衣服是不是又改過,為什麽我覺得它變短了?”
“砰——”
歐執名自己重新關上門,表情嚴肅,眉頭緊皺,手心熾熱,差點將門把手燒化。
心跳卻異常的快。
夢境照進現實。
歐老師年紀大,有點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