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路夕用拳頭抵住嘴唇,努力忽視體型上的差距,調節情緒。
第一場是白嵩不得已,要將師父的遺物交出去的場景。
這一段念白比較長,不僅考驗情緒控制,還涉及台詞功底。
恰好路夕之前為了學聲樂,也順帶練過一段時間台詞。
當他跪在假想的石像前三叩首的時候,萬導點了點頭,對身邊的副導演說了兩句話。
旁邊的內行也能看得出來,路夕的情緒雖然不夠,但光是看側面的身影,就有一種白嵩的感覺。
場記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兩人小聲交流了一番。
“看著還行。”
“比上一個好。”
“不是科班出身,優勢也挺明顯的,只是感覺對了就是他了。”
“也不好說,得看他和關青的對手戲如何。”
路夕並不知道自己在被一屋子人議論,他看著虛無的空氣,跪的筆直地念台詞:“師父,終有一天,我會把他們全都打趴下,將牌匾取回來……徒弟不孝,給您和禪宗丟臉了!若是這場比試我輸了,定當以死謝罪!”
這個場景的背景,是裴楓眠誤打誤撞取走了禪宗先祖的遺物,而白嵩不得不入世與他決鬥,兩人不打不相識。
他演完後便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看著導演席。
萬導笑著對賀鈞潮道:“你的人,你先點評兩句。”
他明明是開玩笑的語氣,其他人也都一副看戲的表情,但路夕的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賀鈞潮放下手中的筆,說:“說兩點。第一個,感情不夠飽滿,爆發力有點不足。第二,眼神有風骨,台詞稍顯平淡。”
他說得很簡潔概括,缺點大於優點,但路夕卻覺得沒什麽不高興的,而是對他點了點頭。
“你還真是嚴格啊。”萬導笑著說,“我也說兩點吧。第一是鈞潮說的問題,確實存在;但你身上有白嵩韌勁,尤其是眼睛,讓人覺得你就是白嵩。第二,我喜歡你的細節處理,雖然是跪著但背部挺得很直,眼神在看石像的時候沒有閃避加戲,說明你對白嵩的理解很到位。”
路夕前面的一個演員,也是抽到的這一段。
由於表演的慣性思維,他在說台詞的時候配合了很多眼神和手部的動作,卻恰恰適得其反了。
場記輕聲道:“我去,萬導還真給老賀面子,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這麽誇人呢。”
“哈哈哈,不過說的也沒錯,我感覺這個角色就像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
“哎,是的。說實話他確實沒什麽演技,看起來八成是本色出演。”
萬導一揚手道:“關青,上去對一下。”
路夕看著關青叮呤咣啷地走過來,瞬間有點胸悶氣短。
他是第一次和對方接觸,兩人打了個招呼後,關青便道:“我挺沉的,你不用真的背著,腳拖地就行。”
路夕感激他的體貼,對他道了聲謝。
那邊喊了開始,兩人便搭在了一起。
關青從身後勒著路夕的脖子,假裝自己在他背上,慢慢往前移動。
路夕漲紅了臉,身後的短刀不停戳著他的大腿,他額頭流下一絲汗水。
關青打了個哆嗦,一副虛弱的樣子道:“好冷……我好冷……”
“等等。”萬導實在看不下去了,讓他打住道,“你倆是一個夏天一個冬天呢?路夕你很熱嗎,你在雪地裡啊!還流汗?”
屋內開著空調,雖然人多地方大,但也並沒有很熱。
路夕擦了擦汗道:“抱歉,導演,我重來一次。”
賀鈞潮擰了擰眉,看著他們又搭上了。
這回關青放松了點手臂,路夕便抖著嘴唇邊吃力地回應他:“再堅持一會兒,就看見村莊了。”
“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關青頭暈目眩地靠向他,腰間別著的水壺咣當撞在了他腰上。
“嘶——”路夕一個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萬導:“……”
“停下停下,這演的什麽!”萬導終於忍不住了。
他旁邊的賀鈞潮忽然起身道:“導演,我上去試一下吧,關哥可能道具戴的太多了,不太方便。”
大家都理所當然地看著他,製片人或者導演上去演對手戲是常事,所有人都見怪不怪。
況且關青和路夕同框也同框過了,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違和感。
萬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說:“去吧。”
路夕松了口氣,當賀鈞潮的手臂搭上他的時候,明顯比關青要讓他舒服多了。
第一次關青勒得太緊,差點送他上西天。第二次又太輕,整隻胳膊都是僵硬的,他便一直分心。
賀鈞潮將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收了收手臂道:“好冷……我好冷……”
兩人慢慢地往前晃,他的氣息噴灑在路夕的脖子上,呼吸似乎真的微弱了起來。
聲音比平時更低,且帶著沙啞顫抖的感覺,讓人覺得他現在因為失血過多而感到無力。
不知道為什麽,路夕的心忽然的揪了一下。
他的嗓音也跟著抖了起來,緊張且帶著鼓勵:“再堅持一會兒,就看見村莊了。”
“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賀鈞潮昏昏沉沉地說,聲音越來越低。
但在末尾,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這一聲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卻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緒。
譬如,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重傷的時候,被昔日的仇人給救了。譬如,沒有想到白嵩看上去冷漠而不近人情,卻願意背著他赤著腳走在漫天雪地裡。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不真實。
路夕感覺一股氣流瞬間充滿了整個胸腔,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了。
他入戲了。
“別睡,裴楓眠,別閉上眼睛……跟我說說話……說說你小時候。”他顫聲道。
“嗯。”裴楓眠的聲音像蚊子哼,一反平日的底氣十足。
白嵩忙改口道:“那我來說,你時不時地應我一聲就好。”
裴楓眠:“嗯。”
“其實我不是禪宗的嫡系傳人,我是五歲的時候,被師父從雜技團帶回去的。”
“這樣嗎。”
“我家裡窮,有四個弟弟妹妹,娘實在是養不活我了,就把我賣到了雜技團去。老板很苛刻,經常用鞭子抽我們,從來都吃不飽飯。”
“他打你?”
“是的,有一天,我表演失手了,被老板打的吐血,在地上起不來。這時候,我師父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製止了老板。”
“……”
“他把我帶回了嵩山,給我吃飯,教我武功……還給我取名,叫白嵩。”
一段對話下來,周圍都安靜了。
他們不過走了半米,卻一直在斷斷續續地說台詞。
路夕竭力忍著眼眶裡的淚水,不讓它們掉下來。
在他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賀鈞潮立馬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來,輕輕地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路夕轉頭看向他,他似乎能明白路夕此刻的心情,對他燦爛一笑,一副“喏,我還活著,剛才那都是假的”的表情。
四周的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小聲討論著。
路夕喘了口氣,對他笑了笑,看著賀鈞潮回到位置上。
片刻後,萬導開口道:“果然新人演員還是需要帶動,剛才演的不錯。不過,你的情緒拿捏的有點問題,這時候白嵩和裴楓眠還不是知己,不太可能會為他哭。還有,你收不收自己改台詞了?”
路夕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說:“詞太長了,我沒記住,就自己改了點。”
戲裡白嵩沒有提到嵩山,那是他自己杜撰的。
萬導哈哈大笑道:“沒事,改的挺好的,我覺得回頭可以讓編劇加上去。”
路夕舔了舔嘴唇,忐忑地看著他。
他卻沒有公布決定,而是說道:“你回去等消息吧,等結果出來了,我會讓鈞潮通知你的。”
“好,謝謝導演。”路夕對他鞠了一躬,轉身出去了。
他剛出門,等在門口的戴蒙就立即迎了上來:“怎麽樣怎麽樣,定了嗎?”
旁邊候場的演員都看向他,他搖了搖頭道:“讓我回去等通知。”
戴蒙“嘖”了一聲,說:“果然是萬導啊。”
他壓低聲音道:“鈞潮讓我先帶你回酒店,我們晚上和合作方那邊吃個飯,今天就不回訓練營了。”
路夕點了點頭,他以前也經常和投資方吃飯,知道這套規矩。
到酒店後,路夕發現訂的是個套間,於是便疑惑地問戴蒙:“晚上我們倆睡這間嗎?”
這個套間有兩個房間,兩個大廳,還有個溫泉池子。
戴蒙坐在沙發上看手機,隨口道:“我要飛成都,接洽個代言,晚上你和鈞潮一起住。”
路夕沒說什麽,便去衝了個澡,換了身襯衣西褲,吃飯總得正式點。
大約七點多的時候,戴蒙收到賀鈞潮的消息,說那邊結束了,讓他們下樓等車來接。
路夕因為找手機,晚了一步下樓,戴蒙便先下去等著了。
他找到手機後,坐電梯到一樓。在電梯門開的瞬間,看見了站在門口等他的賀鈞潮。
路夕愣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賀鈞潮今天也是白襯衣加西褲,兩人穿的幾乎一模一樣。
“你怎麽過來了?”他走過去,疑惑賀鈞潮怎麽沒在車上等。
賀鈞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了像是滿意的笑容,說:“想趁著沒人,問你個問題,我都想了一下午了,還因為這個被萬導批了。”
他最後一句似乎帶了點微微的抱怨和委屈。
“啊,什麽問題?”路夕不明就裡地看向他。
賀鈞潮看著他的眼睛說:“你今天試戲的時候,是把我當成裴楓眠,還是賀鈞潮?”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恢復九點更新,所以晚上九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