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穿著牛仔褲，扎著馬尾辮的女生盤膝在病床上，她腳上的那雙髒了邊兒的帆布鞋抵著雪白的床單，尤為醒目。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滴滴滴”的聲音不時響起。

　在旁邊的床位上躺著一位女孩，頭上纏著繃帶，長長的睫毛像扇面似的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影，女孩的睡顏蒼白而恬靜，似乎正做著一個甜美的夢。

　床頭的心電監護儀在運作著，床邊坐著一對神情憔悴的中年夫婦。

　今天的天氣很好，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進病房照著病床上的人，門外的走廊裡不時有醫生護士走過，卻並沒有人來管那位堂而皇之穿著鞋坐在病床上的女孩。

　中年女子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

　男子勸道：“拉開吧，醫生說曬曬太陽對沫沫的身體有好處。”

　女子聞言抹了一把眼淚，嗚咽道：“這孩子小時候乖巧懂事，怎麽大了反倒不讓父母省心了呢。”

　男子歎了一聲，沒搭腔。

　床上躺著的這個女孩名叫蘇沫沫，這二位是蘇沫沫的父母。

　蘇沫沫很健康，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陽光開朗的女孩，她的家庭和睦父母恩愛，蘇沫沫自小就被熟知的親朋好友冠上“乖巧懂事”的標簽，可是就在一年前，一切都不同了……

　盤膝坐在病床上的女孩突然抬起了頭，看了這對夫妻好久，後者卻渾然不覺。

　……

　蘇沫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大腦混沌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恢復意識，入眼皆白是陌生的環境。

　蘇沫沫皺了皺眉，久不活動的身體逐漸傳來絲絲酸麻。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家母親的臉，“沫沫！女兒，你醒了嗎？你看看媽媽！”

　蘇沫沫轉了轉眼珠，艱難地張開嘴，說：“水，媽媽，我渴。”

　蘇媽抹著眼淚忙不迭的答應，另一邊的蘇爸見女兒醒了則去叫醫生。

　蘇媽用杓子舀了水喂到蘇沫沫嘴邊，說：“慢點兒啊女兒，慢點兒，你都睡了十天了。”

　蘇沫沫有些詫異，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確定了這裡是醫院，但是卻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醫院裡了。

　另一邊蘇沫沫的父親帶著醫生走了進來，“家屬，麻煩讓讓。”

　蘇媽放下水杯讓開了位置，醫生拿著手電筒照了照蘇沫沫的瞳孔，又看了下心電監護儀，說：“患者醒了就沒問題了，一會兒再做個腦CT。”

　蘇沫沫問：“爸媽，我為什麽會住院啊？”

　病房突然安靜了下來，房間裡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蘇沫沫，仿佛是在看一個外星人。

　蘇媽撲到床邊，“女兒啊，你可別嚇媽媽啊，你……”

　一旁的蘇爸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妻子：“孩子剛醒，你別壓到她。”說著看向了醫生，後者推了推金絲邊的眼鏡，說：“二位出來一下。”

　來到醫生辦公室，蘇媽淚流滿面地說：“醫生，我女兒這是怎麽了？”

　“建議做一個腦CT先看看，不過從之前的片子來看腦部後遺症的可能性很小，患者的這種情況很可能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又是什麽病啊，醫生……”

　“家屬您先冷靜一下，這只是我的推斷還不能確定，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表現有很多種，一般有觸景生情反應、選擇性遺忘、情緒焦慮等，我們等腦CT結果出來再說吧。”

　醫生頓了頓，望著憔悴又無措的二人，低聲道：“如果真的是選擇性遺忘，對患者來說也未必是什麽壞事，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蘇沫沫的父母百感交集地出了辦公室，再回到病房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蘇沫沫被推著去拍腦CT，轉頭卻看到一個瘦高的女孩跟在護士的身後，時不時看向自己。

　蘇沫沫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並不認識這個女孩，不過她想：醫院又不是自家開的，人家走在哪兒是人家的自由。

　直到進了CT室蘇沫沫才察覺出不對勁，對方居然跟著自己進了CT室，而且就站在儀器的旁邊，蘇沫沫皺了皺眉，“醫生！”

　醫生回道：“怎麽了？哪裡不舒服嗎？”

　蘇沫沫抬手指了指女孩站立的地方，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沫沫感覺一股寒氣直衝頭頂，身上的汗毛都炸起來了。

　她聽說醫院這個地方“不乾淨”，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被自己碰到，她閉上眼睛安慰自己。

　“怎麽了？”

　“沒……沒什麽。”

　“請躺好。”

　“那個，我想問一下我是什麽原因入院的？”蘇沫沫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進到醫院來的了。

　“我是負責拍片的，不太清楚。你可以詢問你的家人或者主治醫師。”

　蘇沫沫“哦”了一聲，儀器開始了工作。

　蘇沫沫回到病房果然又詢問起自己入院的原因，蘇母看了蘇父一眼，回道：“車禍，昏迷了十天，醫生懷疑你撞壞了腦子，現在等檢查結果出來看吧。”

　蘇沫沫驚訝道：“不會吧？！今天是幾月幾號？”

　蘇母報出了一個日期，蘇沫沫覺得好像和自己的記憶有些出入，不過差得並不多便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

　蘇母安慰道：“醫生說醒了就沒大事了，不過就是這十天八天的記憶，反正你一直睡著也沒有什麽影響，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蘇沫沫感覺了一下，頭上的傷口好像已經長好了有些癢，除此之外自己好像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便搖了搖頭。

　“那就好，晚上想吃什麽，媽媽給你做。”

　蘇沫沫舔了舔嘴唇：“想吃春餅，還有皮蛋瘦肉粥！”

　蘇母笑道：“好，媽媽這就回家給你烙餅去，中午先讓你爸給你買點別的墊一墊。”

　蘇沫沫笑了起來，甜甜地答道：“謝謝媽媽！”

　蘇母匆匆轉過身眼眶卻紅了，女兒已經好久沒有笑得這樣燦爛了。

　蘇母離開後不久，蘇沫沫的腦CT檢查結果也出來了，片子上顯示顱內並沒有異常，再觀察一夜明早就可以出院了。

　辦公室內蘇沫沫的主治醫師對蘇父解釋說：“人受到超出承受范圍的刺激以後，大腦為了保護自身會選擇性遺忘一些事情。沫沫的情況……我冒昧說一句，其實這種結果也算是好事了。”

　蘇父點了點頭卻也唏噓一歎：“醫生，我女兒不會有什麽後遺症或者並發症吧？”

　醫生思索片刻，回道：“這個不好說，人的大腦是非常複雜的，創傷後遺忘雖然也有過案例，但結果並無規律可循。患者的顱內無異常，根據我的判斷應該不會出現您說的這種情況。”

　“謝謝醫生。”

　“還有就是關於患者忘掉的事情要盡量減少刺激，讓她逐步接受或者乾脆忘記都是比較好的選擇，具體的家屬自行掌握。”

　“明白了，謝謝醫生。”

　蘇沫沫躺在病床上有些無聊，習慣性地往枕頭下一摸卻沒有摸到手機，她抬頭看了看床邊的儀器，感覺自己的狀態還不錯索性把夾在手指上測量血氧飽和度的探頭傳感器摘了，準備下床活動活動。

　突然，旁邊床位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好好躺著吧，你昏迷了很久，當心摔了。”

　蘇沫沫下意識地回道：“沒事兒，我扶著床……”蘇沫沫轉頭看去，只見剛才尾隨自己進了CT室的馬尾辮女孩正坐在旁邊的床鋪上看著自己，她就那樣盤腿坐在床上，腳上的帆布鞋沒脫。

　“啊！！！！！！！”蘇沫沫的尖叫聲傳出很遠，蘇父去給蘇沫沫買吃的了，只有護士衝了進來。

　蘇沫沫指著女孩，指尖顫抖。

　護士順著蘇沫沫的指尖看去，潔白的床單上連一絲褶皺也無，“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馬尾辮女孩朝蘇沫沫笑了笑，豎起食指貼在唇邊，“噓。”

　蘇沫沫感覺自己的心都快停跳了，咽了咽口水問護士：“麻煩問一下，這間病房還有其他的患者嗎？”

　“你住的是單人間。”

　“那旁邊的床……？”

　“是陪床。”

　護士為蘇沫沫戴上了氧氣，囑咐道：“要是有不舒服的感覺立刻按這個鈴，晚上你應該就能轉到普通病房了，先在床上躺一躺，沒有家屬陪同盡量別走動。”

　蘇沫沫一把拽住了護士的胳膊，“姐姐，你陪我說說話吧……”

　“唰”地一下，一張大臉探到了蘇沫沫的頭頂，馬尾女孩咧了咧嘴，說道：“護士姐姐不想陪你，人家忙了一天正在休息吃飯呢。”

　蘇沫沫：“啊！！！！！！！”

　護士覺得蘇沫沫可以立刻出院了，這個中氣十足的吼聲險些震穿自己的耳膜。

　護士被蘇沫沫奇怪的反應震得也有些發毛，問道：“又怎了？！”

　蘇沫沫看著女孩近在咫尺的臉，雖然挺好看的吧……但她實在是承受不了。

　馬尾女孩又比劃了一個禁聲的姿勢，“讓護士姐姐走，不然我就……嘿嘿。”

　蘇沫沫的淚花湧了出來，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可憐巴巴地看著護士：“沒……沒事了，護士姐姐你走吧，嗚嗚嗚嗚。”

　“……那你感覺不舒服就按這個按鈕，我先去查房了。”

　馬尾女孩的聲音又響起：“她才不是去查房，她要去吃剛送到的黃燜雞米飯了。”

　蘇沫沫目送護士走到門口，顫抖著聲音問道：“姐姐你是要去吃黃燜雞米飯嗎？”

　護士猛地轉過頭驚愕地看了蘇沫沫幾秒，走了。

　雖然護士沒回答，但蘇沫沫已經從對方的反應中推斷出馬尾女孩說的屬實，種種跡象皆表明這位“馬尾女孩”不是人，蘇沫沫一把抓過被子蒙住頭嗚咽了起來。

　“求求你走吧，別害我。我明天就燒紙錢給你，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誰就找誰去，嗚嗚嗚嗚，媽媽……”